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轆轆,家門近在眼前,趕車的李廣年坐下有水滴順着溼透的衣褲滴答落下。
楊家馬車停到家門前,兩排車輪印之間拖了一路斷斷續續的水跡。
外頭端坐的背影有幾分狼狽,卻難掩神清氣爽。
楊彩芽看得抿嘴笑,胡亂裹着溼外衫的大郎已經鑽出車廂,剛和李廣年並肩而坐掛着短腿在車板上晃盪,對門的李長貴家門就應聲而開,長貴媳婦探出頭來,見狀先是一愣又是一喜,邊推門而出邊問李廣年,“怎麼突然回來了?”
李廣年剛張口,長貴媳婦視線在渾身溼透的李廣年和大郎身上一轉,已是猜到他們從何而來,轉頭看向車廂內,笑着和楊彩芽打招呼,指着李廣年道,“這傻小子,河那頭都是些半大小子,怎麼就把你彩芽妹子帶過去了?”
李廣年面色微紅,大郎見到了家門口,扯下外衫擰水,替李廣年解圍,“劉嬸嬸,您別怪廣年哥
。彩芽姐沒見過這種熱鬧,就坐在車裡遠遠看一眼。青山河的那個高臺可高了,還是廣年哥抱着我跳的!”
好歹自家兒子行事有分寸,沒大喇喇的就把個小姑娘領到一羣“衣衫不整”的小子堆裡。
也曉得看顧着大郎。
長貴媳婦暗暗鬆口氣。
楊彩芽聞言笑起來。
越是留心觀察,就越覺得李廣年是個好少年——性子雖靦腆些,做事說話卻十分細心周全。
剛纔他們趕車去青山河湊熱鬧,李廣年先安置好她和馬車,選的位置不遠不近正適合圍觀又不引人注目,後來帶了大郎爬上高臺,和村裡的少年們有說有笑,不一會兒就帶着大郎和人打成一片。
他即是存心要回村裡“跳河祈願”的,行動也不拖沓,和人笑鬧一陣後就果斷衝下高臺——該放開的時候也不扭捏,動作利落喊聲高亢,水花濺得老高。
回頭爬上岸就回了高臺,抱着躍躍欲試的大郎又跳了一回,帶着大郎套好衣衫纔回了馬車。
心細,有分寸,該正經的時候正經,該玩鬧的時候玩鬧。
李廣年心裡默唸的意中人名字如果真是翠花,她樂見其成。
楊彩芽的念頭不過一閃而過,長貴媳婦已經接口道,“雖說是夏天,也不能老穿着溼衣衫,快,快回家去擦擦身子換身衣裳。”
大郎笑着應下,楊彩芽轉眼去看李廣年。
“娘,我先把彩芽和大郎送進去。”李廣年跳下馬車,和長貴媳婦商量,“我跟白叔柳嬸嬸打聲招呼就回家。我們晚些和楊家一塊兒進鎮,晚上我和四堂兄帶大郎去逛夜市。”
看來兒子不僅將自己的暗示聽進耳裡,還十分上心,長貴媳婦眉角染上欣慰和笑意,自然不會反對,竟是多的叮囑話一句沒有,轉身就回了自家。
楊彩芽見狀眉角微挑,目光落在長貴媳婦的背影上若有所悟。
楊家大門虛掩着,李長貴叩門推開,衝裡頭高聲招呼一聲,便快手快腳的卸下門檻趕車進去。
迎出來的只有懷抱着玉孃的柳氏。
大郎跳下車就衝到柳氏跟前,喊了聲“娘”,抓着妹妹軟軟的小手逗弄起來,冰涼的河水激得玉娘手舞足蹈,甩開大郎的手就往柳氏懷中鑽,咿咿呀呀掛着晶亮口水咯咯直笑,小身子扭得柳氏身前揹帶變了型。
柳氏又好氣又好笑,護着玉娘躲大郎的“魔爪”,“這是跑去哪兒弄得一身水!去去,趕緊進去拿手巾擦乾!”
大郎應聲就跑,李廣年忙上前行禮,將帶着楊彩芽和大郎去青山河湊熱鬧的事說了,有些赫然道,“我想着天氣熱不妨事,大郎又說他會泅水我才……柳嬸嬸別怪我
。”
男孩子愛玩愛跳本是平常,柳氏哪裡是真的責怪大郎,聞言反而打趣道,“喲,這跳河祈福也不知我們廣年許的是什麼心願?”
李廣年臉色漲得通紅,擡速掃了眼滿臉笑的柳氏,忍着羞意儘量鎮定大方的轉開話題,得知白叔不在家,便也不多留,高聲朝着後院和大郎招呼一聲,便和柳氏楊彩芽告辭。
背影急匆匆的,腳步都有幾分落荒而逃的凌亂。
柳氏只當他少年郎皮薄,被自己打趣得招架不住,託着縮在揹帶裡的玉娘哈哈大笑。
柳氏對李廣年的態度沒有特別之處——楊彩芽目光微閃,挽着柳氏走向後院,轉口問道,“白叔怎麼今天還去五里村?”
