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庶女田賜良緣
院內傳來嘈雜聲,白叔身後跟着來幫忙的林家寨一衆小子,烏壓壓一羣人笑着囔着,搬桌子拖椅子。
預備鋪紅毯的主道空了出來,圓桌骨碌碌滾着放到做好標識的位置。
白叔吆喝着指揮,柳氏竄出尾部人羣,揮着手中鐮刀,舞着白光衝廳堂笑。
楊彩芽端茶杯的手抖了抖,抻着衣袖起身出屋,聽着林家寨小子們此起彼伏喊着“三當家”,再聽柳氏笑得滿口白牙,“走,跟嬸孃摘果子去。明天好招待賓客。”
鐮刀不是用來砍人,是用來砍果樹的,楊彩芽放心跟着擡腳。
連接老宅和大宅的長廊樹綠果紅,楊彩芽擡手撥開滿目春綠,不解又意外,“這纔多久,怎麼就結出果實了?”
青山河下游林地,還是滿坡蒼綠,收穫的季節尚早。
柳氏耍得一手好刀工,嘭嘭嘭兜了滿懷鮮果,嘴皮子耍得更好,“,村裡那些果農都是半吊子,從泥田裡爬上林地的,真本事能有多少?我要沒兩把刷子,能靠家裡留的那幾顆果樹養大弟弟,還討了那麼個厲害弟媳?”
嘴不停手也不停,就着衣襬擦果子塞給楊彩芽,“我用了法子催熟,說了等你回家吃果子,總不能幹等着果樹自己長。讓人送去蘇州府也行,總沒有自家現成摘的水靈。回頭裝一麻袋帶回去慢慢吃,以後嬸孃再給你送。”
柳氏面冷心熱,對自己人就掏心掏肺。
楊彩芽叼着紅果險些笑出口水,抹把嘴角啃一口鮮果,嗯嗯嗯的道,“二嬸別浪費手藝,乾脆把林家寨的果樹移到南村去。”
南村有楊家田,有楊家三家佃戶,吳大壯來這幾天,已把要建林家村的事說了,這兩天除了幫忙佈置喜宴小事,就緊着跑縣衙和林家寨。
“哎喲,又是小作坊又是種果樹,要忙死我呀。”柳氏口嫌體正直,嘴裡抱怨眼睛卻發亮,“好彩芽,這事可是你說的。回頭我就去找吳大壯,說是他們三當家開的金口。果樹種去南村,我得,阿不,我們家得拿大頭。”
不小心泄漏的私心如今只叫人覺得可愛可親,楊彩芽啊嗚吃果子,眉眼彎彎。
柳氏眼冒銅錢手上飛快,長廊兩旁果樹紅變綠,楊彩芽衣襬堆起的果子像座小山。
長廊盡頭老宅側門開着,有踢踏聲人聲傳來,楊彩芽偏頭越過果子山,見大郎餘然護着玉娘,騎在小馬駒上,三個小人兒樂得像個傻子,後頭跟着曹卓和黃子俊這對錶親連襟。
姑爺是客,沒人會讓他們幹活,兩個大男人成了專職奶爸。
楊彩芽抓了幾個果子丟過去,祖上馬賊出身的黃子俊和曹卓一樣好身手,一接一個準,轉手分給三個小傻子,聽楊彩芽問大郎,“餘先生給你們放假,你們還真只顧着玩了?什麼事這麼高興?”
黃子俊憨憨笑着,曹卓臉卻僵了半邊。
只聽餘然答道,“我們給兩匹小馬定了名字。大郎的叫四風,玉孃的叫五風。”
玉娘“五風五風”的拍着馬脖子,大郎已然笑成了個真傻子,餘然興奮得好像四風其實是他的,不是曹卓給大郎的。
嗯,大郎果真尊師重道,師傅的坐騎叫山風,他就諧音排輩,跟着叫四風五風。
楊彩芽哈哈大笑,懷中紅果丟丟滾落在地,歪頭衝曹卓挑眉:瞅瞅,取名沒品位的大有人在。憑什麼嫌棄她給貓仔取的福祿壽,跟四風五風一比簡直高大上。
曹卓剩下半邊臉也僵了。
黃子俊依舊憨憨的笑,上前彎身撿掉落的果子,柳氏收了鐮刀,也不管自家兒子閨女玩瘋了,將摘好的果實不客氣的轉移到黃子俊的大衣襬裡兜着。
楊彩芽空出手來,對大郎招手,“去趟南村,把謝大娘請來。”
似乎自她出嫁離家,大郎雖仍舊最親近她和曹卓,卻不再像以前那樣粘人,又有了當家男丁的小大人模樣。
大郎果斷鬆開繮繩,抓起袍子就往南村跑。
曹卓慢悠悠踱到楊彩芽身邊,傾身低語,“四風五風就讓你得意了?媳婦兒,咱們晚上好好討論討論,將來孩子的名字怎麼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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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戰況激烈,晨起照妝臺銅鏡,上頭似乎還殘留旖旎畫面。
一語飽含暗示的“威脅”讓楊彩芽滿肚果肉又酸又甜,容光面色紅豔如血,真恨不得在柳氏好奇不解的目光中擡袖掩面,鑽到長廊底下。
曹卓悶笑得胸腔震動,老神在在幫手裝果子。
