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林家寨大院中的喜慶火紅彷彿都映在權氏眼中。
由王超領頭,被輪番經過一輪酒後,吳氏和柳氏端着酒杯拎着酒壺,就湊到權氏身邊,壓低聲音說起話來。
細看權氏神色,只有喜色,沒有驚訝。
顯然是早從曹卓那裡聽到了口風。
而送走馬航迴轉,佇足在大院門邊的二狗看着院內喧闐景象,掩映在燈火和樹影間的面色半明半暗,顯出幾分辨不真切的恍惚。
他的視線穿過攢動人羣,落在楊彩芽身上。
似乎就是從去蘇州府開始,許多事都發生了變化,細微卻讓他無能爲力的變化。
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能力和身份都配不上楊彩芽,但即便如此他總拼着一口氣,從未覺得楊彩芽有多麼遙不可及,只要他努力,只要他好好做事……
但出了張二劫持楊彩芽的事後,他找到了曹卓,帶着曹卓去救楊彩芽,不知爲什麼,許多從前被他忽略的事,在那一刻都隱隱起了變化。
曹卓聽到楊彩芽被劫持時,冷冽得讓人心顫的神色,救人時的舉動,回蘇州府府衙後和楊彩芽的獨處……
他忽然發現,曹卓對楊彩芽的好,似乎並非他從前所以爲的兄妹故舊的情分那樣淺顯。
沒有具體的原因讓他這樣想,這是否就是常言所說的直覺?
後來傳來了楊彩芽要被縣令收爲義女的事,自此他們就脫了義兄妹名分,他應該替楊彩芽高興有這樣的際遇,但每每想到曹卓總是若近若遠的護着楊彩芽,他心中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和失落感
。
而今天……曹卓榮升蘇州府長史,要離開青山鎮了,他卻覺得……要離開的不止曹卓一人。
他第一次清晰認識到,楊彩芽對他來說真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無論他再如何努力,無論他再如何好好做事,都趕不上她。
無數個念頭在腦中衝擊,肩頭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二狗有些茫然的偏過頭,一時竟看不清是寨中哪個兄弟喊他吃酒,他有些木然的伸手,接過酒碗一仰而盡。
餘先生也舉着酒杯一仰而盡,放下酒杯時,老眼一瞟,視線落在正高談闊論的幾位衙役身上,聽着他們說着和曹卓有關的軼事,佈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確切情緒,只眯着一雙老眼,捋着下巴上的鬍鬚,一下一下似乎帶着若有所思的節奏。
侍奉在一旁的餘然見狀,忙踮着腳替自家先生續滿酒杯。
楊彩芽也替自己斟了一杯酒,目光落在從壺口細流而下的琥珀色酒水上,半垂的雙眸中似帶着笑意,又似透着幾分悵然。
最終的消息是調任,這也算是達成了曹卓最初所願吧?
大訊朝各道的州府鄉鎮,皆按照人戶多少分成上中下三個等級,蘇州府是州府中的上州,府衙內所有官職的品級都爲各個品級中的上品。
長史雖只有從五品上,卻是刺史之下的第一把手,名義上是協助刺史辦事,實則乃是幕僚之首,還能領兵,手中握的都是實權。若說刺史是蘇州府名義上的第一把交椅,那麼長史就是實際得具體行政者,事務雖雜而繁多,卻是個不容小覷的位置。
更枉論拿縣尉之職去比。
從八品縣尉連跳數級,直接擢撥爲從五品上的長史,曹卓如今升遷之快之風光,大概能和當年屢立戰功飛昇拔躍的曹意曦並駕齊驅。
這算是冥冥之中曹卓和曹意曦的牽絆嗎?
其實說起來,縣尉和長史在所屬上官下的地位和職責本質上沒有太大區別,曹卓不過是從小鎮子跳到了大州府,換個地方繼續做差不多的事。
只是施展的天地更加廣闊,也更加……兇險。
這條路循序漸進,明面上叫人看不出異常,但這條路是曹卓一早就打算好的,還是定國公從一開始就替他鋪好的?
無論如何,能順利走到這一步,曹卓……應該很高興吧,高興自己不負定國公所託,也高興自己沒有辜負曹意曦的救命之恩。
只是……
楊彩芽想到這裡,放下酒壺,無意識的摩挲着酒杯,視線落在權氏身上,眸中悵然蓋過喜意——曹卓這一動,恐怕曹家也會有大動
。也不知他是什麼打算……
腦中不期然閃過中秋夜,曹卓眼中閃爍着狡黠光芒,吊她的胃口說起提親的話時,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她相信他。
楊彩芽端起酒杯,眼中清淺喜意溢到嘴邊,慢慢喝乾了杯中酒。
等到月上中天,院中的喜宴才散了,林家寨上房一陣鬧洞房的喧譁大笑聲。
因他們還要走山路,二狗帶了幾個還算清醒的小兄弟,送楊家、權氏、李富貴兩家人以及王超幾人下山,直到幾家人分頭坐上馬車,駛進山中大路,二狗一行人才折身返回。
有了曹卓高升的好消息,幾家人一路下山,說笑聲不比身後林家寨遠遠傳來的喧譁聲低。
到得山腳衆人別過,各回各家,等到了青山村已臨近子時,大家雖有一肚子的話要細問權氏,卻抵不過滿肚子黃湯和周公召喚,說定明天再碰頭詳說,便各自回屋洗漱歇下。
這一夜,楊彩芽倒是睡得安穩,心中早有念想的吳氏和柳氏卻是迷迷糊糊中,又是歡喜又是憂心,睡得不大踏實。
次日一早,吳氏也不急着回食肆,瞅了個空就拉上柳氏穿過小門,神神秘秘跟着權氏鑽進曹家廚房。
柳氏邊幫着做早飯,邊急急低聲道,“權姐,守約可跟你說了調任蘇州府後您怎麼辦?是跟着過去?那,那兩個孩子的親事呢?”
