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尾聲,正午高陽已灼人炙熱。【首發】
張二扯了扯衣領,不時擼一把頭臉熱汗,半眯着眼死死盯着不遠處的一座僻靜田莊。
遮掩身形的綠蔭婆娑作響,張二順着風向側首,就見一道人影打馬而來,身後綴着疾跑跟馬的數個小廝,他往樹影裡縮了縮,來人已經翻身下馬,丟馬鞭踹小廝,火氣頗大的直入田莊。
開門的是位高壯大漢,門重新合上的瞬間,內裡迎出的銀紅身影一閃而逝。
短暫喧鬧過後,田莊重歸安靜。
張二靜等片刻,才矮身鑽出遮身樹叢,挪出田莊地界後越走越快,漸漸疾跑起來。
果然是袁老八和方惜月!
守門的大漢,包括喬裝小廝的那幾個人一看就是練家子恐怕是袁老八的心腹兵丁。
帶娘子出門遊玩還說得通,帶兵丁就有點奇怪了,何況同安是什麼地方?
光明正大也就罷了,讓兵丁喬裝遮掩也不怕犯軍中忌諱!
張二一直沒鬆開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他想起兄長張大說的話。
“當年商船上方惜月那事,是咱們糊塗犯渾。夫人如今拿咱們當自己人,才護着咱們。倒是方惜月主僕當初受楊大姑娘和夫人的援手,卻沒有半點表示太古怪。裡頭有啥陰\/私咱別管,只是夫人讓你當不認識,你不能真把人丟開不理。凡是遇上方惜月主僕,你都得警醒些。說不得就能幫上夫人。”
是這個理兒,張二腳漸穩心微鬆,順道去了趟驛站,得知夫人已經歇完晌,便揣着信求見,“小的瞅着是張家表小姐沒錯,就偷偷跟了一路。那田莊離西普陀寺近,離城裡就遠了。大門緊閉,不像有和人走動的意思。”
天津府市舶司除外,兩道並嶺南道市舶司都歸蕭翼統管,按理袁老八來同安,沒有不緊着拜見蕭翼的道理。
除非袁老八刻意而爲,不願張揚。
這可不符合袁老八的囂張做派。
楊彩芽挑了挑眉,端起糖水頓覺腦子又轉不動了同安臨海,西普陀寺的山風都帶着海水鹹味兒,吹得她回程半路又想吐,吃過藥睡一覺還有點不適,這會兒喝兩口養胃糖水才舒暢了
。
見楊彩芽舀着糖水“沉思”,張二不敢多嘴,只把信送上,“老爺剛送到驛站的信,小的趕巧取回來。”
楊彩芽一目十行看完信,腦子才咔咔咔飛轉。
沈練遠程操控黑方家的事沒失敗。
袁氏喜日前幾天,方家背信棄義悔婚曹意曦的事就傳開了當然沒點明,只說男方是京城高門,方惜月美名急轉直下,頂着滿城指點恥笑拜堂,袁氏喜宴堪稱悽悽慘慘慼戚,氣氛十足詭異。
三日回門張家辦得靜悄悄,袁提舉黑着半張臉,哪個不長眼的敢提一句“喜得佳兒媳”,那人就能被丟進水軍,等着隨官船下海去吃海風拼老命。
只可惜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袁提舉努力宣傳官船下海盛舉,將將轉移八卦視線,又爆出袁老八賣商船名額收受大筆賄\/賂,不知先從哪裡漏出來的賬目,一筆筆白紙黑字記得清清楚楚,證據做得這麼漂亮,已然被酒樓飯肆說書先生改編成話本,快板打得震天響。
悠悠衆口如何堵?
袁提舉剩下半張臉也黑了,氣沒氣死不知道,反正袁老八帶着方惜月披星戴月的半夜滾出蘇州府,暫避風頭。
直奔同安,是打算找頂頭大boss蕭翼求情開後門?大概還會奉上收受的賄\/賂,銷\/贓順便拉蕭翼下水。
怪不得來得悄無聲息,行跡鬼祟。
楊彩芽捧着信笑起來。
她和方惜月真是跟寺廟有緣啊,先寒山寺後西普陀寺,打死方惜月都想不到會再次被她撞上吧?
