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折騰了大半天,這一趟總算沒有白走。
踏破鐵鞋無覓處,總算讓她們見到了楊彩芽和……曹長史。
只是此刻再見楊彩芽,念夏的目光已經和昨天在雲來酒樓時不同。
甚至都來不及仔細去看另一頭的那道俊挺身影。
念夏扶着方惜月的手不自覺微微收緊,讓婆子去仔細打聽來的種種消息不期然再次迴響在耳邊。
打聽消息的婆子回稟時語氣唏噓。
她聽完之後更是心頭振動。
沒想到雲來酒樓那新推出的葡萄酒,竟出自楊彩芽家中,不僅是蘇州府地界的頭一份,更是獨一份。
那婆子是張家看門的粗使婆子,平日裡就是個嘴碎的,就沒有她打聽不到的消息,除了雲來酒樓和楊家的生意來往,更打聽出楊府和巡鹽御史沈大人,淮江衛所督指揮使司督指揮使盧大人兩家也有往來。
不僅如此,楊府除了在三角衚衕的那處新宅院,還在城外近郊賣了處中上等的田莊給楊彩芽做陪嫁。
而楊家也不似常刺史如夫人帶回的消息所說,只是個尋常的鄉野商戶,家中除了田畝鋪子,新鑿了魚塘,甚至還和山***手做起了釀果酒的生意,更甚者楊家在流民一事中聲名大噪,在蘇州府地界雖沒傳開名聲,家中掛着的那塊府衙嘉賞的牌匾,在青山鎮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楊彩芽還有着一門縣衙父母官的義親,說是半農半商,實則家中生計紅火小有背景,單論楊彩芽卻不能再做尋常鄉間小戶姑娘家來看。
更何況不久後就要嫁入長史府。
真是不仔細打聽不知道,就連小姐聽了這種種消息之後,神色也略有動容
。
怪不得小姐這樣的身份——望族張家的表小姐,楊彩芽居然是那麼一副拒人千里的態度。
也不知這楊彩芽是有恃無恐,還是真以爲自己有多硬氣,這樣目中無人。
這些念頭不過一閃而過,念夏見楊彩芽似乎沒發現這頭的動靜,心中是又不屑又着急,瞥了眼曹卓的方向,忙慌張的扶着方惜月站穩,急聲道,“小姐小心,可別崴了腳。”
聲調微高,清脆的迴響在這一角梅林中。
話音未落,已傳來方惜月壓抑的咳嗽聲。
楊彩芽這才發現有人進了這片梅林,聽着這兩道熟悉的聲音眉頭微蹙,轉頭循聲看去果然是方惜月主僕,眼中的錯愕一覽無餘——怎麼又在這兒遇見了方惜月,這可是真是……
“四娘和彩芽妹妹真是有緣,竟然在這裡遇上了。”方惜月似乎比楊彩芽還愕然,反應過來忙掀起緯紗,緊走幾步上前福身,“彩芽妹妹也是慕名來賞梅的?四娘最怕人多的地方,沒想到彩芽妹妹倒和四娘一樣,專喜歡往僻靜的地方躲。”
說着因咳嗽泛着異樣紅暈的臉上盪開微笑,眼中閃動着欣喜得神色,彷彿真爲這偶遇而驚喜。
楊彩芽望了望天,又望向曹卓,心想方惜月主僕都是瞎子不成,難道沒看到曹卓那麼大個人杵在那裡麼?就這麼旁若無人的上來搭話。
外頭都盛傳張家表小姐如何賢良淑德,方惜月卻是毫不避諱外男,施施然就上前來和她高談闊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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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閨秀做派。
楊彩芽心頭浮起個怪異的想法,視線在轉過來就直直落在方惜月臉上,似是要看進她的眼底深處,“惜月大姐姐好興致。不過我來這兒,是要給長輩折幾支梅花罷了,這就準備回去了。”
目光和話語都透着別有深意。
方惜月卻十分自然的移開目光,看向方纔楊彩芽掃過的方向,似乎這才發現還有個男子在幾步遠外,忙急急放下緯紗,退開一步避在楊彩芽身側後方。
念夏似乎也嚇了一跳,急忙護着方惜月,側身遮擋在楊彩芽和方惜月身前,十分護主的樣子,“什麼人?!”
