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烈日,曬得人身子發懶。
手中繡花針光影微閃,楊彩芽擡起頭動了動被曬得發熱的肩頸,拖着椅子往書房內挪了挪。
眼角一睃,就見曹卓偏頭看向書架出神。
灑進屋內的光束落在琳琅滿目的書籍上,有飛塵輕揚。
楊彩芽眼神忽閃,抖了抖膝頭上的衣料,面色亦有些恍惚,“屋裡這些書是……曹意曦留下的?”
“嗯。”曹卓聞言回過神來,轉頭看向楊彩芽,略一斟酌緩聲道,“我在青山鎮安頓下來後,給京城曹府送了封信。一來是報個平安,好將差事定下的事跟定國公報備一聲,也不往他老人家特意爲我寫了引薦信,還送了幾封定國公府的拜帖給我。二來也是留下往後通信的地址,定國公回信就提了送書的事,因爲書多,分了幾批才送齊全。”
楊彩芽默然點頭,心中卻是錯愕。
這些明顯就是曹意曦從小到大的藏書,上頭有他的筆跡不說,涉獵範圍之廣藏書之豐富可謂價值斐然,何況這些書能算是曹意曦留下的最珍貴的遺物。
沒想到最疼愛曹意曦這個孫子的定國公,居然肯割愛將所有書都送給了曹卓。
這份大禮送的不僅貴重,更讓她匪夷所思。
要說是愛屋及烏似乎說不通,曹家父兄雖是曹府家將,曹意曦和曹家淵源頗深,但論起身份地位,曹卓又怎麼比得上同是曹意曦至交好友的沈練和盧午陽?
會不會是因爲,曹卓是曹意曦搏命救出火海的,而曹卓大好之後行事作風有意無意的和曹意曦有幾分相似?
又或者,定國公如此關照愛重曹卓,不僅是爲了安***在江南道做眼線,內裡還有更重的寄望和託付?
思緒紛雜,楊彩芽不禁暗暗長嘆一口氣。
要她守着一畝三分地小打小鬧還行,涉及到官場事務,她從書上看來的不過是些表面的皮毛知識。
幫不上實際的忙,她還是不要亂打探,憑白讓曹卓分心的好。
不過……
想到之前小權氏話裡話外向權氏打探曹家家底的話,楊彩芽心頭微動,狀似無意的轉了話題,“你暗訪得來供詞的那幾戶受害者,你不是答應他們替他們請官媒說親嗎?官媒那頭需不需要打點?要不,這份花費我們均攤?”
等李二郎一事的風聲過去,他就會請官媒錯開時間,將幾乎受害者的家中閨女遠嫁出去
。
該打點該交待的他早安排好了,彩芽這是擔心他出不起這個錢不成?
曹卓想到這裡不由低笑出聲,目光灼灼的看着楊彩芽,壓低聲音道,“好媳婦兒,你這還沒進我家門,就操心起我手頭的花費起來了?你放心,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你都不用擔心我手頭銀子不夠用。”
說着微微傾身,離挪進書房坐着的楊彩芽近了幾分,略一沉吟加了一句,“媳婦兒,定國公既然要我幫他盯着江南道的動靜,又怎麼會只給我幾封引薦信和拜帖就了事?除了這些書,他老人家還將轉到他手上的私產分了兩份給我。”
話說的有些含糊,楊彩芽卻是聽得明白——轉到定國公手裡的私產,自然是指曹意曦留下的那份私產。
分了兩份給曹卓,聽着不過是輕飄飄一句話,只是聯想到分佈大訊朝各大城鎮的雲來酒樓,就足可窺探出曹意曦暗地私產有多龐大!
沒提雲來酒樓,那給曹卓的那兩份私產是什麼?
再看曹家擺設,曹卓買禮物給她從不手軟,可見那兩份私產就算比不上雲來酒樓,也不可輕視!
她原先覺得自家敲詐了楊府和單府一筆已經是土豪了,沒想到真土豪就坐在她對面!
楊彩芽難掩愕然,思緒越加紛雜的同時,只覺得發間步搖簪和耳垂上的珍珠耳釘重若千斤。
目光不由落在書案後的牆面上,上頭掛着她送給曹卓的那副畫卷。
二人初識在山風湖時,一個是日子過得苦哈哈的啞巴,一個是靠着曹意曦庇護的傻子。
而如今,世事變幻物是人非,一個掙脫了舊日束縛,一個已成了替定國公暗中辦事的能吏。
紛亂念頭閃過,楊彩芽輕輕吁了一口氣,看向畫卷的目光溢出笑意——無論如何,他們的小生活里人事再紛雜,日子總是越過越好不是?
她這邊心緒起起伏伏,曹卓打量着她的神色亦是輕輕吁了一口氣,不欲再多談和定國公府有關的事,不動聲色轉移話題,“媳婦兒,你什麼時候有空,不如再畫一副畫卷給我?這幅畫裡只有我和山風,太孤單了些,不如下次也把你畫進去?到時候我就收在縣衙差房裡,我……想你的時候,就拿出來看兩眼?”
噗,是要加上她畫成一幅閒看風景的全家福麼?
