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佔了半條四橋衚衕,正門主院雖在衚衕中段,因着佔地大,倒設了處外接河道的專供出入的穿堂,正正臨着胡商聚居地的河道大岸頭。
今天來安家赴宴,楊彩芽一行也是走的水路。
臨到宴席尾聲,安六嬸喊了管事婆子進來附耳交待幾句,那管事婆子便躬身領命而去,片刻迴轉後便衝安六嬸打了個手勢
。
這邊衆人已起身離座,由安六爺親自領路,往專供出入的穿堂,安家大院的西面而去。
這一番酒酣耳熱下來,不說安九郎和安十郎二人,就連安六爺的幾個兒女也已和楊彩芽一行關係親近不少,言行中少了初見的拘束和客套,一路往西面走,一面已是有說有笑。
安六嬸挽着權氏親熱道,“我看彩芽也是個忙人,您平時要是想找人說話解悶,不拘是送張帖子過來,還是讓人帶個話,我一定登門叨嘮。他們爺幾個在外頭忙生意,我和我這幾個小閨女,正好和您一起親香親香。”
會互相請吃春酒的,多是關係親近的人家,楊彩芽既然帶人赴宴,就沒有刻意擺長史府架子道理,也是表態願意和安家深交。
衆人言談間,就也不拘正經身份稱呼,安六嬸喚起楊彩芽名諱,倒真如尋常長輩般順口。
權氏和楊彩芽相視一笑,滿口應和安六嬸。
到得西院穿堂,管事婆子已經肅清閒雜下人,專等楊彩芽一行上船,再看長史府規制的船上,已經堆了小山似的禮盒。
安六爺一邊讓人上船,一邊笑道,“都是家裡鋪子裡的小玩意,您們可別嫌棄。要是有什麼看得上的,往九郎、十郎那裡送句話,他們回安排鋪子送去長史府。”
楊彩芽和權氏免不得客氣幾句,心下雪亮。
想來這一堆禮品,既是人情,也和生意有關,光聞味道便知,裡頭定時包着安氏鋪子裡賣的香料和藥材。
果然船駛出四橋衚衕地段,許昌德和吳崖簡單翻看一番,便有些感慨的說道,“安六爺做事不動聲色。那安九郎和安十郎,想來是一早得了交待,早有準備,席間和我們說起西市鋪子的事,竟都說到了點子上。再看這些東西,都是方纔兩位郎君提起過的物什,香料和藥材也就罷了,這些布匹雖不精貴,卻都是西市上走俏的貨色。”
這是有意送個便利給他們,好叫許昌德手中有物,再要往深裡考量鋪面生意時,也有個比照計較。
楊彩芽微微一笑,“我們和安家的利害關係,現在還不到對門面談的時候。既然安六爺誠意十足,你們只管‘麻煩’安九郎、安十郎就是。不過……大主意你們自己心中要把得住,和安家的走動也不急在這一兩天,等去過許家、黃家吃過春酒,你們還是先回一趟青山村,糧鋪的事先敲定,再專心搗騰剩下兩間鋪子。”
許昌德和吳崖本也是這麼商量,今天只是先探探安氏的態度,聞言無有不應。
吳大壯若有所思道,“安六爺這樣熱情,話也說的挺滿……彩芽,這鋪子的人事與其去青山鎮問李富貴,倒不如問問安六爺?”
這是想向安六爺求人才,尋幾個可靠的帳房先生——有長史府這塊招牌在,安六爺縱是有千般盤算,也不敢在楊彩芽名下生意動什麼醃髒手腳。
安六爺給的人是可以放心,不過……
楊彩芽搖搖頭,“大壯哥只看安家是什麼做派?住在是我們關內的宅院,大處也都是隨着關內習俗來
。不過他們胡商只有固守的習慣,尤其是生意上的事,比如用的帳房想必是自成一派。”
大訊朝天下,除卻異域商人,本土商人也分了好幾個派系——晉商、徽商、浙商等等,各個派系有各自約定成俗的做派,尤其是做賬上各有記法,說得誇張些,如果不是內行人,晉商的賬本丟到徽商手上,徽商都未必看得懂。
更別說胡商,想來安六爺手下帳房再能耐,也未必精通關內記賬的方法,求到他頭上,就算他大包大攬,說不定也只是轉頭另去尋人,這倒是事倍功半了。
聽楊彩芽略作解說,吳大壯才恍悟,扒了扒後腦勺,赫然道,“得,我還是少操心這些細節上的事。我那鋪子就麻煩你給我把把關,回頭丟給煙煙也就是了。”
吳家鹽商,將來是缺不了錢的,說不定一年兩年後家裡富貴也未必追不上安家的腳步,說給林煙煙做的小鋪子,倒真如吳大壯所說,純粹是給林煙煙開着玩兒的。
楊彩芽笑着應下,趁着船上還有一段時間,便和許昌德、吳崖幾個圍坐艙內,細細商談起來。
等回到長史府,吳大壯便領船自回六錢衚衕。
安家送的那一堆禮品,除了吃食,其餘盡數都搬到吳崖幾個起居的護院小院裡,方便許昌德和他們取用。
