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看得出來,六爺和蘇姑娘和好了。
氣氛是個很微妙的東西。
先前兩個人幾乎不怎麼照面,也沒有爭吵,也沒有紅臉,各做各的,也都兢兢業業,盡職盡責,可大家就是能感覺到疏離和淡漠。
這回兩個之間的和好也是有目共睹的事。
陳雲正仍然很忙,但他不再晚歸,和蘇姑娘一起用晚飯,有時候還叫了大家在廳裡一起剪窗花,寫對聯,爲新年做準備。
廚房裡也熱熱鬧鬧的,不是包餃子,就是炸年糕,滿院子都是笑聲、香味。
每個人都制了兩身新衣,也拿了紅包,大家樂樂和和的團坐在一起吃的年夜飯,又放的煙花,白朮和白莪帶着小廝們滿院子都掛了大紅的燈籠,清晰的照出來六爺和蘇姑娘臉上的笑意和甜蜜。
旁人都還不甚關心,畢竟是主子的事,和自己無甚掛礙,頂多是主子高興,底下人也不至於神經繃的極緊,做錯事也不怕,做的好了還能得到打賞。
最高興的要屬添丁和添喜了。
兩人是離陳雲正最近的了,他若板着臉,兩個人不由自主的手腳發軟打顫,好幾次明明眼睛看着地,還險些從門檻上摔出去。
丟人事小,摔碎了盤盞,她們可賠不起啊。
曼曼似乎真的放下了。
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患得患失,也不再顧頭不顧尾,更沒有了那種忐忑不安的焦慮,每天很坦然的處理着院子裡的瑣事,還很自覺的承擔起了照顧陳雲正的諸項事務。
他的衣服鞋襪都是她親自打理。
臨近年底沒幾天時間,她又挺着肚子,還是趕製出了兩身松江布的褻衣和兩雙襪子。鞋是她叫府裡一個負責針線的媽媽幫着做的,大小正合適。
當這些東西嶄新的擺在牀頭的時候,剛起牀就看見的陳雲正樂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抱着曼曼就親,也不管屋裡有沒有人:“曼曼,你真好,謝謝你。”
曼曼像是被小狗舔過,臉上竟是亮晶晶的口水,她氣惱又無耐,推開陳雲正,伸手道:“這是我給你的新年禮物,喏,現在換你的了,拿來吧。”
這些事是難不倒陳雲正的。
可他卻故意苦着一張臉,可憐兮兮的道:“曼曼,我這些日子都忙昏頭了,所以,我給忘記了。很抱歉,我實在沒時間……要不這樣,等過了年鋪子重新開張了,你要什麼我一定給你買……你要什麼?釵環首飾、衣料胭脂?”
曼曼狐疑的瞪了他半晌,見他不似說謊,還要反過來安慰他:“沒事沒事,我逗你玩呢,我也沒什麼要買的,什麼都不缺……”
現在他們倆都挺敏感的,曼曼生怕又觸了他的自尊心,會因此受了刺激又說出什麼傷感情的話來。
再說,衣服夠穿就行了,她現在身材雖說不至嚴重走樣,但尋常衣服是穿不得了,隨身定做的衣服也穿不長,何苦浪費?
釵環首飾就更不必了,一來她不是特別熱衷,二來她又不出門見客,每天緊緊的束着頭髮,再插滿頭的釵子、簪子,沉重無比,她更樂得鬆散的隨便梳個發晃,那樣還輕鬆些。
胭脂水粉就更別說了,她很少塗抹,雖說這個時代未必有重金屬在裡面,但不抹總是對孩子更安全。
陳雲正懊悔又痛苦的道:“你不缺是你的事,我沒送就是我的錯……”他捂住臉。
曼曼很是無語。她怔了好半天才道:“那,就送一個你手邊現成的禮物好了。”
陳雲正悶悶的道:“真的?可我現在,手邊,什麼都沒有?”
曼曼安撫的捏捏他的耳垂,哄孩子一樣道:“很簡單啊,一個擁抱,一個親吻都算,只要你心意到了就成……”
陳雲正果然的鬆開捂臉的手,興奮的道:“有,有,我有,你想要多少都行。”見他要湊上來,曼曼推擋着捂住自己的臉,道:“我已經感受過了,所以,你的禮物我也接受到了,謝謝!”