“他哪裡閒得住!家裡又沒事,虎子幾個也勤快,今天仍是一大早就來找你白叔去了地裡。”柳氏答道,見玉娘掙扎着伸手要抱楊彩芽,乾脆解開揹帶,“也就做一上午的農活,中午回來吃過飯,我們就收拾收拾去鎮上。店裡怎麼樣?怎麼突然和大郎跑回來了?”
楊彩芽將鋪子的事和吳氏交待的話說了,接過玉娘抱在懷中哄着逗着。
柳氏幾不可聞的低哼一聲,語氣古怪,“大嫂想得周到,不過那小權氏母女可不用別人操心。自己帶齊了車子箱籠過來的,許巧兒這兩天去鎮上都有自家車伕趕車。今天去鎮上過節,自然也坐自家的車子。哪裡用得着和我們擠在一處。”
直呼小權氏母女的名字,沒有用暱稱,更聽不出親近之意。
楊彩芽一怔,柳氏腳步慢了下來,略去權氏秘辛,將小權氏初到曹家和自己的衝突說了,話裡話外都暗示權氏和曹卓對這門表親並不親近。
楊彩芽聽得暗暗咂舌: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許巧兒驕縱,小權氏更是嘴裡不饒人的跋扈。看來曹卓的擔憂沒錯,這就是一對攪事精!
只是照柳氏這麼說,家裡怎麼會這麼安靜——依柳氏的脾氣,既然和小權氏一開始就不對頭,兩家一牆之隔,柳氏每日裡都和曹家有來往,怎麼會放過這麼好的地利,不去有事沒事踩踩小權氏?
楊彩芽纔想到這裡,兩人走過穿堂跨進後院,就看見西牆上的小門關的嚴絲合縫。
見楊彩芽疑惑的看過來,柳氏眉頭動了動,語氣已經恢復如常,“你知道我的脾氣,小權氏那做張做致的模樣我可懶得應付。還有那個許巧兒,成天說話不好好說,捏着個嗓子嬌聲嬌氣的也不嫌累得慌!我是看都懶得看她們一眼,和權姐忙完零嘴鋪的事,正好歇兩天關在家裡帶玉娘準備過節。就沒往曹家走動。”
小門緊閉,柳氏不過去,看樣子權氏也沒有刻意帶着小權氏母女來楊家走動——這何止是對這門表親不親近,簡直是滿心戒備。
若真是關係好的親戚,權氏又怎麼會不帶着人和交情頗深的楊家來往,修補修補小權氏和柳氏關係
。
怪不得這幾天食肆清靜的很,沒見許巧兒再來耀武揚威,也沒見小權氏來露臉,原來是有權氏拘着。
楊彩芽多少鬆了口氣:有曹卓維護在前,許巧兒這位突然冒出來的“情敵”,她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但她無心,難保別人無意。她裡裡外外忙得很,實在不想還要分心去應付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如今曹家態度明確,她身爲楊家一員,跟着柳氏這個長輩的態度走,倒也省事。
柳氏已經轉口說起別的事,“五里村八十畝地,已經收了過半的早稻。今年家裡的口糧不愁了。還有一大半的富餘能用到食肆去,這可能省下不少買米買面的錢!”
原來在官裡村,白叔家那五畝良田就夠一家子一年嚼用,如今這八十畝早稻的產量可想而知。
楊彩芽收攏心思,仔細聽柳氏算糧米用度。
大郎已經換了身乾淨衣裳出來,噔噔噔跑到二人身邊,聽二人說的是家中庶務,小臉神色一凜,也不再頂着半溼的頭頂去逗弄玉娘,仰頭垂手仔細聽柳氏和楊彩芽說話。
楊彩芽見狀暗暗點頭,等柳氏話音落下,笑着和大郎說道,“等你下次書院休沐,五里村那塊地的糧食應該都收完了。到時候你把賬冊帶上,跟着你爹一塊去打糧收糧,糧產的賬目要怎麼記,你和你爹商量着記錄清楚,回頭仔細報給我聽。”
讀書人精貴,能供得起家中兒孫進學的,無不盼着兒孫一心撲在學業上,早日讀出功名。
楊家人自然也是如此。
只是楊彩芽卻不想本末倒置,讓大郎讀死書,讓楊家人把大郎單純當個讀書人“供養”起來——教養的根基和潛移默化的觀念灌輸同樣重要,她可不希望大郎只顧着讀書,養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學究做派。
不時總要在楊家人耳邊唸叨孩子學習庶務的重要性,和大郎的書信來往也以家中境況和生意爲主,讓他時刻記着自己也是楊家一份子,就算無法事事親身參與,也不能兩耳不聞窗外事。
柳氏在大郎教養問題上向來唯楊彩芽馬首是瞻,聞言自然沒有異議。
大郎正色應下,絲毫沒有猶豫,和楊彩芽商量道,“書院裡有座藏,裡頭有不少蘇州府府學抄印送來的書,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各樣的書都有。我明天回了書院,找找看有沒有和農務相關的書籍。要是有家裡能用上的,我就慢慢抄錄下來,帶回來給家裡用。”楊彩芽心中一動,笑道,“好,不管家裡用不得用得上,多看多學總是沒壞處的。不拘江南農務,要是有介紹其他地域的,比如西域或是其他異域農務的書,你幫我留留心。如果外頭能買到的,你就把書名記下,告訴我一聲。”大郎誒了一聲,西牆小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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