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對這位疑似蘇大娘的女人的種種表現來看,她對好東西、對銀錢的渴望是極其濃烈的,對這樣的人來說,錢不論多少,對她都有很大的誘惑力。
但曼曼心裡揣着另一個可怕的懷疑,所以她故意把銀錢的數目說的十分模糊。
她並不知道農家一年能掙多少錢,但通過陳府裡各等丫環的月錢以及市價來看,幾兩銀子已經是個大數目了。
如果蘇大娘一家真的是從鄉下過慣了苦日子的,猛的見到女兒,別說是否有深厚的感情,起碼衝着這幾兩銀子,也是有些真感情的。
但蘇大娘的話卻讓曼曼大吃一驚。
蘇大娘一閃而過的慾望讓她顯得有點彆扭,但她卻愣是能迅速調節過來,反過來安慰曼曼:“你有這份心,我和你爹就挺欣慰的了,你一個月能有多少錢?只怕花的比掙的都多,這點銀子,你還是自己留着救急吧,我和你爹不用。”
曼曼敢說,如果真是本尊的親孃,稟承着養兒防老的原則,不管女兒有多少錢,拿過來花都是天經地義的,頂多有點羞愧,更多的是感激。畢竟生存艱難,生活無耐,她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蘇大娘的拒絕就讓她更加驚訝,甚至還因爲她話裡的體諒而驚疑。她怎麼就知道曼曼在陳府裡會入不敷出?倒像是過來人的模樣。
曼曼狀似無意的道:“是啊,我能用到的銀子,的確是太少了。”
看她一臉茫然狀,蘇大娘便安慰道:“彆着急,日子是過出來的,總會一天比一天好。你現在不就挺好的了嗎?等你成了三爺的姨娘,只要服侍好三爺和三奶奶,將來再有個一兒半女的,不怕你沒有出人頭地的時候……”
“三爺啊。”曼曼的臉上帶出來淡淡的悵然:“他已經有了許多姐姐了,各個相貌出挑、性子溫順,他又怎麼會看中我?將來……別說出人頭地了,能不能熬着活下去都不知道呢。”
“咳——你這丫頭,年紀輕輕的,怎麼竟說這種喪氣話?你這小模樣,比誰又差了?況且男人喜歡不喜歡一個女人,可不只是論姿色的。有的人生的再漂亮又抵什麼用?性子剛烈,不會溫柔,不會籠絡男人的心,不會投其所好,也就是一時三刻的新鮮……這男人啊,就是個賤胚子,你對他越是不計回報的好,他未必對你好,所以做女人得懂得抓住時機,別一味的奉承他,但又不能自恃清高……總之呢,要欲拒還迎,既不能讓他輕易就得了手,又讓他時不時嚐點甜頭……”
曼曼苦笑了良久,才道:“我在陳府,沒什麼放心不下的了。”
這蘇大娘轉轉眼珠,嘆氣道:“那倒也是,你也長大了,不用擔心我們。陳老爺人很好,都給我們安置好了,那房子我也看過了,雖說不大,但也挺精緻的,一用物什,應有盡有,你別擔心。”
曼曼點點頭,覺得很安慰,問:“雖說替你們置了院子,但畢竟名不正言不順,以後也不好再勞煩陳老爺,你們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和你爹還能有什麼打算?以後就指望着你了。前前也不小了,卻高不成低不就,同個好營生,我和你爹打算什麼時候跟老爺求個恩典,看能不能進鋪子裡當個學徒啥的。讀書識字是不大可能的了,我們也沒指望着他考個狀元,老蘇家的祖墳壓根就沒長那根蒿子。等再過幾年,再給他說一門差不多的親事……”
曼曼一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就叫小丫頭替她缷了釵環,洗了脂粉,又換了衣服,便面無表情的躺到了牀上。一直到晚飯時分,她都沒有起身。
陳媽媽悄悄進屋,朝着內室瞅了一眼,摒退了小丫頭,自己邁步進來,低聲喚着曼曼:“姑娘這是怎麼了?見到了父母家人,得償所願,應該高興纔是,怎麼倒不吃不喝起來了?可是誰惹了姑娘不痛快?能不能跟奴婢說說?奴婢不能替姑娘解決,可上頭還有老爺和太太呢,您有什麼事,可千萬別憋在心裡頭,這要是憋出病來可就不好了。”
曼曼一聲不吭。
陳媽媽知道她沒睡着,撩開牀帳,就坐在牀畔,大有一副曼曼若不起來,她就跟着死磕的架勢。
曼曼欠身坐起來,喉嚨裡有些啞,悶聲道:“我沒事,不勞媽媽費心,更不敢打擾了老爺太太,媽媽若是肯體諒我,就由着我的性子吧,我現在不餓,什麼時候餓了,我自會吃飯。跟誰過不去我也不會跟自己過不去,媽媽只管放心,我就是想一個人靜靜。”