特麼什麼叫反客爲主,她今天算是見識了。
楊彩芽在心中腹誹,壓了壓抽搐的嘴角,嘴角翕合正要說話,見曹卓緩緩轉身,突然就懶得解釋,只閉着嘴退開半步,和方惜月拉開距離。
方惜月乍見外男,似乎有些驚慌,全然沒發現楊彩芽走開,大半個身子都暴露在念夏身後。
半掩的身形佇立在念夏身後,對比着念夏的厲聲喝問,愈加顯得較弱無助。
曹卓轉過身來視線在方惜月主僕身上一掃,薄脣勾起個冷峭的弧度
。
方纔方惜月踩斷枯枝時,他就捕捉到了那細微聲響。
本以爲是有人誤走進這片梅林,只想等着來人發現此處有人自覺避讓開來,沒想到來人倒是一唱一和不肯走,聽到後來才知來人是誰。
那嬌柔的聲音說出“有緣”,“偶遇”的字眼,直叫他聽得心頭冷笑。
他既然敢邀彩芽來這裡賞梅,自然是打探清楚,這裡尋常都沒有人會來——廂房後門也只有齋院裡的粗使婆子會偶爾出入,慕名來賞梅的人根本不會往這裡走,否則他也不敢私下帶彩芽單獨來這裡,要是被有心人看到,到底對彩芽名聲不好。
除非是有人刻意要往齋院廂房這裡來,只是要去齋院廂房不走正路正門,偏要往這後門來,真是……
真是居心叵測。
曹卓想到這裡,眼中透出冷意,轉眼看到楊彩芽和方惜月拉開距離站到一邊,才臉色微緩上前幾步。
踩在積雪上的嘎吱腳步聲漸行漸近,方纔落在自己身上的冷冽視線也消失不見。
方惜月心中暗暗驚疑,實在想不出曹長史爲何那般看自己,忍不住擡起頭來。
耳邊傳來低沉的好聽嗓音,“回去吧。”
簡短的三個字,一下就掐斷了她的後話。
方惜月腳步微動,悄悄扯了扯念夏的衣襬,念夏似突然回過神,又是疑惑又是緊張的看向楊彩芽,“楊二孃認識此人?”慌亂的視線落在曹卓手上成束的梅花枝上,恍然大悟道,“原來楊二姑娘說要來折梅枝,是有家人陪同。”
方惜月聞言似乎鬆了口氣,十分講究禮數的上前見禮,“四娘見過……”
見過誰?是等着她介紹曹卓?
楊彩芽只當沒聽懂,衝念夏微微頷首,“花也摺好了,我就不打擾惜月大姐姐的雅興了。”
說完擡腳就要走,曹卓已經側過身等在前方几步遠外。
一個兩個都這樣急着走,就這麼不願意和她多待片刻?
她到底哪裡做得不對?
方惜月一面想,一面似面色有愧,急走幾步想要攔下楊彩芽,不小心扯住長長的緯紗,帷帽頓時掉落在地,露出方惜月惶惑的嬌弱面龐,“彩芽妹妹可是怪四娘來的不是時候?要是氣走了彩芽妹妹,可就是四孃的不是了。”
念夏聽話知音,立即上前撿起帷帽,笑着接口道,“不如讓奴婢再折幾支梅花給楊二姑娘,權當我們打擾楊二姑娘的賠禮。”
說着轉身就去尋合適的梅枝
。
事到如今,要說方惜月只是衝着她來的,只怕她自己都不信。
楊彩芽這麼想着,就擡眼去看曹卓,待清楚看到曹卓眼中閃過的厭惡之色,不禁一愣。
這種厭惡的神色她昨天在黃大掌櫃臉上也看到過。
難道曹卓已經知道方惜月的底細,曾經也是見過方惜月的,所以纔會是這般反應?
楊彩芽愣怔間,曹卓已經轉過身正對着方惜月,眼中厭惡之色絲毫沒有遮掩,視線緩緩掃過方惜月,聲音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沒想到在這裡能遇見方四小姐。方家在京中如今可算是官宦新貴,方四小姐不留在京中,怎麼來了江南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來了蘇州府後,靠着舅舅舅母的幫襯遮掩,淡化了她京城方家的家世,人人提起她多說的是張家表小姐,並無人知曉她更多的來歷。
怎麼聽着曹長史的話裡意思,竟似對她的來歷一清二楚。
方纔因曹卓終於正眼看她的欣喜立時煙消雲散,方惜月嬌羞的臉色有些微微發白,猛然迎上曹卓的視線,瞳孔頓時一縮。
爲什麼,爲什麼初見的曹長史看她的眼中有毫不掩飾的厭惡。
難道他真的知道她那些舊事……
方惜月心頭猛跳,這次是真的慌亂的垂下眼睛,聲音裡的驚怕貨真價實,隨即似應不知曹卓來歷,不知道該如何答話,只轉眼無助的看向楊彩芽。
那邊念夏佯裝摺梅枝的動作猛地一頓,聞言詫異的轉身,也顧不上仔細打量曹卓的正臉,忙忙上前護在方惜月身邊,壓着羞惱道,“楊二姑娘,這位是……?”
一副怪曹卓說話無禮的模樣。
楊彩芽也不知曹卓唱的是哪出,只肯定一點:她的猜測不錯,曹卓不僅知道曹意曦這位前未婚妻,恐怕以前就見過面的。
曹卓身形微動,護在楊彩芽身前,看也不看念夏一眼,目光仍舊直直落在方惜月身上,語氣不急不緩,“原來方四小姐不記得我了。我小時候曾經見過方四小姐一面,真沒想到物是人非,方四小姐倒是好好的在這蘇州府過得恣意自在。”
話外深意讓人想忽略都不行。
尤其是前半句話——小時候見過她?什麼叫小時候見過她?方惜月心中大驚,再也忍不住,猛然擡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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