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思無邪

《牡丹亭還魂記》有五十五出,今日上午當然不可能全劇搬演,張岱命“可餐班”聲伎演的是《標目》、《言懷》、《訓女》、《延師》、《驚夢》和《冥判》,共計六出,前四齣戲較短,很快就過了,待到《驚夢》一出,觀戲的張原等人都是精神一振,王可餐飾的杜麗娘歌喉一囀,讓人心旌搖曳:

“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翦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張萼竊笑道:“此女思春了,嘿嘿。”

張岱讚道:“可餐本腔精到,妙入情理,比年初時大有進步。”

遊園驚夢後接着演《冥判》,這一齣戲熱鬧,大花臉、小花臉、丑角、老旦、老末、小貼粉墨登場,張定一、武陵等人覺得這一出最有趣,正看得起勁,忽見一個小廝飛跑着過來,向張岱道:“宗子少爺,不好了,大老爺帶人來遊園了。”

張岱也吃了一驚:“大父不是去會稽訪友了嗎,怎麼就回來了。”他這次邀友遊園看戲是自作主張,並未經得家中長輩同意,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可現在這個時候顯然不合適,因爲下月就是鄉試,三年一次的鄉試何等重要,不在書齋溫習功課,卻聚友飲酒看戲聽曲,豈不是荒廢學業!

張萼也怕大父呵責,忙道:“大兄,咱們趕緊溜吧。”

張岱看了一眼還在專注聽戲的倪汝玉、姚簡叔等人,搖頭道:“那我顏面何存,拼着被大父罵了——不要驚動戲班,繼續演,我去見大父。”

張岱出了霞爽軒,直奔小眉山園門,卻未遇到大父,一問才知大父與幾位友人已經入園了,砎園內各景路路相通,大父一行應該是從另一條路進去了。

張岱返身回園,從貞六居繞道霞爽軒,見大父已經到了霞爽軒側面的壽花堂,張萼、張卓如在霞爽軒這邊伸頭縮腦,準備過去捱罵,戲臺上的《冥判》倒是還在繼續演。

……

張原起身恭立,看着族叔祖張汝霖走了過來,張汝霖年近六十,體形肥胖,圓臉團團象個富家翁,在他身邊那個穿着道袍直裰的中年人身材高瘦,這人鼻樑高挺,鳳目蠶眉,臉上總帶着笑意,這中年人身後亦步亦趨地跟着一個少年郎,頭戴藤絲儒巾,穿素色細葛長衫,絲鞋淨襪,容貌俊秀——

“還要搬演哪一齣?”張汝霖開口道。

張岱有些尷尬,答道:“回大父的話,就點了六出,已經演完了,孫兒因爲連日讀書作文頗爲辛苦,便邀了幾位即將赴鄉試的友人遊園散心。”

張汝霖道:“這幾位都是即將赴鄉試的生員嗎,哦,弈遠、虎子也在。”

祁奕遠、祁虎子、倪汝玉、姚簡叔上前向張汝霖施禮,倪汝玉、姚簡叔在紹興府諸生中頗有名氣,張汝霖也聽過這二人的名字,便含笑回了半禮,待張原、張定一上前時,張汝霖卻不大認得東張的這兩個族孫,只擺擺手,便對身邊那個高瘦的中年人道:“謔庵,孫輩不知輕重,鄉試在即,還飲酒聽曲,實在荒唐。”

這名叫謔庵的中年男人笑道:“讀死書沒有用,學問正要從酒和戲中來,李白斗酒詩百篇,湯若士的《牡丹亭》更是字字珠璣,有大學問、真性情在。”

張汝霖搖着頭笑,向張岱等人道:“今日讓你們見識一位大名士——”指着那中年男子道:“這位便是我山陰最年少的進士王季重先生,號謔庵。”

王思任擺手笑道:“令孫張宗子今年十六歲,若鄉試、會試連捷,那才十七歲,我如何比得了,更何況我二十歲中進士,今年三十九歲,還不是一介鄉居野老。”王思任年初在知州任上被言官彈劾罷官,上月纔回到家鄉紹興。

張汝霖笑道:“宗子制藝尚欠火候,本年鄉試要中舉只恐不易,還要請謔庵多多指教,謔庵的時文天下馳名。”

張原聽說這中年男子便是王思任,頗爲驚喜,在祁彪佳十七歲中進士之前,二十歲中進士的王思任就是年少成名的典範,都說“五十少進士,三十老明經”,這話雖是指唐宋的科舉,同樣也適用於明代,進士難考,五十歲能考上的就算年輕的了,有的老孝廉考上進士沒兩年就老朽得動彈不得或者乾脆一命嗚呼了——

張岱等人紛紛向王思任見禮,王思任道:“都是少年才俊哪,方纔聽那《牡丹亭還魂記》可有領悟?”

張岱、張萼等人都不敢出聲,怕大父張汝霖責怪,畢竟《牡丹亭》是被不少人視作淫詞豔曲的,張汝霖可以聽,他們這些後輩不能聽。

張原上前道:“小子以爲一曲《牡丹亭》只寫了三個字——”

“三個字。”王思任來了興趣,看着張原道:“那你說說是哪三個字?”

