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角落繡的圖案十分眼熟。
曹卓“啊”的一聲恍然大悟,想起手套內側繡的也是同樣的字和圖,咧着嘴就傻樂,長腿一伸就要下炕,“彩芽你等着,我拿手套出來給你看,我保管的可好了。一次都沒捨得戴。”
楊彩芽扶額嘆氣:這孩子喝了點酒,怎麼想一出是一出,這算不算髮酒瘋的一種?
忙一把抓住曹卓的衣襬,使勁往炕上拽,低聲道,“你別翻箱倒櫃的把大郎吵醒了。重點不是荷包,裡頭還有東西。你打開看看。”
曹卓立即聽話的滾回炕上,閃動着驚喜的眸光亮的嚇人,邊解荷包邊急切問道,“是什麼東西?”
長指勾開繫帶,大掌一翻,荷包內的物什就落在掌心,份量有些沉手。
楊彩芽曲臂撐在炕桌上,探身指着曹卓掌間的印章,笑道,“刻印章的石料是在山風湖附近找的。圖案是我自己想的,除了你的名字還加了點花樣。”
石料削成半指長短,長四方型。印面除了“曹長生印”四個字以外,頂端角落雕了只馬臉側影,沿着四條邊框纏繞着交疊散落的綠葉。
“這是山風的剪影?”曹卓摩挲印章的長指透着十分愛惜,俊顏眉歡眼笑,透出的光彩如秋月般瑩潤照人,“彩芽,上次你問我的字就是爲了刻章?那時候你就想好要送這個給我了?”
“嗯,算是木簪的回禮。”楊彩芽的手指無意識的順着印章來回划着,歪着頭有些惋惜道,“本來想再晚幾天送給你的,作爲我們相識一週年的紀念。你突然要走,就只能提前送給你了。”
相識一週年……
仔細一算,再過幾天正是去年他們在山風湖偶遇的日子。
腦中有紛亂多彩的畫面走馬燈似的閃過,曹卓雙眸大亮,長指忽然一曲,將印章和楊彩芽劃來劃去的手指都包在手心,寬闊的肩背傾身靠近楊彩芽,低沉的嗓音說不出的歡悅,“彩芽,心靈手巧說的是不是就是你這樣的人?你好厲害。”
這孩子說話直白得真讓人受用!
楊彩芽笑眯了眼,故作得意的挑了挑下巴,“才知道我很厲害嗎?這印章我可費了不少功夫,你喜歡嗎?”
“喜歡。”曹卓視線落在楊彩芽挑起的瑩白下巴上,轉而就黏在她微微嘟起的紅脣上,半垂的眼中流動着異樣的亮芒,“彩芽,我想親你。”
親你妹!
楊彩芽唬得心口狂跳,想要退開,離曹卓這個小醉鬼遠點,手卻被牢牢握住,抽不得身。
曹卓酒酣耳熱,身子又往前傾近幾分,口裡呼出的酒氣滾燙灼熱,“彩芽,我要親你。”
這孩子說話直白得真讓人汗顏!
楊彩芽很想抹把額角沁出的汗,手腳卻似被酒氣薰得發軟,腦子發暈,鬼使神差道,“你和大郎不同,你是大人了。不,不能亂親。”
“彩芽,你怎麼結巴了?”曹卓只是笑,高挺的鼻樑貼上楊彩芽鼻尖,下意識的微微摩挲,語氣蠱惑,“彩芽,你記不記得,一年前我半夜翻牆去找你,我問你能不能快些長大。”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楊彩芽微愣,本能地想擡頭看清曹卓的表情,鼻尖被摩挲的部位卻忽然一空,曹卓已經側開臉準確的找到位置,輕柔吻住她的雙脣。
鼻間呼吸和酒氣交融,脣瓣上觸感溫柔卻灼人。
楊彩芽眼睫顫動,不經意間掃到曹卓微閉眼垂下的長睫,只覺得眼下肌膚癢得令她心神俱亂。
蜻蜓點水的輕吻彷彿不過眨眼一瞬。
曹卓微微退開,鳳眸中是得逞的圓滿笑意,“彩芽,我親了你了。”
廢!話!
楊彩芽臉頰升起兩團紅暈,惱羞成怒的反手就去擰曹卓包着她的手心:上帝替你關上一扇窗,就會爲你打開另一道門。她怎麼覺得曹卓智力之窗被關上了,感情大門簡直大開得像個吞人的黑洞!
曹卓乾脆攤開手掌任她擰捏,還送上另一隻手,原本總似蒙着層水霧的淺褐色瞳孔清亮無比,“彩芽,當時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問那句話。如今我知道了,你快些長大,等我回來,我娶你好不好?以後你的心靈手巧,都只用在我身上,好不好?”
好還是不好?
不對,重點不是好不好,而是她莫名其妙就被求婚了!
楊彩芽如遭雷噬般渾身一震,未實施的計劃,未來的打算全都涌上腦中,一時思緒混亂,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成了個啞巴,沉默半晌說不出話來。
曹卓急了,垂頭歪着臉直直盯着楊彩芽,語氣急切,“彩芽,我是認真的。你不願意嗎?”