一男一女一馬,這種怪腔怪調的畫卷要是被外人看去了又是一番麻煩。
楊彩芽腦補了一下構圖,面色古怪的翻了個白眼,果斷拒絕曹卓這個要求。
曹卓不以爲杵,也不勉強她,衝她手中衣料挑了挑下巴,疑惑道,“媳婦兒,你這是在做什麼?衣裳不像衣裳,褲子不像褲子的。”
她跟吳氏翠花說要留在家裡幾天,除了盯着村長家動靜,明面上的理由就是要做針線——雨季快要到了,家裡白叔要下地,大郎要上學,曹卓身爲縣尉還要風裡雨裡的看堤壩,她就打算做幾套雨衣出來
。
用油布裁成直綴的樣式,內裡再加一層柔軟的細葛布,省得油布又硬又粗的磨皮膚,又在袖口和褲口加了抽繩能收緊,這樣直綴似的連體雨衣包手包腳的,比蓑衣好用多了。
楊彩芽抖着半成品細細解釋給曹卓聽,語氣有小小的得意,“你看,這樣穿上一包,風雨再大里頭的衣裳也不會淋溼,行動也方便。”
連體雨衣在後世常見,落在曹卓眼中不由想到楊家那輛花裡胡哨的馬車,憋着笑附和,心頭又因着楊彩芽的心意一陣陣發暖,一張俊臉憋笑憋得泛紅,眼底卻流淌着柔若春水的溫柔,各式情緒交雜,表情就顯得有幾分古怪。
楊彩芽只當他不識貨,拿起針線繼續趕製,還不忘瞪憋笑的曹卓一眼。
曹卓忍俊不禁大笑起來。
他懷中玉娘卻是扁了嘴,似乎不滿兩人只顧着說話不陪她玩,瞪着小短腿在曹卓懷中拱來拱去,舉着印章就往曹卓臉上戳,想要拉回曹卓的注意力。
小短手一偏,捏着的印章就戳進了曹卓大笑的嘴中。
曹卓一噎,滿臉哭笑不得。
楊彩芽見狀笑彎了腰。
牆外漸漸傳來一陣嘈雜聲,當先走在前頭的白叔亦是笑彎了眉眼。
再看身後跟着的權氏幾人滿臉喜色,就知祠堂那頭十分順遂。
楊彩芽抱着玉娘,和曹卓相視一笑。
衆人一番寒暄,村裡事了,曹卓便不再耽擱,領着馬航先回了縣衙。
許巧兒聽見動靜也出了房門,跟在小權氏身後,一衆人進了曹家上房。
不等權氏上茶,柳氏和小權氏已經你一句我一句將祠堂的熱鬧說了一遍——李村長拖着病體開祠堂,請了李氏族人幾支的領頭人在場做個見證,由馬航誦讀了委任文書,又當場盯着李村長帶白叔和李長貴辦了手續,青山村新鮮出爐的里正和保長就正式落實。
全程李村長都木着張蠟黃病態的臉,多話一句沒有,任誰看了都知道他心裡不痛快,只是他不痛快歸不痛快,這縣衙委任村官一事卻是叫議論紛紛的村民挑不出錯來,有知曉老一輩舊恩怨的,又和李長貴家交好的,當場就帶頭高聲恭賀起來。
小權氏一路圍觀,見楊家得了個保長的位置,心思急轉聯想到楊彩芽和曹家的關係,心中打鼓不知楊彩芽在這兩件事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看着楊彩芽意有所指的道,“你是沒看到村長那臉色,似乎十分聽不得村民恭賀李長貴家,晚上他家還有那樣一場喜酒要辦,也不知村長回了家病情會不會加重?”
楊彩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
小權氏看不出異樣,卻也不敢再試探,屋內一陣笑語喧闐,等送走白叔去五里村,李長貴就帶着家小上門,拉着楊彩芽又是謝又是感慨。
小權氏看得暗暗心驚。
等到晚上張寡婦坐着花轎連個轉兒也沒打,直接就擡進了村長家,剛因開祠堂消停下去的議論再起。
聽着村長家開了酒席,小權氏依舊留了許巧兒在家中,打疊起精神跟着柳氏去湊熱鬧。
這場處處透着蹊蹺和流言蜚語的婚禮辦得可以用氣氛壓抑來形容,來吃酒的人送上禮金,各個都急着離場,邊扒拉着飯菜打包邊往新房探頭探腦。
只有不懂事的孩童嘴裡塞着好肉好菜,滿場竄得歡快。
小權氏拉着柳氏坐到一起,一面有樣學樣的跟着村民裝菜打包,一面不忘揪着張寡婦和李二郎的事問,聲音洪亮語氣高亢。
村民只當她是外地來探親的不懂村裡的人事,有那“好心”的村民,就跟着高聲給她解惑,一會兒說張寡婦原來男人如何,後來死了男人後的日子如何,一會兒又說李二郎前頭媳婦如何,在村裡風評如何。
話裡話外都透着譏諷和幸災樂禍。
沒坐在主桌,藉口養病侍疾躲在上房裡的村長和村長婆娘聽着外頭話語,直氣得面色鐵青。
新房裡靜謐無聲。
在外頭硬着頭皮待客的李大郎夫妻臉漲得通紅,誰也不知道他們是羞的還是氣得。
小權氏只差沒冷笑出聲,柳氏看着小權氏眼珠子一陣亂轉,等到開了不過半個時辰的喜宴散場,小權氏再熱絡的挽上她胳膊時,只微微動了動手肘沒有像之前那樣抽手。
村長家上空氣壓低沉,曹家卻是一片歡聲笑語。
許巧兒送上給權氏做的針線,低頭垂眼輕聲和權氏、柳氏幾人道別。
權氏暗暗點頭,對着小權氏母女已恢復了一慣的溫和笑容。
小權氏暗暗鬆了口氣,拉着楊彩芽讓她們有空去蘇州府玩,又和權氏“依依不捨”的說了幾句,讓衆人不必多送,就帶着許巧兒上了騾車。
直到再看不見青山村,許巧兒才放下車窗簾,靠坐在車廂上低着頭髮呆。小權氏心中五味雜陳,嘴巴翕合半晌末了只長長出了一口氣,沉着聲招呼車伕加快速度。車伕誒了一聲,揚鞭吆喝一聲,車輪嚯嚯,揚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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