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陽的簾子掀起蓋下,隔斷外間燥熱,下襬微微晃動。
柳氏從廚房探出半個身子,眼珠子隨着晃動的簾擺咕嚕嚕亂轉,想了想轉身進廚房提了水桶,大步繞到後院,停頓片刻,又躡手躡腳貼着牆,貓着身子挪到上房門側,豎起耳朵聽壁腳。
屋內,楊彩芽正請來人上炕坐,轉身要去倒茶,就見大郎吭哧吭哧抱了滿懷茶壺空杯子,小心翼翼挪着步子。
楊彩芽忍着笑上前幫手,剛落座的李大爺才直起身,卸下“重負”的大郎已經伸直小短手,踮着腳將茶杯放上炕桌,脆聲道,“大爺是客人,您坐着。”
李大爺開懷大笑,揉着大郎的小腦袋,不住口的誇大郎懂事乖巧。
約定的結算時間未到,李大爺這個時候登門,楊彩芽一時也猜不出到底是爲了哪件事,分好茶坐下,只抿嘴笑着看向李大爺。
李大爺喝了口茶,衝端坐在楊彩芽身邊的大郎直誇好喝,見大郎不好意思的撓頭,又是一陣笑,轉眼看向楊彩芽,頓了一會兒,重重嘆了口氣。
“那天遇見翠花那丫頭,聽她說了劉家的親事,我和老婆子回去還感嘆了一番。這兩天茶攤人來人往,不少人都在議論,我這才知道里頭還有那樣的齷蹉。竟是牽扯到了你們。唉……你和翠花都是好孩子,真是,真是苦了你們啊。唉!”
果然提到了這事。
見李大爺滿眼真切的心疼不忍,楊彩芽心頭暖融融的,忙擺手搖頭,笑着示意自己沒事。
李大爺只當她是故作堅強,面上更是感慨,忍不住伸手慈愛得摸了摸楊彩芽的小腦袋——楊家這兩個小女娃,算起來比自家孫女還小些,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唉。
捕捉到楊彩芽眼中的一絲無奈,大郎眨了眨眼,也湊過頭去,眼巴巴看着李大爺。 ✿ тTk Λn✿ ¢o
李大爺一愣,臉上重新露出笑容,忙也拍了拍旁邊這顆“邀寵”的毛茸茸腦瓜子。
楊彩芽已是無聲大笑。
屋內氣氛一鬆,短暫的傷感散去。
李大爺也不願再重提傷心事,轉口說起劉家的下場,語氣帶着同仇敵愾的解氣和痛快。
陰私被揭到明面上,不止是劉家所在的五十里東山頭,就是鄰近的山頭村子也都人盡皆知。
劉家被鄰里戳爛脊樑骨,連王大丟在門口的聘禮等物也不敢派人收,大門緊閉不敢出門。
當晚連請了兩次大夫,天一亮,留下下人看家打理庶務,劉家人趕着馬車,往鄰省岳家避風頭。
即便劉家以後回去,日後光景也和老王家一般無二。
真是自作自受!
楊彩芽笑容譏誚,門外偷聽的柳氏卻是樂開了花。
只覺得脖子手上的傷口也不疼了,恨不得快點把這消息宣揚出去,順帶再罵上王媒婆兩句解恨。
聽裡頭又傳來李大爺的聲音,忙壓下興奮,貼着牆的臉擠得變形。
“惡人有惡報,咱們不說這糟心事。我這次過來,是來跟你結賣酸辣蘿蔔的錢。這兩天客人多……咳咳,賣得快,菜缸已經見底,想來明天就能把空罈子給你們送過來。要是方便,我就順道扛新的過去,省得你們推車子送去茶攤。”
這兩天爲什麼客人多?還不是因爲有八卦可說!
這算不算劉家親事的附贈效益?
楊彩芽臉上笑容有些怪異,忙點頭,又指了指廚房的方向。
“那我就先拿一缸?”李大爺見楊彩芽點頭,笑呵呵從袖袋裡掏出一包銅錢,解開帕子倒出銅錢,“這裡是一百六十文整,你數數。”
李老夫妻這樣心善爽利的人,楊彩芽沒有不放心的。
正打算直接收錢,眼角瞥見大郎的毛腦袋,楊彩芽心裡一動,把堆成小山的銅錢推到大郎面前,笑着衝他眨眼。
翠花正是從最簡單的數數教起的,大郎明白這是要他數錢,頓時覺得被委以重任,登時坐得筆直,撩起袖子,戳着短胖的手指,認真扒拉起銅板來。
又怕自己記亂了,十個十個分成一堆,童聲清脆,慎重的不得了,“十個……二十個……三十……”
一個小臉嚴肅,一個側臉看着,滿面柔和鼓勵的笑容。
李大爺視線落在對面兩個孩子身上,只覺得心裡軟成一片,臉上的褶子笑得無比舒展。
門外柳氏更是嘴都裂到了耳根子。
那酸辣蘿蔔她知道!吳氏也給自家送過一小包,好吃是好吃,沒想到楊家是做來賣的。
一缸一百多文錢,那可不少!