張原道:“思無邪。”這三個字是孔子評價《詩經》的,意指有真性情。

霞爽軒裡悄然無聲。

王思任撫掌笑道:“說得不錯,便是這三個字,哈哈,肅翁,這位也是你孫輩嗎,能一語道出這三個字也不是易事,山陰張氏果然人才濟濟。”

“黃口小兒知道些什麼,胡說而已。”張汝霖也笑,問張原:“你是張瑞陽之子?”

張原應道:“是。”

張汝霖點頭道:“前些時聽說你得了眼疾,看來是大好了,入社學讀書未?”

張原道:“尚未。”

站在張原身後的張萼插嘴說:“大父,介子有過耳成誦之能,是患眼疾時練出來的本事,他還能下蒙目棋,象棋、圍棋都能。”

不知爲什麼,張萼現在很喜歡吹捧張原,是想捧殺?還是因爲把張原捧高點,那麼他自己連續輸給張原就不顯得那麼不堪了?

張汝霖卻不信張萼的話,這個孫子頑劣異常,讓他頭痛,張汝霖瞪了張萼一眼,說道:“你——把我的枕邊書拿到哪裡去了?”

張萼心裡叫聲“苦也”,他忘了把那三卷《金瓶梅》放回去,也記不得隨手塞在哪裡了,支吾道:“孫兒沒拿,孫兒不喜讀書。”

張汝霖道:“不是你拿還有誰敢拿,待回去再收拾你。”

張萼叫道:“冤枉啊,大父,不就是《金瓶梅》嗎,那種書滿大街都是,孫兒何必拿走大父枕邊的。”

王思任問:“肅翁,《金瓶梅》是何書?”

張汝霖低聲道:“是袁石公手抄的一部奇書,袁石公譽之爲‘滿紙菸霞,勝過枚生《七發》’,此書並未刊行於世,我輩可讀,小兒輩不能讀,書中描摹世相,亦涉牀笫間事。”

王思任微笑,忽然扭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個跟得他很緊的俊俏少年,清咳一聲,那少年低下頭去。

張汝霖瞪着張萼道:“還敢說沒拿,這回定杖責不饒。”

張萼一聽要杖責,有些怕了,這時只有死咬沒拿書,叫道:“大父,孫兒真的沒拿,孫兒只在大父那裡看到這書的名字,與介子偶然說起,介子說這《金瓶梅》滿大街都是,他早看過了,都能背誦。”

張汝霖氣得笑起來,指着張萼道:“好,很好,張葆生生的好兒子,當面說謊。”

張萼道:“孫兒沒有說謊,介子可以爲證,介子,你背誦一段《金瓶梅》給我大父聽聽。”說着,悄悄做了個作揖的姿勢,這是求張原救他。

——————————————————

這幾天忙着過年拜年,明天能恢復雙更了,請書友們多支持,求票求票!

第432章 奴爾哈赤的奸細第291章 東林辯難第353章 鏗鏘三人行第225章 棄子第247章 娥眉月第160章 衣衫襤褸也動人第9章 插花和捷徑第342章 後花園情結第72章 越王橋上第496章 行路難第197章 疑似舞弊第122章 魚水之歡第335章 打臉第242章 並蒂蓮第486章 勝負一線第281章 調虎離山第203章 航船夜雨一夕燈第269章 玄武湖禁地第489章 景徽的病第427章 大雪中的辯論(上)第294章 湖心亭看雪第288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第263章 無故加之而不怒書友陳成強論雅騷那些事第106章 隔屏密語第165章 硯底金箔紙第251章 別樣溫柔第498章 城破和軍歿第189章 南園論道第100章 景徽心事第18章 一概看不懂第282章 無癖之人不可交第266章 寧吃眼前虧第315章 洞房花燭(下)第237章 花瓶三上架感言第111章 點燈第350章 不狎妓是罪過第119章 龍門解衣第308章 女人心第13章 蜀道難第233章 摺扇之禍第264章 祭酒面試第147章 挾妓第395章 昏招第440章 血紅雪白第161章 青樓與紅樓第108章 歪打正着弄清寒mm論春夢及其他第117章 何等人最作孽?第257章 琉球王子第420章 旖旎馬車第330章 溫柔鄉第357章 又見客印月第96章 飽暖思美人第327章 水是眼波橫第303章 有女懷春第291章 東林辯難第372章 苦海彼岸第312章 欲寄彩箋兼尺素第479章 約戰第381章 空惹一身羶第116章 該出手時就出手第292章 驚才絕豔第487章 在廣寧第175章 樂不可極第27章 靜夜思第148章 裙底盤龍棍第149章 巧言令色說天理第395章 昏招第244章 難求一夕歡第274章 打破狗頭第23章 山陰縣衙第14章 兔子,走着瞧第485章 呼吸之間書友陳成強論雅騷那些事第136章 夜半鐘聲到客船第418章 翻雲覆雨第301章 橫刀奪愛第249章 雨後花第282章 無癖之人不可交第475章 月下東鄰吹簫第292章 驚才絕豔第450章 坦白第321章 瘋狂的石頭第68章 住家弟子第338章 水中仙第482章 解鈴還須繫鈴人第411章 疑似偷歡第331章 鹿鳴宴第365章 風暴前的春光第138章 履純履潔第477章 景福宮之變第105章 小聘第71章 嬰姿第144章 欺負痛了第290章 誰是懸崖採蘭人?第267章 司業與祭酒第146章 敢有儒童操選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