比起任何要面對的未知,眼前這個心思純粹情意真摯的少年,恐怕是她今世唯一不用花心思去揣摩去謀算,唯一能放下所有心防去面對的人。
楊彩芽緩緩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軟和清明,“阿卓,我等你。你也等我,等到時機合適,你說什麼,我都只會回答一個‘好’字。”
曹卓歪頭想了片刻,只聽明白自己沒被拒絕,臉上急切就被鋪天蓋地的喜悅取代,猛地擡起頭來緊緊拉着楊彩芽的手,不停點頭,又把楊彩芽往自己這頭扯了扯,熟門熟路的道,“彩芽,我又想親你了。”
親你個大頭鬼!
楊彩芽抽出手把逼近的俊臉推開,又好氣又好笑,“別胡鬧!這事沒成之前你我都要保密,你不準往外說,包括你娘。”
見曹卓鄭重點頭,偏着頭又要湊過來,楊彩芽忙岔開話題,“你留個能送到信的地址給我,你去京城以後,我寫信給你。”
“好!”曹卓立時被轉移注意力,找出紙張寫下一串住址,“這是守約哥哥留下的人的地址和姓名,你寄給他,寫明轉交給我,我就能收到。”
楊彩芽仔細摺好收進懷中,交待道,“你的病情要是有進展,記得要告訴我。”
曹卓點頭如搗蒜,掰着手指就開始算什麼時候能回來,楊彩芽聽得又羞又甜,嘴角的笑止也止不住。
裡屋昏黃燈光下的淺笑低語似乎比月光還輕,輕易就被院內的重物搬動聲,權氏幾人的高聲招呼和說笑聲掩蓋不見。
夜色深沉,又是一年秋風四起。
秋風送爽,送來的除了官裡村又一年的豐收,還有西北平亂大軍的新一輪捷報。
京中封賞各軍將兵的聖旨快馬送往西北軍前,當事人還沒接到旨意,京中已經掀起熱火朝天的議論——先鋒軍中郎將曹意曦連立戰功,威名更上一層,擢拔爲正四品下懷化中郎將。一年不到,官職連升兩級,京城定國公府一時門庭若市。
官大官小都是官,在村民心中沒有太大區別,官裡村八卦的最厲害的卻是曹意曦的婚事——話裡話外都是羨慕女家有福氣。搭上個高門大戶不說,未來夫婿還如此能幹,從軍八年幾乎是一步一成就,年紀輕輕就立下赫赫戰績,女家再勢弱,從今往後也只有高枕無憂跟着享福的份兒。
楊彩芽看完曹卓寄來的信,心中亦是感嘆。
吳氏贊過曹意曦重孝重情,但看曹卓說辭,曹意曦除了孝義,卻更是個心思細膩,別有柔情的人。
她原來還奇怪曹意曦出身名門,又早定下親事,怎麼適婚年齡早過了還沒完婚。
看了曹卓的信才明白,曹意曦竟是曾立下不立業不成家的誓言,不等到自己有能力有身份能護女方萬全時,就不成親。
沒想到那樣一副冷峻外表下,竟是這樣一腔令人動容的情意。
楊彩芽心中暗贊,想着信中曹卓對曹意曦的欽佩崇拜,不由嘴角上揚,挑燈提筆,就着西北戰事的話題,說起曹卓父兄大仇得報的事,洋洋灑灑的也回了厚厚一疊信。
自曹家進京後,曹卓每個月都要來送來厚厚一沓信紙,導致楊彩芽做炭筆的速度趕不上用的速度。
回完這次的信,楊彩芽乾脆叫上翠花和大郎,一口氣做了一年分的炭筆出來。
只是這備下的數十支炭筆卻是越用越慢,曹卓的信也從每月一封,變成了兩月一封。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順光六年的日曆翻進臘月時,曹卓新寄到的信帶着風雪的冷意送到了楊彩芽手上。
手邊的茶水已經涼透,楊彩芽捏着信紙,眉頭緊蹙,如老僧入定一般動都不動。
一旁做針線的吳氏和翠花察覺她的異樣,對視一眼目露擔憂——曹家一走就是一年多,權氏雖常送節禮回來,曹卓又和楊彩芽通信,但具體治病情況如何,她們卻是不甚清楚,只知道這一年多已經換了兩三撥大夫。
吳氏忙擡手在楊彩芽眼前晃了晃,“彩芽,曹卓信裡說了什麼?他還好吧?可是曹家在京裡有事?”
楊彩芽回過神來,強壓下心中的驚疑,笑着搖了搖頭。
吳氏和翠花鬆了口氣,繼續趕製手中的過年新衣,你一言我一句說起過年的事來。
楊彩芽笑着湊在一旁聽着,不時點頭附和,心思卻是轉了好幾轉,思路還來不及理清,就聽屋外傳來叫門聲。
吳氏三人聽到那兩道熟悉的聲音都是一愣,忙下炕穿鞋,急匆匆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