曼曼真心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這路沒法兒往下走了。
她很無力,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如何纔是正確的,就如同陳雲正單方面的指控一樣,她也強烈懷疑自己是否就真這樣想的。如果真是這樣想的,在陳雲正看來,在旁人看來,她可不就是不識時務,大錯特錯的那個?
可到底是不是如此呢?
她勸不動陳雲正,而若聽從了陳雲正的,就跟沒有腦子的小孩子過家家一樣,指不定生活得糟成什麼樣呢。她的性格不允許她陪着陳雲正沒邊沒沿的胡鬧。可偏偏陳雲正就是這麼不着調,說話永遠都是那麼一副漫不經心,不以爲意的神態和口氣。你若不和他急,他和你急,你若和他急,他便隨口一句“是開玩笑呢”。
她無力的望着陳雲正嘆氣,陳雲正卻挑挑眉走過來道:“怎麼,你現在就後悔了?”一副他多委屈,她多辜負他的模樣。
曼曼橫他一眼,放下手,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也許多從沒說過這句話,如果你覺得我有說出來的必要,那我就告訴你,我不後悔!”
遇上他是命,是逃不開躲不掉嶄不斷的宿命。她認了,不可否認,她後悔也沒用。
陳雲正眸子裡閃過一抹狡黠的狐疑,神色卻還是憤憤的,毫不客氣的戳穿曼曼的假象:“這話怎麼聽怎麼像是自暴自棄,橫豎你逃不掉我的手掌心,後悔也沒用。”
曼曼氣的呼出一口濁氣,胸脯鼓了鼓,到底按捺住了沒發作,強作平靜的道:“不管你怎麼認爲,總之我不後悔,現在不後悔,將來也不後悔。”
陳雲正雞蛋裡挑骨頭:“可是你過去後悔過啊。現在許諾將來的事,爲時過早,誰知道以後你會不會又把這句‘後悔’拿出來說嘴。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哼。”
曼曼深深的看他一眼,揀起他的話道:“你說的,正是我最擔心最焦慮也最駭怕的。”
陳雲正腮邊的肌肉猛跳了跳,揚眉道:“唔?”
曼曼一字一句,十分和緩的道:“我怕你將來後悔。”
陳雲正立時便要跳起來吵嚷:“誰說的?誰說的?你不能拿沒發生的事亂往我頭上扣,這不公平。”
曼曼點點頭,道:“你說得很對,就因爲不確定,所以我才擔心、焦慮。誠如你所說,現在許諾將來的事,爲時過早,沒有一點效用。我不想將來你抱怨說就爲了我這樣一個不值得的女人,你犧牲了本該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人只有經歷過,纔有評判的資格,現在的你或是我,都沒有這個資格讓你放棄現在的一切,並大言不慚的評斷到底值不值得。我想要的其實很簡單,就是想讓你得到你本該得到的,哪怕將來你厭倦了嫌棄了,那也是因爲你真真正正的經歷過因此才懂得。”
陳雲正懊喪的從廂房拉門出去。
蓮媽媽等人看到的都是他的沮喪和失望,因此一致猜想,六爺和六奶奶怕是徹底決裂了,原本以爲他們小夫妻和好了,哪成想這才待了不到一個時辰,六爺就被六奶奶毫不留情的給攆了出來。
真是可憐。
陳雲正在曼曼的門口站了一會兒,擡起的手最終又遲緩的放下,踉蹌着回了主屋。
他沒叫人,也無視不經同意便擅自進屋的蓮媽媽和天露、地珠。他自己蹬了鞋,除了衣衫,嚴嚴實實的蓋緊了被子,瞪大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牀帳。
蓮媽媽和他說什麼,他都不理不睬,彷彿沒聽見一樣。
天才矇矇亮,六爺陳雲正和六奶奶昨個兒鬧了一晚上的消息便在陳府內不脛而走。各個的版本不一樣,但都傳說的有板有眼,活靈活現,尤其是陳雲正衣衫單薄,在六奶奶門前坐了半夜,最後還是被狠心絕情的六奶奶攆走的場景,更是令聽者動容,聞者落淚,好生悽慘。
總之中主心旨就一個,六爺和六奶奶因爲納通房的事,徹底鬧崩了。
李氏也才梳洗畢,外間報說大爺過來用早飯了,才用眼神示意打過小報告的茶濃出去。陳雲端先逗弄過兩個孩子,奶孃將他們抱走,他這才坐下,漫不經心的問:“什麼事,一大早你的陪嫁就跟你嘀嘀咕咕,連我進來了還戀戀不捨的不肯走?”
