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車棚馬肆內。
自突然來了個粗使婆子,從車廂內提溜走兩個包裹後,就再沒人出現過。
只有領楊家馬車過來的府衙衙役守在棚外,目不斜視的站崗守衛,別說遞話,連眼風都不掃二狗和張二一下。
張二又是急切又是不安,在車棚內來回踱步,頓了頓搓着手湊到坐在車板上的二狗身邊,低聲問道,“二狗兄弟,也不知楊二姑娘怎麼樣了?這事都怨我,不如我們找過去看看?要是有個什麼需要送水送茶的跑腿活兒,我也好打打下手。”
二狗面無表情的看向張二。
打下手是假,怕曹卓撂下他不理會纔是真吧?
“曹縣尉讓我們在這兒等着,你就老老實實等着。”二狗冷聲道,不忘刺張二一句,“曹縣尉是什麼人,說話做事還要你來提醒?你閒着,不如算算回頭要交多少銀子出來。”
這一年多來兩兄弟販私鹽也攢下了一副不薄的家當,除了日常花用還有張記雜貨鋪所用,剩下的打頭都拿去放印子錢了。
錢生錢,賺來的錢少說又翻了一番,沒想到眼皮子一眨,就得連本帶利的全都拱手送出去。
張二心頭滴血,卻是不敢出言反駁,正想和二狗修補修補關係,就聽外頭衙役高聲道,“馬副隊!”
馬航點點頭算打過招呼,大步走入馬棚,饒有興味的打量二狗和張二一眼,笑道,“張二,你倒是能折騰,有事沒事都能看到你的身影。老大已經交待下去了,說你大哥是遭了魚池之殃被誤捉了,已經把人放了,不過還有些手續要辦。”
張二聽着前半句有些訕訕然,聽到後半句臉色大喜,往身上摸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幾天東躲西藏,身上銀錢都用光了,忙抱手作揖,諂媚道,“有勞馬大哥!回頭等你們回了青山鎮,我和我大哥做東,一定好好犒勞幾位軍爺,多謝!多謝!”
二狗卻是暗暗鬆了口氣——看馬航的態度語氣,聽他話外意思,曹卓並沒將內情透露給其他人聽。
他好容易等到見上曹卓的面,剛開口說了張二的事,曹卓臉色就沉了下來,邊寫那兩張用來壓制張二的狀紙和保證書,邊就意有所指的揭了林家寨的老底——有楊彩芽對林家寨的多方關照,就算曹卓原先只是有所懷疑,等到出了張二這事,又有他火急火燎的找上門來,三兩句就套出了他的話,這才從側面坐實了楊彩芽也暗地裡參了一腳。
牽扯到楊彩芽,曹卓用盡手段拿捏張二,替楊彩芽絕後患,又將張大的事做圓了場面,可謂用心細緻周全。
他的做法在二狗的預料之中,只是不知爲何,心中卻有股難掩的失落和挫敗感。
胡思亂想間,馬航和張二寒暄幾句,便道明來意,“二狗小兄弟,老大方纔交代我過來說一聲,讓你把馬車掛着的油布都拆了。”說着有些疑惑的嘟囔道,“這大風大雨的,彩芽拾掇這馬車又是給食肆做宣傳用的,老大怎麼突發奇想要拆油布?”
張二聞言臉色一僵——要不是楊家馬車裝飾得顯眼招搖,大風大雨的二狗又是雨衣又是斗笠的,他別說認出馬車,就是連二狗都認不出來。要不是認出楊家馬車,他也不會臨時起意決定賭一把,起了劫持人的念頭,也是他運氣好,車裡坐着的還真是楊彩芽。
這一場無妄之災都是馬車惹的禍。
二狗一聽就明白曹卓的用意,忙跳下馬車正色應下,攀上車廂就開始解掛油布的繩索。
馬航見二狗聽命,多的問話一句沒有,只得按下疑惑,抽出腰刀幫着拆卸油布。
張二回過神來,也不敢往二狗跟前湊,二話不說就轉到車廂後幫着動手。
差房內,楊彩芽心思急轉,嘴上亦是二話不說的應下,“阿卓,你想怎麼個約法三章?你說。”
罩着寬大男裝的小身板端坐得筆直,一雙素手交疊在膝頭,滿臉正色中帶着毫不掩飾的乖巧討好。
曹卓看得心中暗笑,忍下想要伸手揉揉她軟軟頭頂的衝/動,下意識的拈了拈長指,依舊端着臉道,“第一,往後除了你家裡的正經生意,無論是你還是林家寨,都不準再動任何參與亂七八糟生意的心思。只要被我查到苗頭,就不會再想這次這樣輕易揭過。”
說到底她和林家寨都只是出錢的下家中的下家,就連張大和張二,也只能算是不頂事的小蝦米,這事放到曹卓手上,確實可大可小。