也已開春,整個江南道都開始春耕,同時迎來春季多雨季,府衙要監管防汛,曹卓漸漸忙起來,歸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這天進雅源閣也不過用過宵夜,和楊彩芽靠在牀頭說了些去安家吃酒的見聞,便累得話說到一半就睡去。
次日送走曹卓,楊彩芽便特意交待許二媳婦去外頭傳話,讓陳巖和陳漢兩個小廝跟在曹卓身邊,仔細照顧他出行吃用,又安排小廚房夜裡輪值的事,才照例去安享堂陪伴權氏,半是消磨時間半是理論家裡家外的事。
曹卓不得閒,她這裡也忙,昨天去完安家,這兩天又要馬不停蹄的帶着一班人馬去許家、黃家赴宴。
有了安家的行事經驗,許昌德和吳崖到了許家,對着許偉和小權氏倒是更自在、言而有物了幾分。
因着許家和權氏的親戚關係,席間熱鬧比安家更盛,酒菜未過半,許偉已是和許昌德說定,屆時有需要,許記綢緞行必定幫着奔走打理。
轉天去了黃家,小權氏特意作陪,引見女婿家的一衆親眷,楊彩芽一行都是見過黃子俊的,此時見了黃家一衆男眷,也忍不住面色怪異——黃子俊多少帶了點讀書人的文氣,而黃家其他男眷的一脈長相,真是和外間傳聞相符,頗有小兒止啼的威懾力。
都說黃家祖上往前追溯幾輩,是草寇馬賊出身,看這一家男眷老小的長相,果然是不負馬賊的“凶神惡煞”之風
。
個個長相歪瓜裂……咳咳,個個長相粗礦豪放,真是默然站在眼前就讓人不敢直視。
楊彩芽摸了摸鼻頭,心中品評兩句面上卻不動聲色,和吳大壯會心一笑。
主子長相如此“威風”,想來名下鏢局的鏢師震懾力也是非凡,吳大壯倒是格外放心,說起自家準備領官鹽跑船一事,“這事也是彩芽妹子和我提了一句,今天我少不得厚顏開口,還請黃大爺行個方便,替我挑幾個精幹的鏢師,到時候跟着我家管事北上,一路吃穿不用說,工錢也不會少了他們。”
黃大爺就是黃子俊之父,許巧兒的公公。
黃家無功名,黃大爺雖已有五十多歲的年紀,卻也只能按排行稱黃大爺,倒是把人給叫小了。
黃大爺笑得和氣,忙謙虛道,“吳大爺客氣,這事好說,明天我就把人給您挑好送過去,您要是不滿意就換到滿意爲止。”
黃家想的就是結交長史府的關係,這樣的要求哪裡會拒絕,巴不得連鏢師的身契都一手奉上。
官大一級壓死人,對上商戶,那真是翻手就能讓商戶倒臺,散盡萬貫家財,也怪不得黃家這樣的大商戶姿態擺的這樣低,席間連生意上的事都不多探問,一副只求白做人情的模樣。
晚上回家等曹卓回來,楊彩芽不免和他感嘆,“我們家也算是機緣巧合,處處有關係可靠,先前初到江南道才能做的這樣順。否則就是有多少家底,也不知要被官府一層層盤剝多少去。”
楊家以前在官裡村,暗地裡靠的是雲來酒樓——其實算是背靠黃大掌櫃,間接攀着曹意曦。
等到了江南道,現成就有曹卓能靠,確實是處處機巧,運道十足。
曹卓靠在牀頭隨手翻看公文,長指有一下沒一下的繞着楊彩芽的烏髮,聞言低聲笑起來,“你這話也對也不對,其實只要商戶立身正行事靠譜,上頭官員也不會過分爲難。水至清則無魚,不過是兩廂得好,這種行內的不成文規矩也算是題中應有之意。再說這種事,你護得再周全,也有顧不到周全的時候,總得讓許昌德和二……吳崖他們自己去處置,歷練。”
說到這裡不知爲何頓了頓,鳳眸睃了楊彩芽一眼,才接着道,“我看吳崖在外院做事,機靈處不亞於許昌德。他之前也算是常和王超、馬航打照面的,你只交待一句,讓他們有事找王超、馬航就是。你還是少想這些,娘昨天才和我說,心思重也會影響身體康健,請到合適的大夫之前,你還是少想事,反正事情都安排下去了。”
楊彩芽點了點頭,把頭髮從曹卓手中抽出來,仰頭忽閃着眼睛,“明天還有一頓春酒要吃呢,那纔是重頭戲,我就是想少用點心思,那也得明天過後。”常刺史府的春酒可和安家、許家、黃家不同,就是說一句“宴無好宴”都不爲過。曹卓劍眉微挑,輕笑一聲,面上神色,多少有點玩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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