不過袁老八大概要失望了。
蕭翼看着只效忠騰文帝一人,但看他對汪大人和餘先生的態度,未必在左右相之間沒有偏頗。
只要袁老八找上門來,餘先生得知後不會沒有動作。
再看信末,曹卓已經把伍慧娘投商船一事摘了出來。
楊彩芽徹底放心,呵呵笑着請張二吃糖水,連道辛苦。
張二心知這趟沒白跑,捧着糖水笑成傻\/逼。
“甦醒”的餘先生卻是迷糊得一逼,蕭翼不放心讓他們即刻啓程,執意留餘先生多修養幾天。
餘先生正中下懷,邊吃着好飯補藥,邊拉着蕭翼關在書房,暗探篩選起福建南面的可用人才。
老人家給沈練去信互通有無時可樂了:老夫都不用微服跑腿,現成有蕭翼可用
。展之你辛苦了,加油探訪喲!年輕人啊辦事還是差點火候,不過老夫看好你。
餘先生修着美須,自嘆寶刀未老。
顧淑媛也在跟楊彩芽嘆,“餘先生的事到底是我們看顧不周,你們就多留幾天。正好府裡要補辦春日宴,曹長史身份在那兒,你多見幾家官夫人總沒壞處。”
蘇州府官場牽牽扯扯,同安這裡倒似一泓清泉。
楊彩芽顧着餘先生的身體,又想看袁老八有什麼動靜,便欣然應下。
等她跟着顧淑媛設宴待客,出門交際赴宴,小半個月一晃而過,卻不見袁老八登蕭府門。
她讓張二暗搓搓的去門房打探,連深夜偷偷拜訪都沒有。
楊彩芽正奇怪,顧淑媛面色古怪的找來,皺眉道,“蘇州府市舶司袁提舉的小兒子夫婦突然造訪,袁少夫人落座就指名要見你,老爺已經在前頭設宴款待她夫君,她這要求雖突兀,我卻不好拒絕。你看……”
顧淑媛不明內情,覺得方惜月有些無禮,卻也無法。
楊彩芽看了眼漸黑的天色,在心中冷笑。
袁老八這是特意錯開春日宴的打眼熱鬧,趁着夜色,踩着晚飯點來堵蕭翼了?
小半個月春日宴參加完,長史夫人在同安的事早傳開了,方惜月知道她客居蕭府不奇怪。
只是見了她又能如何?
她們之間就沒交情可攀。
她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楊彩芽在心裡哼哼,不願顧淑媛爲難,道客隨主便,笑着和顧淑媛轉去設宴的正院。
畢竟事未定論,袁提舉兒子兒媳來,蕭府表面上總得好好招待。
正院燈火輝煌,僕婦魚貫進出,端菜送茶,小小一張圓桌擺滿佳餚好酒,一小半是蘇州府口味,一大半是同安特色海鮮。
方惜月款款施禮問好,面對楊彩芽淺笑嫣嫣似乎沒什麼異樣。
顧淑媛莫名鬆口氣,笑道,“你們都嚐嚐本地特色,都是當天送進來的海鮮河鮮,料理方法也和蘇州府不同,若是喜歡就帶幾簍回去,加冰塊放着能存兩三天。”
楊彩芽這段日子作息亂,三餐不定,是以客院吃用多是王媽媽打理,和蕭府菜色不同。
這還是她來同安後,第一次吃本地海鮮。
楊彩芽食指大動,等顧淑媛敬過開席酒,也不管方惜月如何,舉着筷子大快朵頤。
吃得香是對主人最好的奉承,顧淑媛看得笑起來,一面和方惜月寒暄,一面頻頻給楊彩芽夾菜
。
楊彩芽正品味着,忽聞對坐笑聲如銀鈴,“長史夫人好胃口。四娘要是能如長史夫人這般心寬就好了。四娘夫君也不知哪裡招惹了陰險小人,被人栽贓陷害不得安生。如今只盼老天開眼,蕭大人能爲夫君主持公道,徹查那些背地裡使壞的奸人,還四娘夫君清白!”
方惜月說着似乎動\/情,按着眼角瞟過楊彩芽,委屈卻隱忍的看向顧淑媛。
顧淑媛不知蕭翼在前頭如何,不欲亂接話,只當沒聽懂,岔開話題笑着勸酒。
楊彩芽鼓着腮幫子嚼,只差沒冷笑出聲。
心寬?
特麼你才心寬體胖!
她吐成狗瘦成猴,好不容易纔養回人樣,方惜月刺錯詞了她敬謝不敏!
不過方惜月和袁老八確實被她男人聯合沈練等人坑慘了。
錯的咱不能認,但對的咱要勇於承認。
不過只需要在心裡暗搓搓的承認,這就是背地裡陰人的別樣優越感兼爽快感。
楊彩芽呵呵笑着無言以對,嘴裡嚼完接着歡樂的吃不過這海鮮做法不如她給雲來酒樓的,還是有點腥味兒。
兩拳都打在棉花上,方惜月心中暗恨,近日來的憤恨憋屈驚懼再難壓抑,眼神如刀似的看向楊彩芽。
誰在背地操手,其實能懷疑的範圍很小。
左不過曹卓沈練盧午陽,右相這一派人馬。
楊彩芽心知方惜月是把仇都算在她頭上了,想着不能拖自己男人的後腿,正打算開口也刺方惜月幾句,就覺得胃裡腥味兒上涌,直衝喉間。
完了,一時貪嘴,忘了吹完鹹腥山風的不適後果了!
楊彩芽忙站起身,不等她捂嘴離座,強烈翻涌的胃喉失去控制,哇的一聲當場嘔吐。
一道完美的下拋弧線混雜着五彩菜肉,準確無誤的砸向對面方惜月頭臉,瞬間炸開兜了她半身。
伴隨着嘔吐物的酸味兒,落肚好酒香氣清淺。
楊彩芽暗歎這酒夠醇厚,一個沒剎住,再次按着肚子傾身猛吐。
弧線越來越低,越來越重。
吐夠了胃空了,楊彩芽清爽的直起身,抹着嘴角看向對坐,登時忍不住嘴角大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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