李氏自己動手簪完最後一根金釵,從鏡子裡滿意的左瞧右看,見無甚不妥之處,這才笑吟吟的起身,朝着陳雲端行禮,道:“是妾身怠慢了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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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雲端噙着笑道:“別打岔。”
夫妻多年,就算再沒感情也有了一種割捨不斷的親情了,更何況他二人當年是有喜愛敬慕之情的呢。
李氏便含笑坐下,道:“都是女人間的瑣碎事,大爺未必想聽。”
陳雲端果然不再多問,只嗯了一聲。等丫頭們擺完早飯,李氏卻示意丫頭們都退出去,自己拈了銀箸,道:“妾身今日親自替相公佈菜。”
兩人平日不拘這些俗禮的,不過妻子主動殷勤相侍,陳雲端也不排斥。妻子很懂他的口味,行動間輕盈優雅,不像那些丫頭們總顯得縮手縮腳,呆頭呆腦。
陳雲端說了聲“有勞”,投桃報李,也給李氏挾菜,道:“你上侍公婆,下養兒女,平日還要代爲夫打理後院,着實辛苦,我也替你挾菜,聊表心意。”
李氏怔了怔,隨即莞爾笑道:“有相公這句話,妾身就知足了。”
兩人客氣一番,重新落座,稟着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安靜的吃罷早飯。趁着沒人進來打擾,李氏忽然嘆道:“相敬如賓,妾身這輩子也算知足了。”
她又一次提“知足”,陳雲端便望向她。李氏也就不再賣關子,輕聲道:“昨兒六弟和六弟妹吵起來了,大半夜的,六弟妹去母親那裡替六弟要了兩個丫頭……誰能想到,他們這對人人稱羨的夫妻,竟然也有反目的時候?”
李氏感慨不已。六弟衷情又忠貞,蘇氏才貌俱佳,原以爲他們琴瑟和諧,此生不渝,是容不下第三個人的,可誰想這才成親不到一年,到底禁不住生活的磨折,這麼快就納了通房。
回想當年,自己是何樣的椎心之痛?
如今輪到他們,李氏是說不出來的惆悵。既有惋惜,又有酸澀,還有一點點難過。爲什麼男人和女人間的感情這麼脆弱,這麼經不得生活的考驗呢?
陳雲端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可感嘆的,他輕描淡寫的道:“六弟納寵,不過是遲早的問題。”有母親從中作梗,不論是幼稚衝動的六弟,還是青澀、孤傲的蘇曼曼,都不是母親的對手,這種局面,他早就預料到了。
李氏幽幽的看她一眼,道:“我原以爲六弟是不同的,不想原來天底下的男子皆是一般模樣。此次見六弟,我曾見他腰間結着一枚精緻的水晶雁。想來是一對,他一隻,六弟妹一隻。大雁最是忠貞,喻意他和六弟妹此生只得一雙人,誰想不過轉瞬間,這美好盼望就落了空,怎不叫人嗟嘆。”
陳雲端好笑的道:“你這話,倒讓我詫異了,男子三妻四妾,世間實屬平常,六弟年幼,血氣衝動,一時的戲言罷了,豈會長久?固然不可懷疑他的真心,可等他逐漸成熟,便會明白,很多事不是光憑一廂情願,光憑一腔熱情,光憑切實努力就能實現的。別看他們現在鬧的厲害,等過幾年妻妾子女成羣,回想當初,不過付之一笑罷了,哪裡還留得下什麼痕跡……”
李氏沒能在陳雲端這得到支持和贊同,反倒是受了一頓排揎,很是氣悶,等他走了,不免對着滿桌的殘羹冷炙呆了半晌,過後才和茶濃苦笑道:“哪個男人不盼妻妾成羣?倒像是我在跟他抱怨一樣了。女人生來薄命,怪不得別人。”
茶濃便勸:“大奶奶您是一番悲憫心腸,才替六爺和六奶奶傷感,可您若是由人及己,可就是……庸人自擾了。”
那畢竟是別人家的事,聽聽罷了,跟大爺討論,還能指望得到什麼好話?他本身就是個男人,他自己也妻妾成羣,兒女繞膝成行,庶出子女不在少數,大奶奶還能指望他不看妾室一眼,只獨寵她一人麼?
李氏自嘲的道:“誰說不是呢,我也不過是白白感慨而已。”
雖是這麼說,可在陳夫人跟前見到陳雲正時,她還是不自覺的用眼角餘光溜了一眼他的腰畔。不知道是無意還是趕巧,那隻從不離手的水晶雁竟然不見了。
李氏狀似無意的道:“咦,六弟今日衣飾似是有所不同,我記得你時常隨身戴着一隻水晶雁的……莫不是丟了?若儘早找找,興許還能找得到。”
陳雲正的手就在腰畔一摸,臉色明顯更加灰敗,喏喏的道:“大嫂真細心,不是丟了,是……碎了。不小心,摔碎的。”分明是欲蓋彌彰。
瞧他那可憐的窘迫樣,李氏心就是一軟,卻忽的想起一件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