腦子裡一會兒晃過廚房堆着的菜缸,一會兒閃過後院光了半邊的菜地——另半邊是還未長成的大白菜,想來楊家的蘿蔔都用來做那酸辣蘿蔔了。
自己懶得搗弄,可自家也有蘿蔔呀,不知道楊家收不收?
柳氏想着想着,眼珠都成了銅錢狀,轉身忙悄聲拐回後院。
來回打水的腳步輕快,劈柴都劈出了歡快的節奏,柳氏伸長脖子,只盼着那位李大爺快點出來——她大字不識,那位又是個啞巴,怎麼談生意?乾等着吳氏翠花回來,還不如先跟李大爺打探打探。
“一百六十個,一個都不少。”大郎擡起頭來,緊張的看着楊彩芽和李大爺,“我,我沒算錯吧?”
話說的忐忑,臉上卻明白寫着“求表揚。”
楊彩芽故作沉吟,瞥見大郎露出不安,才笑着點頭。
李大爺看大郎鬆了口氣又嘟呶着“彩芽姐嚇唬我”,更是哈哈大笑,見楊彩芽搬出陶罐,讓大郎裝錢,這才起身,“我也不耽擱了,搬了菜缸還得回茶攤。”
楊彩芽領着李大爺出來,柳氏手中柴刀一丟,站起身笑着招呼道,“李叔,這就走啊?怎麼不多坐會兒?”
李大爺和楊彩芽視線在柳氏臉上一轉,對視一眼,臉上表情都有些怪異。
李大爺偏頭嗯了一聲,鑽進廚房,抱口菜缸出來,不讓楊彩芽和柳氏多送,連聲告辭出門。
柳氏忙將柴胡亂碼好,跟楊彩芽說了句“晚些來接大郎。”,急忙追了出去。
門外小道哪裡還有李大爺的身影。
這老胳膊老腿倒跑得快!柳氏跺跺腳,回頭看了楊家大門一眼,只得先回自家。
走着走着,習慣性擡袖擦汗,視線落在袖口上一怔——上頭沾着一大塊牆灰,可不正是方纔偷聽壁腳印在臉上的。
想到方纔李大爺和楊彩芽看着自己的古怪面色,柳氏的臉瞬間漲紅。
這頭楊彩芽躲進廚房裡,把自己埋在乾草垛裡放聲大笑,抓着乾草的手直抖個不停。
足足笑了好半晌才收住,起身拍了拍笑得痠疼的臉頰,整整衣裳纔回了上房。
“彩芽姐。”大郎收好陶罐,已經自覺翻出字帖練字,見楊彩芽進來,才擡頭打招呼。
看到大郎,難免又想到他娘那張花臉,楊彩芽險些又笑出聲來,咬着嘴脣好容易忍住,忙轉開思緒想了片刻,翻開小冊子寫字時,嘴角還在抽抽。
大郎就是再聰明,也猜不到楊彩芽這樣,是因爲自家老孃偷聽被發現。
奇怪的看了楊彩芽兩眼,大郎便又低頭專心練字。
待他臨完貼,見楊彩芽仍低着頭寫寫畫畫,眼珠子一轉,起身坐到楊彩芽身邊。
“彩芽姐,這個給你。”大郎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掏出個小紙包,放到炕桌上打開,“是張家四郎帶我去基頭山玩,我在山溝溝裡發現的。以前在京城的時候,我見人吃過,聽說可甜可好吃了。我就摘了些,你快吃吃看。”
紙包裡,是兩小串結着或黑或綠果實的“葡萄”。
在京城見過?還是聽說的?
難道在大訊朝,葡萄也多是西域貢品,是個精貴的稀罕物?
楊彩芽有些驚訝,心中升起股興奮,摘下一顆擦乾淨放進嘴裡,小臉登時皺成了一團。
忙使勁嚥下去,拿起一小串,仔細翻看——這哪裡是大郎口中又甜又好吃的葡萄,這東西她以前在鄉下外婆家見過,是不能當水果吃的蛇葡萄。
口感酸澀,但根和葉都能入藥,而果實……
楊彩芽眼中光芒閃動,新的賺錢點子在腦中閃現。
大郎正學着楊彩芽,低着頭仔細用衣襬擦着“葡萄”,沒發現楊彩芽的異樣,有些不好意思的接着道,“上次我嚐了彩芽姐的藥,可真苦啊。我就想着,摘了給彩芽姐喝完藥吃,以後就不怕湯藥苦了。”說着吐了吐小舌頭,似乎想起了那苦藥的滋味。
楊彩芽聽得一愣,手中那串蛇葡萄,果實上還殘留着淡淡體溫。
大概是在懷裡捂得久了,油紙也是皺巴巴的。
是怕柳氏私自扣下,所以一直藏在懷中,等到現在纔拿出來給她?
覺着這是難得的好東西,所以偷偷留給她?
“彩芽姐,等你吃完了,我再給你摘新鮮的。”大郎擡起頭來,將擦得錚亮的果實遞給楊彩芽,歪頭笑道,“聽說不能久放的,配藥吃幾顆,剩下的吳嬸嬸和翠花姐一起吃,彩芽姐,你說夠嗎?”
夠!
楊彩芽只覺得滿嘴酸澀,似乎真的變成了葡萄的甘甜,一路浸透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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