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升起的莫名情緒,引導身體做出本能的反應。
楊彩芽握着杯沿的手輕輕一扣,茶杯落在桌面上發出輕微脆響。
翠花的話音不由自主頓了頓,未說完的話被打斷。
方惜月似乎沒有發覺這小小插曲,依舊微笑着看向翠花。
念夏十分自然的將茶點往翠花跟前推了推,狀似無意的接口道,“等到二月,又是二月二龍擡頭,又是二月十五元宵燈節,也不知道蘇州府會是怎樣一番熱鬧景象。”
方惜月臉上的笑容透出期翼和些許的感懷,輕柔笑道,“可不是。也不知道這裡的元宵燈會是怎樣的,四娘是第一次在南地過年,別的不說,倒是這吃食上倒是有差別的。”
楊家也是第一次在南方過年。
大的風俗上沒有差異,倒是在年菜上,曹楊兩家都是北地出身,仍舊照着北地的習慣煮了餃子來吃。
翠花聞言笑容一下子放開來,點點頭笑道,“我們也是第一次在南地過年。原本廚娘都沒準備包餃子,還是我們家自己買了菜肉準備了米麪,又是剁餡料又是和麪的,除夕那天包了大半個下午才包出許多來。年菜都是要放好幾天,還是餃子方便,過一回鍋就行。”
說着吐了吐舌頭,壓低聲音道,“那些年菜放久了哪裡新鮮好吃,味道是比不上剛出鍋的時候。餃子包起來麻煩,卻也熱鬧,放涼了也不怕,拿去煎了一樣好吃還不變味兒。”
又說起安六嬸送來的那些西域的特產吃食。
方惜月似乎從來沒聽說過,矜持的笑容透着十足的新奇和羨慕,應和得恰到好處。
原本雅間內有些疏離冷清的氣氛,轉瞬就變得親暱熱絡起來。
楊彩芽在心裡暗贊。
不管方惜月的真性情如何,光是這套讓人如沐春風的交際之道就讓人不容小覷。
就是那丫環念夏,也是個接話、拿捏氣氛的箇中高手。
怪不得,方惜月在內宅窩了大半年,卻能將孝順賢惠的美名,和琴棋書畫四藝皆精的才名傳得整個蘇州府盡知
。
人人都覺得方惜月有才有德,到處都是對方惜月的讚歎和同情,若是有個人說出異議,只怕不但不會引人附和還會被人詬病。
有話說人言可畏,也有話說衆口鑠金。
方惜月可真是厲害。
楊彩芽偏頭看向翠花,翠花正說的有來有去,就連翠花這樣一根筋的人也無形中認同了方惜月。
似乎除了家人,同輩中也只有林煙煙能讓翠花這樣開懷。
正想到這裡,門外傳來說話聲,韋茂全報道,“楊二姑娘,大掌櫃來了。”
雅間內的話題這才止住。
這一桌茶水點心到底是方惜月出的錢,楊彩芽看向方惜月,目露詢問。
方惜月微笑着回視,念夏機靈的說道,“我們小姐之前見黃大掌櫃時,是跟着舅母隔着屏風,還沒正式打過照面呢。楊二姑娘要是方便,不如請黃大掌櫃進來說話。這會兒離飯點還早呢。兩位姑娘賞臉多坐會兒吧,小姐鮮少能聽到這麼多外頭的趣事,楊大姑娘可要多說一些。”
張氏酒樓和雲來酒樓既是對手也是同行,張家表小姐有意想見雲來酒樓的大掌櫃,倒也無可厚非。
念夏真是個懂得說話之道的,後半句才說完,翠花便點頭應下,主動給幾人都續了茶。
楊彩芽無可無不可的挑挑眉,揚聲請黃大掌櫃進來。
韋茂全已經說了雅間內的情況,內裡除了楊家兩位姑娘,還有那位名聲在外的張家表小姐。
黃大掌櫃行事有分寸,進來躬身行禮招呼過,擡起頭視線之落在楊彩芽和翠花身上,“院子裡都打點妥當了,楊二姑娘身邊的媽媽和丫環,我讓人帶着在院子裡歇腳。我已經交待下去,待會兒人齊了再讓韋茂全帶兩位過去。”
見楊彩芽點頭,黃大掌櫃才接着道,“小少爺那兒也有人跟着,兩位請放心。”
這次黃大掌櫃在雲來酒樓請客,一是正式把兩方關係擺到明面上,二是擺明態度,讓外人知曉,兩家只是尋常生意來往。
黃大掌櫃言行如此恭謹,她自然也不會表現得太過熟稔。
楊彩芽微微頷首,說了幾句客氣話,看向方惜月,“剛纔偶然遇到故人,這才改了道來雅間。黃大掌櫃不必掛念我們這頭,有事我會讓韋茂全去知會您。我們就在這裡陪方四小姐說說話。”
念夏忙接口說笑幾句。
耳邊就傳來方惜月清淺得應和聲。
聞名不如見面,這位張家表小姐潔具的舅舅家,可不正是雲來酒樓的對頭張氏酒樓的東家
。
被那老滑頭張四爺捧在掌心的外甥女,黃大掌櫃一時也起了好奇心,迅速擡眼瞥了一眼,心頭卻是大震。
匆忙一瞥中,眼前張家表小姐的音容樣貌卻似熟悉無比,比之以往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張家表小姐,方家嫡出四小姐方惜月。
她怎麼會在這裡!?
