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細雨靜靜斜飄,彷彿在天地之間拉下一張薄霧似的朦朦雨簾。
籠罩在細雨中的小客院靜謐無聲,只有正屋房內亮着燈光。
昏黃牀帳內傳來沙沙紙張翻動的輕響。
楊彩芽靠坐在牀頭,薄被上散亂放着發黃發舊的小冊子。
她這次出來,將家中剛看了一小部分的舊邸報包了個小包裹帶上,權作路上打發時間翻看用。
沒想到來了蘇州府會遇上黃大掌櫃。
這位故人可不單是生意人這麼簡單,原先背後的主子是曹意曦,如今是定國公。
他的突然調任,實在是讓她無法單純當作平常人事調動來看待,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黃大掌櫃這一動,背後主子定國公的深意爲何,不能不讓她多想。
腦中思緒如斷片般無法順暢連接起來,指尖摩挲着舊邸報一行行往下看,楊彩芽秀眉微蹙,滿腹心事都化成了若有所思。
次日一早,二狗神清氣爽的起身,看到楊彩芽卻是一驚,“彩芽,你怎麼了?沒睡好?”
昨晚研究舊邸報到半夜,楊彩芽頂着兩個大黑眼圈,邊打哈欠邊擺擺手,隨口道,“沒事,有點認牀而已。”
“彩芽,葡萄酒的事今天估計就能全部談好
。”二狗看她這副難掩疲累的模樣,有些不放心,“要不我們下午就啓程回去?看這天色,估計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趁着雨勢還小,趕緊上路,早點回去也省得你家裡擔心。”
稀稀拉拉的小雨仍舊不停,本應朝霞漫天的天邊又集聚起又黑又厚的烏雲,空氣透着風雨欲來的悶熱。
楊彩芽擡頭望了望天,搖頭道,“雨勢大起來也無妨,反正我們的大馬車結實。難得來府城一趟,雲來酒樓的事完了,我們去東西坊逛逛,給大傢伙帶些特產吃食回去。還有大壯哥和煙煙姐的親事,我來之前已經和我娘商量過,她給我列了張單子,我們順道採買些布匹器具回去。”
他自然希望兩位當家的婚禮能辦好辦得體面,二狗聞言笑着應下。
有拎着食盒的小二身影晃進小客院,楊彩芽視線落在屋外,低聲對二狗道,“吃過早飯你去街上轉轉,挑着蘇州府幾家大的牙行,打聽打聽王牙儈之前來蘇州府走動的都是些什麼地方。”
這是要暗中查探酸辣蘿蔔的買家。
二狗認真應下,待用過了早飯,說定午飯前會回來,便穿戴好雨具領命出門。
楊彩芽窩在房間內繼續看舊邸報,眉頭緊鎖看了半上午,只覺得身上又懶又倦,肚子也有些不舒服,擔心一路風雨昨晚又沒睡好別真生病就麻煩了,只得暫時放下邸報,合衣睡了個回籠覺。
等到小二來請她去雅間赴宴時,二狗還沒回來。
小二機靈道,“楊姑娘放心,我會讓人在這兒等着,吳爺回來了自會有人帶他去雅間。”
林家寨原先沒名沒姓的漢子們跟着吳大壯這個二當家姓,二狗水漲船高,因着昨晚有黃大掌櫃親自接見,就從客官升級到了吳爺。
楊彩芽聽得好笑,打賞了小二幾個大錢,便先去前頭酒樓雅間。
黃大掌櫃換了身月白暗紋錦緞直綴,越發顯得他肚圓膀肥,見楊彩芽進了雅間,大肚子頂着桌沿起身,費力的彎身做了個請的姿勢,“楊姑娘休息的可好?吳掌櫃呢?”
“尚可,尚可。”楊彩芽看得嘴角抽了抽,強壓下手癢想去戳黃大掌櫃大肚子的衝動,分頭坐下道,“我還有些事要他去辦,想來快回來了。”
黃大掌櫃也不多問,交待小二等人齊了就上菜,將桌上茶點往楊彩芽跟前推了推,“我聽說楊姑娘如今在青山村落戶不過三兩個月,已經買地開鋪子,日子過得十分紅火。楊姑娘不愧是做生意的好手,相比之下,我這個也來了蘇州府三兩個月的大掌櫃,倒是不如楊姑娘能幹。”
幾個意思?
難道山高皇帝遠,黃大掌櫃也打算自己做點小生意?
楊彩芽心頭微動,嘴上隨意答道,“哪裡,哪裡,黃大掌櫃過獎。”
黃大掌櫃似乎並無意深問楊家之事,呷了口茶,忽然轉了話題,“我隱約記得楊姑娘是喜歡喝白茶的,今天特意讓人衝了上好的安溪白茶奉上,楊姑娘喝着可還順口?”
她也就是當初赴兩月之約的時候,厚臉皮從沈練手中偏了一小包白茶回家
。
當時是雲來酒樓的夥計經手的,也不知是這黃大掌櫃心細,還是沈練小心眼記仇,特意囔囔過這事?