楊彩芽跺腳磨牙,臉上緋紅直到見到謝大娘還在發熱,咕咚咕咚灌茶水掩飾,見謝大娘又是愕然又是疑惑,才抽着嘴角請人坐,笑道,“有沒有耽擱魚塘的事?雲來酒樓來了廚子,明天喜宴上全魚宴,大娘手裡事先放一放,去廚房幫着打打下手,別的也不用管,就看看雲來酒樓用的什麼魚,用了多少魚。”
謝大娘不解,和跟來的兩個閨女面面相覷。
她小兒子沾了東家的光送去學堂,兩個閨女就在家伺弄菜地,幫手魚塘。
兩個閨女忽閃着眼又去看上首楊彩芽,心裡冒着崇拜的泡泡。
三家佃戶是落難流民,初來乍到沒根底,在南村住了小半年,才知東家在本地名聲有多響。
同樣是家中閨女,眼前坐着的楊家二姑娘有多厲害多能幹,她們後知後覺,卻已當成榜樣奉若救苦難的神通菩薩。
兩個閨女站起身,拉起謝大娘,不多問也不猶豫,“娘,東家姑娘怎麼說,咱們就怎麼辦。”
謝大娘回神忙應是,楊彩芽看着兩個小閨女笑,“你們去廚房找個叫韋茂全的,把我的話說了他會帶你們。”
三人應聲而去,韋茂全聽了傳話,眼珠子滴溜溜轉,握拳擊掌誒了一聲,心領神會的直接帶着謝大娘三人,轉去後頭安置活魚的幾口大水桶處。
桶裡活水微濁,一尾尾肥魚不知明日待宰,遊得自由自在。
兩個小閨女眼睛大亮,謝大娘垂眸看着,若有所思。
廚房這邊準備工作熱火朝天,住對門的楊家和李長貴家已裝點完畢,只等明天正日子。
這晚吳氏教導完翠花婚前“生理衛生課”,楊彩芽就捲鋪蓋窩進新房,兩個小姐妹頭碰頭咬耳朵,度過翠花最後一個單身夜。
曹卓沒能抓着小嬌妻討論將來給孩子取名的事,和搖尾晃腦的旺財來福大眼瞪小眼,喂完兩根肉骨頭,獨守空房悶悶睡覺。
次日天光才亮,曹卓開門就見旺財來福搖着尾巴等在門口,僵站了半晌默默又餵了兩根肉骨頭,見白叔、黃子俊找來,便整衣正容,去前院準備接待賀喜來客。
老宅這頭已有人聲,交好女眷擠滿堂屋。
全福夫人富貴媳婦替翠花梳頭絞臉,惹得爽朗翠花嗷嗷叫疼,新嫁娘的羞意盡褪,惹得滿屋大笑。
喜娘好話不要錢的往外倒,服侍穿嫁衣戴鳳冠,紅色蓋頭遞給吳氏,笑嘻嘻請觀禮女眷轉去大宅喝茶。
老宅安靜下來,楊彩芽見吳氏扶着翠花走出裡間,抿着嘴在笑眼角卻酸酸的,安安靜靜將點燃的香遞給二人。
香案神龕下,四姨娘的牌位擦拭一新,立在庇佑福祿的神龕下,沉凝得遺世孤立。
卻不冰冷。
牌位上沒有姓氏名諱的幾個字,是賦予底下站着三人生命、身份、新生的起源。
一飲一啄有定數,吳氏和翠花望着舊主牌位,感觸比楊彩芽更深更重。
吳氏扶着翠花跪拜落地,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響頭,起身插香口中低喃有聲,眼角有水光。
楊彩芽微微笑,和吳氏扯開大紅蓋頭,兜頭將翠花罩得滿眼喜慶火紅。
賓客盈門,喧闐震天。
和楊彩芽異地送嫁不同,她風光卻低調,翠花婚禮極盡熱鬧,不得不鋪張李廣年入贅,爲顯鄭重,請了青山村滿村人,李富貴人面廣,又招呼了不少親朋好友。成親大喜無忌,便是沒被邀請來混吃混喝的,也都擺個位置添副碗筷,全圖喜慶。
楊彩芽算是真正見識了鄉下流水席。
村頭擺到村尾,老宅新房不能佔,大宅裝不下人,就開放揚遠學堂待客前院,用來招待身份稍高的客人。
入贅本爲世人不恥,看楊家這樣排場和手筆,有話的也隨着酒菜吞入肚中,吐出來的都是吉祥好話。
鞭炮聲噼啪入耳,紅紙翻飛硝煙濃濃,村裡孩童跳着追着,新郎官不比文不比武,架着梯子就往牆內砸紅包,砸暈了小舅子大郎帶領的學子攔門隊伍,砸開了心上人兒的家門。
聆聽訓誡,拜別家母,李廣年嘴角咧到耳根子,滿面紅光不知是被紅綢照得還是心願成真,拽着一身喜服的翠花大步走,好似兩團火卷着風出門。
滿堂鬨笑。
花轎顛簸,吹拉彈唱直衝雲霄,迎親隊伍裡曹卓和黃子俊高頭大馬,蓋過李廣年的不夠魁梧硬朗,卻蓋不過他新郎官的喜色風姿。
長貴媳婦“嫁”小兒子,又高興又難捨,抹着淚將滿腔母愛化成財大氣粗,唰唰唰往跟着花轎的人身上丟紅包。
有人叫有人跳,歡聲笑語中再沒人提“入贅”二字。
楊家大度,李長貴家身正,照樣依着婚禮習俗,男家也大擺宴席。
韋茂全忙得腳打後腦勺,一道道全魚宴流水似的上,喧騰香氣將滿村流水席推向驚歎高\/潮。
有人才張口打聽,韋茂全就適時飄過來,彎腰哈笑,左一句雲來酒樓右一句長史夫人的菜方子,吊足胃口造足勢,饞了賓客打響全魚宴名頭。
花轎還在轉,喜慶還在鬧。
韋茂全帶着全魚宴姍姍來遲,村口落馬的沈練,帶着長隨站定,風塵僕僕,亦是姍姍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