蘇州府雖只要兩天的路程,不算太遠,但曹家要是因爲曹卓公務需要搬走,她們想着撮合曹卓和楊彩芽的事不說不了了之,到底不住在一處,說不得兩個孩子的情分就淡了。
吳氏亦是一臉又期盼又擔憂的神色。
權氏卻是心中有底的,瞭然笑道,“阿卓之前跟我透過口風了,他本來也不確定是縣衙升任,還是調任別處。現在確定是調任去蘇州府,他會先過去,等他安頓下來,再接我過去。滿打滿算,少說也要一年光景。”
一年,楊彩芽也及笄滿十五歲了。
吳氏和柳氏聽得高興起來,兩人交換個眼色,又有些憂心道,“如今守約可是府衙的高官了,可不比縣衙的縣尉。我們彩芽雖是縣令的義女,到底家裡是個種田經商的,兩個孩子的親事……也不知能不能順順利利的。”
她看中的是彩芽的人,她這半輩子什麼人什麼事沒遇過,門戶身份她根本不在意。
權氏笑得溫和,語氣滿是對自家兒子的自豪,“我跟你們說句透底的話,阿卓跟我暗示過,他既然幫彩芽討了個義女的身份,等到正式議親事的時候,會再請一位德高望重的媒人來。他打算的比我們還周到,你們別操這些心,只管等消息。”
這是什麼意思?
是說守約一早就有娶彩芽的意思,不僅替彩芽要了個官家小姐的名分,還把調任後的事也打算好了?
吳氏和柳氏想到這裡,又驚又喜,拉着權氏一疊聲問,“權姐
!你倒是連我們兩個都瞞下了!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守約一早就對彩芽……”
即便兒子一早就對彩芽動了心思,這話也不能明說,事情未定之前,不能因此壞了姑娘家的閨譽。
權氏早有應對,聞言不點頭也不搖頭,只將傳出義兄妹一事當晚曹卓和她夜談所說的話,不添不減的照實說給吳氏和柳氏聽。
當時她能聽出曹卓話外之意,吳氏和柳氏又怎麼聽不出來。
這真是出乎意料的隱情,吳氏和柳氏仔細琢磨過曹卓的話,又是感念他替楊家打算,又是感動他爲彩芽着想,拉着權氏一時又高興又放心,嘀嘀咕咕好一陣說笑。
兩家並在一起吃早飯時,權氏便將她暫時不去蘇州府的事說了。
吳氏和柳氏笑得別有深意,本來十分淡定的楊彩芽見狀,不由心頭髮毛——方纔用飯前,這二位又神神叨叨的跑去給四姨娘燒高香,唸唸有詞的不知說了些什麼,足足跪拜了有半柱香時間。
想到吳氏和柳氏起牀就竄來曹家,楊彩芽不由擡眼去看權氏,權氏倒是面無異色,看不出特別之處。
楊彩芽只得按下疑惑,在吳氏和柳氏殷切火熱的目光下,脊背發寒的埋頭用飯。
送走上學的大郎,白叔牽了車,正打算送吳氏三人回食肆,就見村口駛來一輛黑漆平頂的馬車。
車旁跟着兩個衙役,是縣令夫人的馬車。
馬車停在曹家門口,白叔一行忙上前見禮。
縣令夫人回過禮,視線在楊彩芽身上一直轉,落在吳氏身上,親熱的拉起吳氏笑道,“您先別急着出門。我是替守約走這一趟,有件大喜事和守約家、您家都有關係。”
縣令夫人上回來時,就暗示過她會再登門。
昨天傳來曹卓升遷的喜訊,他們都以爲縣令夫人指的是這事。
現在聽來,不僅和曹卓升遷的事無關,還扯上了楊家。
楊彩芽想到縣令夫人方纔看自己的那一眼,心中微微一動。吳氏一愣,下意識就去看柳氏,兩人視線相撞心有靈犀——難道權姐的話這麼快就應驗了?縣令夫人是來做媒的?兩人精神一振,忙按下心緒,讓白叔先帶楊彩芽和翠花回家稍等,便一左一右虛扶着縣令夫人,走進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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