原來,原來張家的表小姐竟然就是方惜月。
張家,張家,原來如此,都怪自己遠離京城人事漸遠,倒忘了張家和京城方家的這一層關係!
物是人非,黃大掌櫃驚愕之餘,原本職業性的笑容變得有些恍惚。
方惜月讓黃大掌櫃進門說話,不過是想多留楊彩芽二人久一點,見了黃大掌櫃並未多說多看,垂下眼自顧喝茶。
黃大掌櫃一瞬失神,退出的腳步有些虛浮。
旁人不會發現這細小的異樣,她和黃大掌櫃打的交道不多,卻次次都不是尋常事由,是以深知黃大掌櫃的精明老道。
見黃大掌櫃竟然在外人眼前微微失態,楊彩芽秀眉不由微微蹙起來。
等到黃大掌櫃退出去,衆人又說了些閒話,楊彩芽便起身,對翠花道,“你們慢慢說話,我出去看看大郎。”
大概是要去如廁吧?念夏忙上前幫着開門。
方惜月柔柔的目光落在翠花臉上,輕聲笑道,“翠花妹妹剛纔說在蘇州府新買了房子?你們是要搬到蘇州府來嗎?”
雅間門被念夏重新關上,翠花的答話被隔斷在門後。
楊彩芽腳步微頓,看向韋茂全,“黃大掌櫃呢?”
韋茂全指了指樓下,楊彩芽交待他守好門,便擡腳追下樓。
黃大掌櫃正要拐出大堂,聽到身後腳步聲轉過頭來,見楊彩芽跟了上來,訝然道,“楊二姑娘可是有什麼吩咐?”
楊彩芽搖搖頭,兩人站到大堂後的過道上說話。
黃大掌櫃眼中還殘留着恍然的神色,細看之下還有些傷懷和悲憤。
楊彩芽暗自驚訝,試探道,“黃大掌櫃臉色似乎不好,可是有什麼事?”
是看出自己方纔在雅間的片刻失態了?
要不是牽扯到那位,他也不會這樣心緒大動。
黃大掌櫃苦笑着搖搖頭,見楊彩芽疑惑中透着關心,又想到楊彩芽也算和那位有過交情,略一猶豫沉吟道,“我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方惜月
。我之前只聽說過張家表小姐的名聲,也沒跟傳聞中的張家表小姐正式打過照面。今天才知原來是方惜月,這才……一是晃神,倒叫楊二姑娘白跟着擔心。”
竟然直呼方惜月的名字。
語氣可絲毫沒有再見古人的喜悅和感慨,有的只是她看到的傷懷和悲憤。
能讓黃大掌櫃這樣情緒外露的閨閣小姐……
方纔韋茂全說的關於方惜月的種種傳言再次迴響在腦中。
京城……老姑娘……千里投奔孃舅家……
電光火石間,楊彩芽猛然捉住這其中的聯繫,滿臉錯愕,“黃大掌櫃的意思……那方惜月是曹大將軍的未婚妻?”
曹大將軍就是曹意曦。
楊二姑娘果然心細如髮,黃大掌櫃臉色微緩,隨即又緊繃起來,“什麼未婚妻?哼,不過是一家子捧高踩低的下作貨色罷了!還書香門第,真是比鄉野間的人家都不如,別人至少知道知恩圖報。”
是了,曹意曦爲之護了近十年,沙場拼命爭功名爲的就是未來妻家能得到完美的庇護。
這是曹意曦在外征戰,在內鬥惡毒繼母的信念之一。
而曹意曦西北凱旋歸來,身患腿疾之後,書香門第的妻家張口就悔婚。
曹意曦還沒死,妻家就將婚事推得一乾二淨。
這可不就是捧高踩低的下作貨色麼。
當初聽聞曹意曦未婚妻家中要退婚,她還以爲是女家有了別的退路,才悔了曹意曦這個雙腿殘疾的婚。
這樣算起來,方惜月退婚後不過一年就離開京城南下,投靠孃舅家要另在千里外的江南尋婚事,可見方惜月躲過了照顧曹意曦這個身殘的未婚夫婿,也躲過了嫁過門就做寡婦的厄運,卻也沒得一條好的退路,到頭來只能帶這個丫環隻身南下,遠離京城那是非之地。
是被親生父母做了棄子嗎?
這算不算報應不爽?
還有方惜月來江南道後造起的聲名,怪不得黃大掌櫃認出人後難掩心緒。
方惜月背叛了他的舊主曹意曦,黃大掌櫃怎麼可能不怨忿。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境遇和選擇,要說是個心思簡單良善的,她絕對不信。念頭閃過,楊彩芽雙眼微微眯起,嘴角不由泛起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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