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南村往外海闊地界上,卻頗有些雞飛狗跳。(..首發)
看着騾車一輛輛經過,拉着破舊大傢什,後綴一隻黃牛一隻灰驢,領頭吆喝的是鬍子花白的老獵戶,背朝天面朝地的舊戶農人好奇心起,兩耳欲聞窗外事,午間農休便扛着種地傢伙什,往楊家地頭去打探。
劉、黃兩家是楊家佃戶,湊上來的南村舊戶沒失望,打聽才知,隔鄰要落新戶,起新村。
“最忙的時候過了,佃田用不着全家老小都下地幹活。”劉大爺呷一口濃茶,叼一口老漢煙,煙桿子叩地咔咔響,“這不,讓家裡幾個小子,還有老黃頭家裡的小子一起,跟去幫把手,能出一把力氣,多少也算幫襯了咱東家。”
南村不是散戶就是流民,根基淺心思純,聞言點頭贊好,只有羨慕沒有嫉妒。
黃大爺笑出滿臉褶子,扯劉大爺的煙桿子借火,不留情面的“頂嘴”,嗓音粗嘎,“哪是我們幫襯東家。是東家處處拉拔咱們,不把咱們當佃戶看,當親人幫哩!幾個小子過去可不是白乾活!隔壁林家村也不算生人,原來住在青山上,跟咱東家是過命的老交情!咱東家名下幾處生意,都用着林家村的人哩,還是重用!”
劉、黃、謝三家好福氣,做了楊家佃戶種良田造魚塘,日子紅火東家心善,人人知人人羨。
莊稼漢們無心嘆舊事,有心探新事怎麼個不白乾活兒法?
見衆人眼睛放光,火候已夠,劉大爺和黃大爺會心對視,將話挑明,“咱東家說了,幹多少活拿多少工錢。當天做,當天結錢哩!”
卻是楊彩芽給吳大壯支的招。
林家村建房子的事託給白叔,還找造楊家宅挖魚塘的工隊,但林家村新起,事多且雜,數字輩裡能幹的幾個都在鎮上忙生意,剩下不是小學子就是老獵戶,吳大壯又不能從頭盯到尾,不如借外力。
是以讓劉、黃兩家藉機放話,願意出力幫忙的都有工錢拿,還包一頓中飯。
至於算工錢的事,吳大壯出錢,大郎出力,每天傍晚下學,捲了袖子抱着賬本,後頭領一串數字輩的小學子,坐村頭髮工錢。
三頭好的事,吳大壯無所不應。
一聽劉、黃兩家小子,一天一人就能賺上七八個大錢,莊稼漢子們哪裡還蹲得住,藉口找的五花八門,鳥獸散往家去,忙忙打發家裡賦閒勞力去賺外快。
忙得灰頭土臉的吳大壯直起身,見涌來幫工的南村人一撥接一撥,大掌一揮,讓人都去村頭臨時搭建的木棚報道他指了個資格老的老獵戶總領,讓劉、黃兩家的長子打副手,統管林家村用人派活。
雞飛狗跳的林家村地界,漸漸井然有序。
楊彩芽的提議三頭好,林家寨、佃戶兩頭好,另一頭在於長遠。
南村人和林家村互幫互利,長久下來結出揮汗的交情,不求交淺言深,但求鄰里和氣,往來照應。
遠親不如近鄰,再對不過。
吳大壯心頭輕快,笑容生輝。
許二媳婦亦是笑容明亮,一面收拾行裝,一面和楊彩芽笑道,“縣令夫人念舊情,家裡要領雜草地開墾的事,兩句話就幫着辦好了。全虧夫人提醒我,婆婆公公誇我,我領的卻是夫人的情。家裡送來的那些醃菜小食,不敢說多稀罕,不過勝在爽口清淡,天氣熱起來配飯正好。您可一定要收,是我和家裡的一點心意。”
雜草地鋤草鋤過半,外放開墾的消息還捂着,許二媳婦佔了人和,提前搶到大塊臨近引水口的好地。
她真心感激,楊彩芽也不推辭,各樣醃菜嘗過味,分留幾罐給孃家和李長貴、李富貴家,剩餘盡數打包。
柳氏又裝了一麻袋鮮果,加上各家土儀,比來時多裝了一輛騾車。
孃家大小事安排清楚,對月住到三月底,便是啓程回蘇州府的日子夫家事,鋪子事,輪也輪到她回婆家履行當家主母的職責了。
楊彩芽這次走的放心,衆人卻是依依不捨。
除去自家人,相熟的人也來送,拉拉雜雜一羣人直送到村口。
林家村的事有白叔幫忙盯着,吳大壯記掛林煙煙和鹽務,一道啓程順便護送。
又有黃子俊回蘇州府後就送來的鏢師,路上安危無懼,衆人才止步揮手。
李廣餘和李廣年駕車一路跟着,到了青山鎮才分道揚鑣,一路上官道,一路回木工店。
過了木工店,吳氏和翠花下車告辭,自往食肆去,尚未拐進兩坊夾道,外街就有馬蹄聲響,兩道駿馬飛馳而過。
馬上衙役手持公文,暗紅差服隨風鼓脹。
二人沒在意,路人見狀,不過嘆一句春風馬蹄疾。
靠坐在車窗邊,支肘看風景的楊彩芽神色悠閒,眼中映着遠去的青山鎮城牆,也映入了疾馳跑遠的兩道暗紅差服,兩條大馬尾巴。
