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完路迴轉的許二媳婦一進雅源閣,守門的婆子忙上前一陣嘀咕,話裡話外都透着掩飾不住的喜色。
許二媳婦臉上的笑就越擴越大,上樓的腳步說不出的輕快。
進東里間時就沒注意到束手垂頭兀自出神的紅茶,笑嘻嘻描繪起將翠芳園的喧天熱鬧,又說起迴轉路上的見聞,“我看陳巖等在翠芳園門上,先還覺得奇怪,後來又碰上陳漢抱着披風一路小跑,進門聽守門的婆子一說,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姑爺可真是有心。”
長史府的大花園命名翠芳園。
今晚的喜宴就設在翠芳園裡,正對着三進院落,也是今年春天來得早,晚上在園子裡擺宴,搭好緯紗幔帳,倒也不怕吹冷風慢待客人。
想來曹卓藉故過來,是抓了陳巖和陳漢兩個小廝放風打掩護。
楊彩芽心中暗笑,放下筷子換了茶杯漱口,聽許二媳婦說翠芳園的宴席。
“不僅姑爺有心,老夫人也是極心疼夫人的。翠芳園男女眷就隔着架起的屏風,涼亭內搭了戲臺,山風湖招了畫舫也唱着小戲,正是內外同樂。用的都是大圓桌,男女眷又都擺成了大圓形,雲來酒樓訂的席面沒得說,由喜鋪和黃大掌櫃介紹來的一應幫手下人也都行止有度。別提有多熱鬧了!席間往來真是叫人看花了眼。”
權氏和曹卓果然有心。
用了大圓桌就沒有座位主次貴賤的明確分別,又把喜宴桌子擺成了圓形,自然而然就把來客的身份分隔化於無形——曹卓那邊請的官員再多,恐怕都不如楊家請的人多,大概林家寨的一衆人就能頂去大半。
士農工商,這樣一安排,倒省了大半賓客的尷尬,走動間也不用太過拘束。
主人家都這樣費心安排,那些驕貴的官員官眷再自持身份,也不能拂了長史府的面子,喜宴自然是熱鬧自在
。
也怪不得黃子俊直接就被曹卓拉去擋酒,這會兒誰還去看誰是什麼出身,即便不能打成一片,有來有往卻是順水推舟的事。
楊彩芽抿着嘴離座,許二媳婦喊白茶和紅茶收拾空盤,又接着道,“聽說常刺史輕易是不出門坐席的,今天卻是到這會兒都沒走。還直誇府裡備的酒水極好,特意誇了青山鎮送來的桂花釀。我出翠芳園的時候,就聽不少其他家裡的下人在打聽,這桂花釀哪裡能入手呢。”
徐大爺和徐大娘到底是專業人士,將應季的桂花釀硬是儲藏到了這會兒,一早就由吳十三領着先送去了長史府,讓陳大管事安排到喜宴酒水中去。
她本來是打算討女眷的歡心,沒想到倒是常刺史下了誇口,這下可就不愁打不出口碑了。
不過聽許二媳婦這話,常刺史今天來長史府赴宴,是給了曹卓天大的面子?
楊彩芽微微挑眉,許二媳婦還在絮絮叨叨說着喜宴的話,見白茶和紅茶迴轉,才擺擺手道,“兩個傻丫頭,今天哪裡還需要你們杵在這裡伺候?去擡了熱水進淨房安置好,你們就下去歇息吧。”
白茶和紅茶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忙又下樓去忙活。
雅源閣自有小廚房,燒水倒是極方便。
看來許二媳婦留在蘇州府這段時間,倒是下了不少功夫,大概也是在吳氏有意無意的教導下,摸透了曹楊兩家人的日常做派。
纔不用楊彩芽多交待,就知道打發人,也不提值夜的事。
楊彩芽心神徹底放鬆下來,這纔有心情打量起東里間的佈置,傢俬都是她的嫁妝提早擡進來佈置好的,倒也都眼熟親切,唯獨靠南窗下的小土炕讓她眼睛一亮。
“整個長史府,也就老夫人的安享堂和夫人姑爺的雅源閣,在起居室裡多砌了土炕。”許二媳婦順着楊彩芽的眼神看過去,邊扶着楊彩芽上炕邊笑道,“說是姑爺的主意,當初修葺長史府的時候,姑爺特意交待陳大管事的,讓泥瓦匠特特加了土炕。今年是享用不上了,等到入冬,這蘇州府只怕再沒有比長史府這兩方土炕跟暖和舒適的地方了。”
多舒適也說不上,只不過曹楊兩家都是北地人出身,像楊家新宅不也加砌了土炕,一是親切二是便利。
倒沒想到曹卓也會起這個小心思。
楊彩芽心頭一動,又擡眼去看屋內佈置,再看身下的土炕和位置,情不自禁搖頭笑起來。
臉上還帶着絲絲懷念之色。
許二媳婦不明所以,卻也不會傻到多嘴亂問掃興,等白茶紅茶帶着粗使婆子擡了熱水進來,才交待道,“一應下人,包括我們這些從楊府過來的小丫環和婆子,都住在後頭倒座房裡
。白茶和紅茶就歇在一樓的西廂房裡,今天我也在下頭和她們湊合一晚。夫人要是有事,就拉牀頭的掛繩就是。”
長史府有家室的下人們,都住在長史府的後巷裡,許二媳婦沒有特殊情況,晚間也都出府回後巷自家去。
而爲了叫人方便,二樓主屋就掛了系鈴鐺的繩索延伸到一樓樓梯間,一扯鈴鐺響,下人們就能應聲而動。
