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屋的炕早已燒得暖烘烘的,房門兩角還加了兩個炭爐,一陣陣熱氣直往上薰。
內外冷熱空氣對流,曹卓剛踏進裡屋就打了個噴嚏,緊接着就握拳掩脣連咳了幾聲。
楊彩芽忙拉着他脫鞋上炕,自己坐到對着房門的炕沿,邊看着外頭動靜,邊壓低聲音急急問道,“怎麼病了這麼幾天還沒好?”
曹卓滿臉不在意,聞言笑得鳳眸微彎,答非所問,“彩芽,你拉我進來就爲了問這個?”
楊彩芽仔細打量他的臉色,點頭說道,“今天大早就想來着,被賣葡萄酒的事耽擱了。”說着曲臂撐在炕桌上,探手去摸曹卓的額頭,擔心道,“找許郎中看過沒有?有沒有發燒?”
這幾天她一直掛心着曹卓的病。
她們說好再去山頂賞雪的約定沒有實現。
她算着主力軍過境的日子,準備好酒和紙筆,等來的卻是曹卓生病的消息。
權氏怕衆人擔心,特意讓翠花和大郎分頭傳話:曹卓這病是十歲那場大病的後遺症,每到入冬天氣冷就會病上一場,等到開春天氣轉暖就沒事了
。
事實證明,權氏不是說客套話來寬大家的心的——大郎照常去曹家讀書習武,權氏想着一年比一年冷,還請白叔往兩間裡屋砌新炕,一副尋常過日子的冷靜做派。
只是她不親口問問曹卓,哪裡放心得下,昨天白叔撤走砌新炕的工具剩料,今天她就趕緊上門。
見曹卓只是笑呵呵的傻樂,楊彩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感覺到他額頭溫度正常,順手就拍了一下,“不親眼看看親口問一句,我怎麼放心?問你話呢!”
曹卓笑得更加愉悅,擡手拉下那隻打人非但不疼還軟軟暖暖的小手,聲音都帶着笑意,“不過是老毛病,哪裡用得着找郎中。除了偶爾咳幾聲打幾個噴嚏,連藥也是一天才一副,日常行動一點不受影響。”
話沒說完,就學着權氏對他做過的樣子,把額頭貼上去,擡眼近距離看着楊彩芽,鳳眸微眯,其間眸光盈動,“這幾年習武,就是舊病復發,身上的溫度也不如前幾年那樣涼了。你看,我真的沒事,是不是?”
兩人額頭相觸體溫交融,肌膚間的暖意和解釋的話語讓楊彩芽真正放下心來,卻又忍不住暗暗磨牙。
曹卓這舉動,算不算是用來迷惑人心,混淆視聽的美人計?
這孩子倒是越來越不拘束,對她越來越親暱了!
楊彩芽梗着脖子狠狠的頂了曹卓額頭一下,視線觸及近在咫尺的亮眸不自覺垂眼避開,嘟着嘴沒好氣道,“沒事也要好好休養。你別惦記着送我這呀那呀的,更別往外亂跑。冬天花養得住,上回你送的那些還開的正好呢。等你病好了再搗騰你那些小禮物。”又擡眼假裝不滿的瞪曹卓,“我才送了你一副手套,你再這麼送東西給我,我還要回多少東西給你。”
明明是關切的話語卻要說得惡狠狠的,彩芽怎麼這麼可愛?
曹卓心頭髮熱,笑容比炭爐燒出的橘色暖光還要搖曳照人,視線落在楊彩芽嘟起的微翹櫻脣上,低沉的聲音有些發緊,“彩芽,彩芽,你怎麼對我這麼好。”
這嗓音,這話語,實在是太勾人了喂!
楊彩芽真怕再這麼親密接觸下去,她那顆小心臟要蹦出胸口,忙退開正襟危坐,臉上止不住的泛紅,搖頭擺手的似要驅散滿心滿腦的悸動。
曹卓擡手摸摸額頭,上面似乎還殘留着不同於自身的柔軟觸感,鳳眸眨呀眨,滿臉疑惑:彩芽怎麼了,是嫌屋裡熱嗎?有熱到要搖手扇風嗎?
見楊彩芽忽然不再說話,曹卓忙丟開疑惑,找話題說道,“彩芽,守約哥哥又派人給我送了好多東西。早早送來年貨,還有許多藥材。你猜大郎怎麼突然要買糖吃?我娘拿年貨裡的糖給他吃,他喜歡的很,又不願多拿,自己有錢了就囔着要買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那副猴急的模樣!
楊彩芽忍俊不禁,聽說曹意曦還送了藥材,徹底鬆了口氣:看來曹意曦也是知情的,曹卓這個舊疾他和權氏都習以爲常了
。想來確實不用擔心。
話題一轉,楊彩芽心情又明快起來,轉口說起翠花那番豪雲壯志,催促曹卓,“你快幫着挑幾本書,別誤了我們翠花的上進之路!”