楊彩芽臉皮抽搐,端起茶碗默默啜了一口,繼續打哈哈,“極好,極好。”
“楊姑娘喜歡就好,我已經讓小二另備了兩包給楊姑娘,稍後會送到小客院去。”黃大戰捋了捋山羊鬍,接着道,“楊姑娘要是喜歡,吃完了只管往雲來酒樓送個信,我再讓人給楊姑娘送去。”
這麼大方?
一兩安溪白茶可要五兩銀子!
楊彩芽挑了挑眉。
黃大掌櫃小眼微眯,眼中似有精明亮芒一閃而過,“實不相瞞,我這次過來蘇州府,除了打理這裡的雲來酒樓。還替我現在的主子打理福建的兩個茶場,要說我現在缺什麼,也不缺好茶喝。除了茶場,我手上還幫着主子管嶺南道廣州府十三行裡的幾間鋪子,嶺南道臨海接着本朝南面的幾個附屬異國,東西雖不如本朝精貴,倒也稀奇少見,楊姑娘要是有興趣,下次嶺南道的幾個掌櫃來報賬,我讓他們捎些新鮮玩意給楊姑娘拿着玩。”
廣州十三行她是知道的。
不說她所認知的古代鼎盛時期,光聽黃大掌櫃的口氣,想來在大訊朝這廣州十三行也是風頭正勁的。
又是茶場,又是廣州的鋪面,哪樣都是賺錢的大生意。
黃大掌櫃這是飛黃騰達了?
楊彩芽微愣,倒是沒注意黃大掌櫃昨晚說的是東家,今天卻說的是主子,滿臉訝然道,“黃大掌櫃過謙了,您這是實打實的高升!您既然這麼說,我也就不和您推脫客氣了,往後有需要自會讓人送信過來。”
只有驚訝,看不出其他異樣神色。
難道這位並不知情?
看來他的新主子並未和楊彩芽提過他的事,更沒提過茶場和廣州鋪面的生意。
自己還是不要亂試探的好……
黃大掌櫃想到這裡,收回暗暗打量楊彩芽神色的目光,笑呵呵的說了幾句自謙的話,便轉開話題說些蘇州府的人文風情。
兩人說着些無光痛癢的閒話,喝過一盞茶,二狗才風塵僕僕的由小二領進雅間。
二狗隨手將雨衣斗笠丟給小二,不等雅間門關上,已是迫不及待的湊到楊彩芽身邊,低聲耳語,“彩芽,我去了兩家牙行,王牙儈所說不假,這裡的牙行有不少人認識他的,也說他經常在蘇州府周邊的府鎮行走,手上做成了不少大生意,口碑誠信都沒得說
。王牙儈一個月倒有半個月在外頭跑動的,幾門生意都做得讓買賣雙方稱讚,不是簽了契約就是撩開手的人。”
說着微微一頓,擡眼看了眼對坐的黃大掌櫃,繼續說道,“不過……我問了問,王牙儈前幾天在蘇州府,除了去西坊的幾家小鋪子,就數東坊的雲來酒樓跑的勤。我特意多問了一句,王牙儈之前和雲來酒樓並無來往,雲來酒樓下頭供貨的商家都是做老了的,尋常人插不進手。”
話裡話外的意思楊彩芽聽得明白。
二狗說罷坐到一旁,楊彩芽滿臉愕然,看着黃大掌櫃直言道,“黃大掌櫃,您可認得青山牙行的王牙儈?我家零嘴鋪剛接了一筆酸辣蘿蔔的生意,王牙儈不肯說買家,您是不是……”
“哎喲,我倒把這事兒忘了!”黃大掌櫃拍了拍額頭,聞言似乎纔想起這事兒,呵呵笑道,“楊姑娘所猜不錯,是我讓王牙儈牽線談的生意!”
她原先還奇怪,酸辣蘿蔔都沒賣到蘇州府,居然就有人驗貨都沒驗,直接就訂了每月兩百斤。
她只當王牙儈嘴皮子了得,能沒憑沒據的推銷東西。
敢情買家是老主顧!
楊彩芽無語,“之前我家的酸辣蘿蔔就是和您做的生意,您來了蘇州府還想着拉拔我家生意,這是您的好意,只是您跟我賣什麼關子呀!”
二狗亦是無語,看這黃大掌櫃的言行做派,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在商場摸爬滾打許久的老道生意人,酸辣蘿蔔的生意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很大,有必要這麼藏着掖着的嗎。
黃大掌櫃瞥了眼發間手臉還沾着雨水的二狗,暗暗點頭。
他不是要賣關子。
不過是聽說了楊家如今的境況,得知楊彩芽連開了兩間鋪子,還招攬了外人做夥計,就有心探探她手下的辦事能力。
有他的新主子在,往後他和楊家的往來只怕不少。
他這才留了道後手,只等着看她們自己能不能順着王牙儈摸到他這裡來。
如今看來,楊彩芽挑人用人的眼光倒是不錯。
黃大掌櫃微微頷首,笑道,“楊姑娘,我這可不是賣關子,我這不是原先打算找時間去拜會你嗎,就想着到時候再明說,他鄉遇故知,也算我送給楊家的一個驚喜不是?”驚喜算不上,無語倒是真的。楊彩芽嘴角抽了抽,呵呵乾笑兩聲,默默端起茶杯啜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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