倒真有些官家門戶的做派了。
楊彩芽笑着點點頭,等許二媳婦帶着人都退了乾淨,便隨手翻了本書倚在炕桌上翻看起來。
既然常刺史這個身份最高的人這會兒都沒走,又有剛纔曹卓的話,想來翠芳園的喜宴一時半會是散不了。
楊彩芽慢慢翻着書頁,一面打發時間一面等曹卓。
屋內燈火通明,大紅喜燭火苗竄得極高,隨着時間推移,順着火燭滴落的蠟水漸漸連成長長的一道道火紅痕跡。
牆外似乎傳來深夜更鼓聲,原本清晰可聞的翠芳園喧鬧聲也似乎漸漸弱了下去。
楊彩芽想要擡眼去看時辰,迷迷糊糊間只剩眼皮上附着的橘色光暈,手中書冊一個不穩,啪嗒掉落在炕桌上。
這一聲輕響沒有驚動瞌睡的楊彩芽,也不知過了多久,雅源閣內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隱隱夾雜着粗礦的男聲,楊彩芽才一個激靈醒過神來。
下意識的偏頭看出南窗,就見院門晃過兩三道或熟悉或陌生的背影,步履凌亂話語亢亮,隨着領路婆子的手中燈籠,漸行漸遠,雅源閣短暫的嘈雜又恢復寧靜。
樓下傳來幾句說話聲,須臾就只剩重重的上樓聲。
除去腳步踏踏聲,熱鬧了一天半夜的長史府,似乎轉眼就安靜下來,只剩滿府喜慶的燈火。
還有新房內觸目可及的紅。
東里間簾子一掀,伴隨着曹卓有些不穩的身形,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幾乎帶動得屋內花燭火苗都隨之顫動。
楊彩芽迷濛的睡意去的一乾二淨,條件反射的要起身去扶曹卓,才發現剛纔睡了那麼一會,手腳都有些麻了,才一動作就有跌坐回去。
耳邊就響起曹卓低沉卻恣意的笑聲。
大概是沒逃過被灌酒的命運,曹卓臉上紅暈和身上酒氣,較之之前進來時,已是重了不知多少倍。
楊彩芽就拿手捂鼻子,沒好氣的道,“盧午陽也真夠‘義氣’的,有黃子俊還不夠,還把你灌成這樣?我讓人送醒酒湯上來?”
方纔從院門外離去的三道身影中,就有沈練和盧午陽的,想也知道不是這兩人把曹卓灌狠了,也不會不管不顧的把人送到新房門口
。
說着就要去探身去扯牀頭的掛繩。
偏動作因手腳微麻還透着僵硬,一探身披在身上的喜鵲登枝紅綢外袍就順着擡起的手臂滑落下來,露出瑩白的一大截皓腕。
加之剛瞌睡醒來,俏臉迷迷瞪瞪,抱怨的語氣就透出說不出的嬌嗔。
原本還覺得有些稚嫩的側臉,在滿屋的紅色映照下,就顯出一股難以言狀的薄媚。
落在曹卓眼中,只覺得本來還能勉強保持的幾分清明頓時去了一乾二淨,長腿緊走幾步,張手就拉下楊彩芽伸出的手,大掌不自覺揉捏着手下滑膩,語氣也透出些恍惚來,“剛纔上來時,許媽媽已經端了醒酒湯過來。才喝下去,哪兒有那麼快起作用。”
混合着酒氣的話語,嗓音帶着幾分醉酒的暗啞,比往常更顯醇厚。
一時間讓只沾過交杯酒的楊彩芽,也覺得有些暈眩起來,按在手腕間的微粗指腹就帶出電流似的癢意來,惹得她忍不住想抽回手,話就有些語無倫次起來,“阿卓,你,你怎麼想起砌土炕的?還挑了南窗這樣的位置。”
曹卓鳳眸微斂,落在掌間皓腕上的視線燙得灼人,語氣也說不出的撩/人,“傻媳婦兒,你這麼聰明,難道沒看出來?除了傢俬的樣式不同,擺放的位置包括這土炕,都是照着我在官裡村的曹家臥房佈置的。才幾年時間,你就不認不出來了?嗯?”
她要是沒認出來,又怎麼會特意問出來。
曹卓話聽得還條理清楚,卻也透出了十足的醉意。
這傢伙打小練出來的酒量,今天竟然就醉了?
楊彩芽不知怎麼的就暗暗鬆了口氣,也不急着掙脫出手,反手就去擰曹卓的掌心,哼哼道,“一會兒說我傻,一會兒說我聰明,我看你才喝傻了。我自然是認出來了,你倒是念舊……”
小丫頭面對着他,好像鮮少失態,動輒就要對他“武力”相待。
曹卓故作疼痛的嘶了一聲,大掌卻不躲開反而一下將楊彩芽的手握緊,低笑道,“我是念舊。我念着當年就是在這個位置,在這樣的土炕上,我要去京城治病,有個傻丫頭對我念念不舍,事無鉅細的打探交待,不顧男女大防伸手就來探我的額頭,探着探着……就教會了我……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有多奇怪?不就是糊里糊塗的把兩人的初吻給獻出去了麼。說她當年是傻丫頭,他當年纔是個貨真價實的傻小子呢。楊彩芽咬着脣想反駁,被包握在薄繭膈人掌間的手卻莫名發燙,一路就燙到了臉上,雙頰的緋紅轉瞬就燒進心間。
【嘿,微信關注””,有驚喜送你喲!】
手機閱讀:
發表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