敬謝不敏,他那種地毯式的熱情她實在消受不起。
陳雲正怎麼肯善罷干休,強勢的撲過來,禁錮住她,就朝她的紅脣掠奪過來。曼曼捶打着他,也抵擋不住他的洶洶來勢,被他親的氣喘吁吁,臉紅成一片,身上都染了微汗,他才鬆開她,意猶未盡的睜着亮晶晶的眸子道:“曼曼你真好,最知道我想什麼……”
曼曼只得無耐的嘆了口氣,用帕子掩了掩脣角,往後退了一步,離他遠些,道:“行了,你若是忙就只管去忙吧。”
陳雲正卻大喇喇的往椅子上一坐,理直氣壯的道:“我哪也不去,就在家陪你。”
日子過的很是輕鬆愜意。
正月裡,陳雲正除了揀要緊的幾家去拜了年,剩下的日子就專門在家陪着曼曼,間或下棋,再不就是給肚子裡的孩子撫琴聽,要不就是陪着曼曼和孩子說話。
曼曼是二月底的產期,雖說還有兩個月,可這會兒身子已經笨重不堪,稍微多走幾步路,曼曼就覺得心口堵得慌。
雖然沒有明說,可她也看得出來最近陳雲正十分焦慮。當着她,他還是一副笑臉,插科打諢,無所不用其極的逗她開心。但曼曼明白,陳雲正還是害怕的。
本來生孩子這件事,就不是能夠以常理推斷的,隨時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他纔多大?怎麼可能不害怕。
曼曼倒是不怕了。
十月懷胎,終於到了最後這一步,她也看透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她怎麼想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老天肯不肯給她這份幸福。
時常也和產婆們說說話,聽她們說些婦人們生產時的事。
曼曼也不是不怕,聽說生產時很疼很疼,可都到了這個時候,也不能說不生了。她仔仔細細的把生產前、後要注意的事項牢記在心,沒事時也數數胎動,或是看看書,儘量放鬆自己的心情。
看陳雲正時不時的就瞅着自己發呆,那眼神着實讓人瘮的慌,就好像自己是初晨的露珠,太陽一升起來自己就要蒸發了一樣,他的小心翼翼裡帶着恐慌,不甘心中又帶着惆悵,愛極了的情感中又帶着戀戀不捨……總之再糾結沒有的了。
甚至夜裡他還會抓着自己的手無意識的做惡夢……
一出正月,曼曼就攆陳雲正出門:“橫豎在家裡也是沒事,你不如去書院裡讀書,哪怕實在讀不下去,你和同窗們聊聊天說說話,轉移轉移注意力也好。”
陳雲正十分爲難:“你自己在家真的行?”
“行。”曼曼很肯定的答。
“萬一你腿抽筋了怎麼辦?萬一你提前發作了怎麼辦?萬一你疼的受不了了怎麼辦……”陳雲正婆婆媽媽的問了十萬個“萬一”。曼曼開始還有耐心給他解釋,被問的煩了,便道:“就算這些萬一都成了一萬,你在家又抵什麼用?產婆都是現成的,大夫也是隨叫隨叫,這裡離書院又不遠,到時候讓添丁隨時給你送個信,你就是跑着也用不了一盞茶的時間就回來了。你整天在家這麼神經質,我都快要受不了了……”
好歹總算是把他轟了出去。
畢竟年輕,沒有經歷過,就不知道有多兇險,也因爲人不在跟前,他總有許多的精力放轉移到別的事上。沒走時還一副愁腸百結的模樣,真的出了門,他就樂不思蜀了。
曼曼搖頭苦笑。真不敢對他報太大指望啊,就這早出晚歸的模樣,他自己還讓人操心呢,哪敢讓他替自己操心。
曼曼請人找了幾個奶孃,只因爲時間還早,便想着慢慢的挑選。
說話就到了二月中旬。
天還冷着,但已經不是冬天那樣的酷寒,隱隱的,空氣中已經有了初春的溼意和青草的氣息。如果有心,從樹下的枯草中可以看出那麼點綠意了。
只是風特別大,卷着沙土撲面而來,容易迷了眼。
二月十八,陳雲正又早早的起來匆匆走了。曼曼想着叫住他多穿一件衣裳,都沒能攆上他的腳步。 ⊙ тTk дn⊙ ¢ o
昨夜裡才落了雨,早風一吹,天又有點春寒料峭的意味了。
曼曼將衣服放到桌上,對添喜道:“六爺走的匆忙,你去把這衣服送到大門口吧。”
添喜應一聲拿了衣服就走,曼曼自己去倒熱水,才走了沒兩步,忽然感覺到一股溼意,如潮水一樣從腿間涌了出來。
她嚇了一跳,慌忙坐了回去。
添丁正收拾着碗筷,還笑着說呢:“六爺這麼着急,大概是想盡早把外邊的事都安排妥當了,好陪着姑娘生產呢。”一擡頭見曼曼臉色惶然,有些淡淡的蒼白,嚇的扔了筷子,問:“姑娘,你怎麼了?”
曼曼大氣不敢出,慢慢的坐好了,才揮了揮手,道:“沒,沒事。”
她自己仔細感覺了感覺,好像又沒什麼事了。肚子也沒到特別疼,一陣催着一陣的時候呢,顯然還早,說不定是假陣痛呢?
她遲疑了一會,自己去了淨房,檢查了一下,沒有見紅,就跟水一樣,又是一股。她知道這是羊水破了。
重新換好了衣服,纔不慌不忙的吩咐添丁:“你去,安排,產房,把兩位媽媽叫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