陳媽媽勸道:“姑娘既然想得開,那是最好,但人是鐵飯是鋼,您多少還是用些……”
曼曼強硬的道:“不必了,我心口難受,硬吃的話也只會適得其反,如果陳媽媽有話只管問,問完了我也好歇着,不必拿這些話來試探我。”
陳媽媽閃了閃眼睛,盯着曼曼那張充滿着稚氣,無一不顯着任性的小臉看了看,才笑道:“姑娘是對奴婢存了敵意了?其實奴婢是爲着您好,所謂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如果奴婢不是爲您考慮,何必冒着被您討厭的風險,非得說這些不着您待見的話呢?奴婢在陳府也有幾十年了,這雙老眼,不敢誇口看透了世情,但起碼,像姑娘這般的性子的人,不知道看過了多少。人爭一口氣不錯,可要看怎麼爭了。那些淺顯的人,爭的只是一時之氣,命卻沒了。真正聰明人,會懂得進退迂迴,只有笑到最後的人,纔敢說爭……”
曼曼被說的啞口無言,神色怏怏,卻越發浮起執拗的神態來。
陳媽媽也不多勸,只道:“今天的晚飯是小米粥,姑娘如果願意喝就喝一碗吧,也免得奴婢一直在您耳邊嘮叨,沒的惹您厭煩。”
曼曼沉默了一瞬,果然坐起身,趿上了鞋子,披垂着及腰的長髮,慢慢的往外走。她的確是想借題發揮,就此探探陳老爺的虛實來着,可陳媽媽一番話,生生打消了她的念頭。
陳老爺敢這麼安排,自然是有他萬全的理由。
他明知沒有什麼人可以做爲她的軟肋加以威脅,所謂的家人,不過是他們兩個虛晃一招,給彼此的藉口罷了。那麼,是真是假又有什麼關係?
他弄這麼個蘇大娘來,想達到的目的,也不過是她今天要說的那幾句話而已。如果自己一意孤行,非要出陳府,所遇到的也不過就是這麼幾類人而已,她無權無勢,又有親情孝義壓着,拿什麼跟整個社會鬥?
陳媽媽親自在一旁服侍着曼曼喝了碗粥,叫小丫頭進來收拾,服侍曼曼歇了這才退出去。出了院子,自去找陳老爺回話。陳媽媽道:“蘇曼曼應該還是瞧出來了什麼,否則也不會不拿出最初說好的那二十兩銀子,並且自始至終都沒叫一聲爹一聲娘……回去之後一聲不吭,躺了大半個晚上,又不肯吃飯,竟似鐵了心要賭氣一般……”
陳老爺聽了曼曼的反應,嘲弄的笑道:“小丫頭一個,能有多大本事?就妄想着翻天?算她聰明,要是再這麼鬧下去,我還有更厲害的手段等着她呢。”
陳媽媽笑道:“老爺說的是,奴婢想,她畢竟還是個孩子,有點小心機也有限,怎麼可能翻得出老爺的手掌心。”
陳老爺想到了什麼,沒說話,只吩咐陳媽媽:“你平時留點心,將那小丫頭平時寫的東西都留一份。”
陳媽媽跟着陳老爺時日久了,略一思索,就猜出了箇中緣由,想着蘇曼曼這些日子都不曾動過筆,倒覺得有點爲難,向陳老爺道:“老爺是想叫人模仿了蘇姑娘的筆跡,好給六爺回信麼?”
陳老爺道:“她現在所仗勢的,不過是小六兒對她的迷戀罷了,若是她的信不能送到小六兒手裡,只怕他立刻就會回來。她想的也太好了點,我自有主意讓小六兒不能按時回來。”
陳媽媽道:“奴婢會按照老爺的吩咐去做,不過,這些日子她忙於做針線,好些日子不曾提筆了,奴婢有個主意,不如就讓她再給六爺寫封回信,至於送不送,還不是老爺說了算?”
一直站在窗口,盯着黑漆漆夜景的曼曼無端端的打了兩個噴嚏,並且覺得耳朵根有些發燙。她搓了搓耳垂,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不熱啊。
她倒沒以爲誰在背後惦記着她,也就沒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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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曼沒那麼嬌嫩,風一吹就得風寒什麼的。從前的本尊身體如何,蘇曼曼不知道,但自從她來了這個世界,在陳府的這四年多,她幾乎就沒生過病,只除了那次被陳雲正逼着吃藥。有個健康的身體實在是件讓人很愉快的事,
曼曼謹慎起見,攏了攏身上的衣服,在窗前又站了會,關了窗回到了牀上。
生病?!
她不想沒病找病,因爲她不習慣做這種自虐的事,不過換個角度想,如果病了可以拖延些時間,也未必不是好主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