隱隱可見,一馬拐進五里村,一馬上了土路直奔青山村方向。
楊彩芽側頭沉吟,心有猜想,仍是吩咐一旁許二媳婦,“你去找鏢師頭子,讓他快馬去青山村看看,是不是有什麼事。”
衙役身影一晃而過,許二媳婦也瞥見了,聞言應聲而出。
鏢師身下馬蹄疾,長史夫人的車隊不急不緩,車輪骨碌碌,入夜時滾進當晚歇腳的驛站。
江南道暮春夜景美,月空暮藍色,星辰璀璨銀。
樹影婆娑晚風徐徐,楊彩芽坐在院內等晚飯,下首吳大壯,左手邊一桌是八\/九個鏢師。
許二媳婦交待完驛站小廝,回身取了個小竹籃,裡頭裝着柳氏給的鮮果,月光一照滿籃水潤。
去打聽消息的鏢師頭子縱馬歸來,來回疾馳頭巾歪了鞋面髒了,興沖沖趕進小院子,見許二媳婦正挨個兒分果子,一幫手下啃果子流口水的呆蠢模樣,腳下險些一個趔趄滑倒。
蘇州府大名鼎鼎的黃氏鏢局,接的是護送長史夫人的體面活計,算上上回也跟了兩個來回的鏢,居然就被“好性子”的長史夫人給帶歪了。
瞧這有\/奶就是孃的沒出息樣兒!
鏢師頭子“哀怨”的看了眼楊彩芽。
楊彩芽眨了眨眼,還當自己猜想有誤,面上不顯,招手讓人落座歇,“辛苦了你多跑一趟。先坐下吃果子喝茶,歇口氣用過飯我們再說事。”
好吧……長史夫人的性子確實挺好的。
和那些花錢請鏢就當自己是天皇老子、吆五喝六的人不同,不僅不拿他們當莽漢武夫低看,反而有種平起平坐的尊重。
重點是,打賞又痛快又豐厚。
鏢師頭子脊椎彎了彎,摸摸鼻子坐到一旁,接過果子咬一口嗯,真好吃!
明天一早還要趕路,楊彩芽沒讓驛站上酒,但飯菜管飽,春夜小院,晚飯盡歡。
讓手下兄弟先去歇息,鏢師頭子進屋秉事,語氣多了分自己沒察覺的隨意和真心敬重,“夫人眼光如炬,青山鎮出去那兩匹馬,爲的可不是尋常小事,而是載着縣衙徵兵公文去的。青山鎮西牆貼了告示,五里村地界、青山村地界則派衙役,親口頒發徵兵令。”
“我仔細問過了,按戶頭人丁攤兵丁。家裡年十三以上,四十以下的男丁都得登記入冊,擇日帶往蘇州府市舶司最終檢核,合格者會派往兩道各地市舶司入水軍。入冊時限七日,若有隱瞞謊報者,則全家流放西南蠻荒地服勞逸三年。”
懲罰措施夠重的,但鏢師頭子語氣輕鬆。
她猜想沒錯,曹卓的話也不會假,楊彩芽笑起來,語氣輕鬆,“看你這樣,不止我孃家,恐怕青山村大部分人都不急這事,急的是少數人吧?”
青山村是長史夫人孃家,林家村又和長史夫人關係匪淺,他乍聽消息捏了把汗,但耐心打探了個全須全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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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沒想到長史夫人不慌不亂,反而氣定神閒。
再想到他打聽到的細節,更肯定長史夫人,或者長史大人早有準備,甚至居中出力。
不過這些卻不是他能深究過問的,鏢師頭子按下好奇心,只就事論事道出細節。
果然如曹卓所說,除卻自願入伍的,和楊家交情深的人家,包括剛挪地方的林家寨人,只要不想依公文辦事,縣令大人自會暗中開後門。
當然明面上另有一番漂亮說辭。
更何況,之前安撫流民一事,幾家出糧出錢的,都得了免幾年丁稅和攤兵丁的嘉賞。
急的恐怕只有李村長家,李二郎逃不過這次徵兵。
公文等到她走了才下發,孃家人也有藉口推脫上門求情的人。
這時機,恐怕也是曹卓和縣令大人商量好的。
沒有後顧之憂,楊彩芽心頭大定,撩開手不再關注徵兵事宜,讓鏢師頭子下去休息。
悠閒走停兩日,第三日傍晚,車隊人馬披着斜陽餘暉,拐進五福衚衕,安然抵達長史府。
張二眼巴巴等在側門,問過好,揮手讓小廝上前拉車卸貨,接過安頓行裝,結算保鏢錢的活兒。
楊彩芽帶着許二媳婦徑直回內院。
跨過二門,僕婦小丫環上前見禮,偷偷擡眼看,目光閃爍含着探究。
一路走向雅源閣,這樣意味不明的目光不少。
難道她魅力太大,一走大半個月,家裡下人都想她想她緊?
楊彩芽自我打趣,心裡卻升起警惕和疑惑,才進雅源閣,目光一掃上前相迎的院內僕從,眉頭就是一挑氣氛,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