曹卓爽朗大笑,搬出放書的小箱子,和楊彩芽商量着選哪幾本。
裡屋一陣淺語低笑。
到得晚飯上桌,廳堂內更是一陣歡聲笑語,席間觥籌交錯,高談闊笑不斷。
大郎用自己的錢買了一大包窩絲糖,屁顛屁顛的給每人分了一大把,又和曹卓咬耳朵,“師父,我多給你幾顆。你學我這樣,加到湯裡喝,就跟權嬸嬸形容葡萄酒似的,有那個什麼脣齒留香。”
曹卓還真老老實實的往湯里加糖,只是那又鹹又甜又燙的味道怎麼可能“留香”!
曹卓被衆人笑得臉色發紅,卻不願打擊大郎,連道“好喝”,大郎聞言更起勁,噗通噗通往曹卓湯碗裡丟糖。
丟糖丟得土豪氣十足!楊彩芽伸手就去揉大郎的小包子臉,幾個孩子笑鬧成一團。
柳氏衝白叔擠眉弄眼:你瞅瞅!我都說楊家好咱家就好,大郎有了分紅,將來娶媳婦的錢都有了。
白叔無語低咳:就你算得精!你要真心靠着楊家,就本本分分的靠一輩子!
兩人眉來眼去打暗語,又是夾菜又是添酒,夫妻之間真真正正心意融合,說不出的和諧暢快。
曹家廳堂傳出的勸酒閒話聲、歡笑打鬧聲,直到夜深雪停,仍久久未散。
臨近年關,往鎮上趕集採買年貨的附近居民,還有路過華雲鎮,去京城給主家送每年收成年禮的掌櫃莊頭們,趕着大小車馬,絡繹不絕。
楊家的食肆開張至今,正趕上雪勢轉弱,年前官道上人流往來不息,臘月還沒做滿,收錢的陶罐已經從小的換成了大的。
食肆麪點精細,熱湯甜品正合時宜,價格公道,別說趕集的人,就是那些路過的行商,返程趕回田莊鋪子的各地掌櫃莊頭們,也有不少回頭客。
等到臘月二十五祭竈日,食肆關門歇業時,不僅做出了物美價廉的口碑,店內熱情友善的服務也是口口相傳。
楊家祭完竈,一大兩小三個身影攤在熱炕上,累得頭都懶得轉,臉上心裡卻都是歡喜舒心——年前這短短一個月試營業,每天起早貪黑的忙活,雖勞累的很,卻換來了令人滿意的成果。
楊彩芽躺着寫了一篇狗爬字,往左邊吳氏那裡晃晃,又往右邊翠花那裡晃晃:說明年後開始做肉包子,還有送年禮的事
。
翠花使勁點頭,“葡萄酒的錢來的真及時,嘿嘿,我們也能做上肉包子了!肉就找買大骨頭的陳記肉鋪買!”
楊彩芽正是此意,這個月她們又零買了幾次大骨頭,陳屠夫不但記得她們,還依舊大方和善。有生意自然要回報給對她們好的人。
吳氏說起年禮的事,“幫襯咱們的鄰里得送,李家和徐記劉記都給咱送了年禮,得回禮。方舉人得回份大禮!”
方舉人又幫了楊家一次。
楊家發大財的事一傳開,有感嘆的有真心高興的,自然也有眼紅的。雖然葡萄酒早被拉走了,楊家外頭仍時常有別有居心的人晃悠。
方舉人適時出手。派了得力的管事上門,名爲替主家“表彰”吳氏做事勤勉、“惋惜”她辭工之事,實則管事人還沒告辭,就傳出方舉人留了份名帖在楊家,讓她們有什麼難處只管找縣衙。
這話一出,楊家才清靜下來。
吳氏每次回想起來,都要感念一次方舉人的善心,只差沒爲方舉人立個牌子供起來。
翠花就和吳氏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怎麼分多買的年貨,收到的年禮的留哪些送哪些,楊彩芽聽得無聲大笑——她們如今這副做派,怎麼跟揣着糖見人就分的大郎一樣土豪氣十足。
見楊彩芽指指她們比劃着大郎分糖的豪爽模樣,吳氏翠花對視一眼回過味來,回想過往對比現在,也忍不住開懷大笑。
結果到年初四這晚,楊家三口再次攤倒在熱炕上,這回連手指頭都懶得擡一下。
今非昔比的楊家,過年哪裡還有往常近十年的冷清,互相拜年竄門迎來送往好不熱鬧。幾天走動招待下來雖然高興,卻是比干活還累,三人臉上雖掛着笑,卻都懶得說話動彈。
臘月進京迴轉的白叔登門時,一副挺屍模樣的三人才紛紛起身招待。
這次除了尋常打賞給白叔家的,楊府竟然送了頗算豐厚的年禮給她們。
吳氏皺眉瞥了眼堆在炕上的大包小包,簡直懶得問二夫人什麼態度,白叔怎麼又耽擱了這麼些天才回來,開門見山問道,“府裡可有什麼動靜?”
白叔心知吳氏這是問有沒有和楊彩芽親事有關的風聲,忙搖了搖頭,話中有話,“沒什麼切實的動靜。倒是三小姐,去年年末定的親事,出嫁的喜日就定在二月十八。”
楊彩芽聽得明白:這所謂動靜,大概和她的親事有關。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吳氏聽到後半句卻是一愣,喃喃唸了句“婚期怎麼定的這麼急”,追問道,“未來三姑爺是什麼來頭?”
聽到是剛授翰林院編修官職的新晉進士,吳氏皺着的眉頭鬆開,臉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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