能輕易揭過,一來是因爲她們牽涉不深,說白了不過跟着販私鹽的幕後上家混水摸魚,涉入的程度可以算是無傷大雅;二來這事鬧出這麼大動靜,可見暗中佈局的巡鹽御史目的不在小蝦米,而是打算連根拔幾個幕後上家出來,至於分到各府各鎮手上的小蝦米,不過是官員間順水人情,各府各鎮要殺雞儆猴或是如何處置,想來巡鹽御史不會事後再追究。
再者官商官商,這後頭水可深着呢,無論是於公於私,能按下她們的罪責,也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牽扯過亂。
楊彩芽本就明確和吳大壯說過不再做販私鹽的事,聞言點頭如搗蒜,“阿卓,我剛纔也說了,我和林家寨做這一趟生意,本來目的就不是打算靠着這不法之事發財。往後絕對不會再參合這些事,更不會讓林家寨再誤入歧途。”
說着替曹卓續茶,言笑晏晏的將茶杯往曹卓跟前推了推。
曹卓壓了壓嘴角,嗯了一聲接着道,“第二,往後你再認識些什麼人,或是看中誰要用,必需跟我報備一聲,等摸清對方底細確定可以相交之後,才能來往。要是再因着外人牽扯上什麼污糟事,不管你事先知不知情,都別怪我秋後算賬。”
他早先查過林家寨的底,戶籍生意都沒問題,哪裡想到背地裡竟然和楊彩芽一起攪到了販私鹽的事裡,好在楊彩芽是個有分寸的,林家寨也不是拎不清的,沒摻和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方。
這個要求完全就是爲了她好。
楊彩芽繼續點頭如搗蒜,忍不住爲自己的行爲辯白了一句,“阿卓,沒有十足把握的事我不會做。林家寨的人若是不能用,我也不會費盡心思幫襯拉拔。這次實在是張二自己倒黴,誤打誤撞才……“
曹卓鳳眸微眯,楊彩芽抿了抿嘴,吞下剩餘的話語。
“第三,張大張二既然投到楊家名下,你就好好用起來,我看他身手倒比二狗這個山裡長大的還利落乾淨些。”曹卓似笑非笑道,“等他們回青山鎮把該繳的銀子繳了,就讓張二滾到青山去,不把林家寨的人教的跟他似的能打人能劫車就別想着下山。以後你不準胡亂出遠門,就算不得已要拋頭露面,要麼把張二帶上,要麼就請鏢局護鏢。”
這個要求還是爲了她好。
楊彩芽眨了眨眼,仔細去看曹卓神色,見他話雖說的一板一眼,身形卻十分放鬆,微眯鳳眸中閃着若有似無的笑意,忙笑着應下。
又轉身去取剛纔粗使婆子拿來的包裹,解開來將徐記酒肆買的酒送上,忽閃着大眼道,“阿卓,我是想着你也在蘇州府,我又是來了這以後第一次和雲來酒樓打交道,才親自跑這一趟的。吶,我特意去徐記酒肆買酒帶過來的,你公務忙,我們也沒時間單獨慶祝,補上這一罈酒算彌補沒能單獨慶祝的遺憾。”
酒是他第一次帶她去徐記酒肆時,他說過愛喝的那一種。
曹卓眼中笑意漸漸明晰,就聽楊彩芽喃喃道,“阿卓,我答應你約法三章,那你呢?”
自己做錯事,還要反過來跟他談條件不成?
曹卓錯愕。
楊彩芽眉眼彎彎,自顧自說道,“這第一嘛,我這次犯的錯就抵過你之前不告而別的過錯,你以後不能再揪着這事不放,也別再追究林家寨的人,我這個三當家會好好管束他們的,好不好?”
曹卓噎住了一口氣,好半晌才鬱悶的默然點頭。
楊彩芽眉梢眼角都是笑,“這第二嘛,我給你刻私章的補貼錢也不要了,我再把我這次販私鹽得的三百兩銀子一併捐給縣衙,以林家寨的名義,算是爲鎮上雨季水利添分力。阿卓,你把這事對外說的漂亮些,給林家寨造造勢,好讓林家寨往後在鎮上也有份體面的好名聲。”
她是要重用林家寨的人的,乾脆順勢而爲,花點錢替林家寨買個捐錢的名聲,以後也好在鎮上走動。
曹卓喉頭動了動,心頭也跟着微動,劍眉微挑,這次倒點頭點頭的很乾脆。
楊彩芽暗暗鬆了口氣——人要繼續用,賺的橫財也得留點,不能全潑出去了,好在曹卓沒深究。頓了頓,才接着道,“這第三嘛……我還沒想好,留着以後想起來再跟你說。”說罷十分乖覺的把酒罈子放到曹卓手邊,靜靜端坐着,等他迴應。
【嘿,微信關注””,有驚喜送你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