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羲步子略略加快了些, 便直直的朝着那房舍走去,梅花紛紛落地,悄無聲息, 只是那顆心卻沒有那麼悠閒平靜。
漸漸地, 房舍的大致輪廓已能看得清了, 庭前懸着一塊牌匾, 寫着‘聽雪小築’四個字, 自己優雅雋永,而那字跡卻是與自己熟識的一人非常相似,可師傅的字明顯的要古樸穩重許多, 沒有這般的靈秀飄逸。
庭前的素紗被風揚地起起落落,飄搖不定, 朦朦朧朧的能看得見庭中放着一張石案, 兩個身着白衣的人相對而坐。
看身形當是一男一女, 女子垂眉略略偏頭,手中執着一卷書靜靜地看着, 而男子則是盤膝而坐,悠然的品着一杯香茗,杯中霧氣繚繞緩緩而上。
此情此景卻是真如神仙眷侶一般,唯美空靈。
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似是怕驚擾了這一幕。
一步一步踏上青玉石板的臺階, 向庭中走去。
不知道爲什麼, 雖然看不清二人的臉, 但那種感覺卻是極爲微妙而熟悉的, 這些場景這個地方似乎都曾經來過, 一個很渺遠不曾出現在……今世的記憶裡…………
忽然,那低眉看着書的女子緩緩的擡起了頭, 看向那品茶的男子輕聲道,“白瑾的事,你預備怎麼辦?”
這聲音飄飄渺渺的傳到重羲耳中如同五雷轟頂,這聲音……
師傅?!
卻也顧不得許多,便快步向前走去,近了,愈發的近了,終於,那清秀空靈的容顏以及那個淡若煙霧的眼神映入眼中時,霎時間,腦中混亂一片。
這時,那個男子卻是淺淺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略略搖了搖頭道,“她既然自己下了決心,那便隨她去吧,無論是否背叛,只要問心無愧,又何必在意外人言語?”
眉頭猛地一跳……
這男子的聲音…………
方纔只顧着看那白衣女子,卻沒有去看那男子,這聲音將他一驚,連忙回頭去看,只一眼,便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清俊剔透的眉眼……卻是與自己毫無二致。
看着眼前這兩個人,腦中已經亂成一片,只是不停的閃着兩個字,爲何?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心中開始恐慌,而那邊,女子聞聽男子這話,臉色卻是變了一變,一語不發,起身便拂袖而去。
然而只是這麼走出了一步,便被男子拉住了衣袖,只聽男子仍是緩聲笑道,“怎麼又動氣了,若是我說錯了話,給你賠不是便好,又何必這般使性子呢?”
白衣女子聞言臉色卻是更如冰霜一般,長袖一拂便將那半截衣袖給抽了回來,冷冷甩下兩個字,‘自重’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看到這一幕,重羲心中竟是些微的疼了起來,隱隱覺得有什麼在走向一個脫軌的結局,只知道,若是不挽留,只怕之後的事會讓這二人愈發的痛苦……
提步想要追上去,可不知爲什麼腳步卻如同滯住了一般,而面前的景象也開始混亂渙散起來,那些影像越離越遠,交錯着變換。
他只看着身側的光影交織,一幕幕的似曾相識的場景不斷地輪換,冷如冰,烈如火,刻在那張清麗容顏上的每一個表情都一絲不落的映在眼裡…………
風呼嘯着吹了起來,漫天的沙塵,高大雄偉的建築,一種不可侵犯的威嚴氣勢。
站在高高的臺階下,看着那座直入雲霄森嚴巍峨的宮殿,連綿交疊直入天際的角翹飛檐,一張張黑底紅線的錦旗在空中獵獵飄展,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殿堂,只看到三個莊嚴霸氣的金色大字‘封神宮’。
封神宮……
這不是早就在五百年前伏羲後裔平定金烏一族叛亂時便被摧毀的上神宮殿麼?據說,自那以後,人界便與仙界的聯繫越來越少,飛昇也是越發的困難,這樣的一個尊貴的宮殿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顰眉,閉上眼,努力地想要回想起事情的前因後果,然而……大腦中卻似乎被阻斷了一般,思維到了某一個交叉之處便被阻攔了下來。
劇痛,猛地睜開眼,眼前卻不知什麼時候已是殘破一片,火焰四處燃着,灰黑色的焚燼,宮殿已然破敗不堪。
而最灼目的卻是那對峙的兩個身影,一襲青衣淡然卻又自有着一身君臨天下的威懾之氣,白衣翩然面容清雅倚劍而立,朗然君子之風。
二人的對話聽不清楚,可即便二人是這般的超羣卓然,重羲也沒有想留意,他只是心中極爲焦灼,有另外一件事比這兩人更外重要,究竟是什麼?他也不清楚,只是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他,若是這一次再不能挽回這一件事,那麼此心便是萬劫不復……
咬咬牙,也顧不上許多,只是憑着直覺便向那宮殿上走去,臺階已然坍塌,只能順着那斷開臺階的塌陷之處緩緩地往上爬。
雖然他想用法術,但不知爲何,那些咒語和法訣此刻無論如何也念不出來,只有身上還剩下一點點力氣。
手被堅硬的碎石塊劃破,鮮血淋漓,卻仍是一點點向上爬着,頭頂上巨大的轟鳴之聲夾雜着金光四射讓他頭暈目眩,二人法力所構制而成的強大結界將他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勉力擡起頭看向那即將傾頹的宮殿,嘴脣都咬出了血來,只恨自己爲何不能再快一點。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大轟鳴,銀光攜帶着威勢和溶溶的化解之力猛地傾灑下來,金光破開,霎時間的寂靜。
一個斷斷續續略帶自嘲的語音響了起來,“咳咳,也罷,也罷,輸了便是輸了,我終究還是不如你們上神之身。罷了……也不必再爭了……”
重羲心中猛地一緊,難道這麼快就要結局了……不行……他還沒有做到,他還……
手上的力加大了,便是鮮血淅瀝淌下他也再顧不得許多,只是拼命地往上爬。
終於,他最近的看到了二人的身影,那襲青衣似乎是受了重傷,前襟已被鮮血染的一片猩紅,只見他一邊笑着一邊向殿中退去。
宮殿?!
重羲想是忽然明白了一般,猛地便站了起來,向那襲青衣撲了過去。
然而…………
即便他用了再大的力,他也不能在這麼短短的時間內越過那麼長的距離,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青衣男子退入殿中。
白衣男子步步緊逼卻不敢踏入殿中,臉上的神色並未見絲毫放鬆,反而比方纔添了一絲憂慮。
重羲目光一動,忽然便側過眼向殿中看去,只能依稀的看見殿中的高臺上靜靜地躺着一襲白衣。
素色的裙襬垂下了些許,在風中輕輕的飄蕩着,雖然沒有看到那人面容,但心中卻是萬分斷定那便是在那聽雪小築看到的女子。
有什麼東西一點點地沉了下去,雙手緩緩的捏緊,身上的力氣無法使出來,只能看着那青衣男子緩緩地看似無意的靠近那座高臺。
白衣男子似乎實在是不能再忍下去,快步便追了上去,執劍直指青衣男子,然而,青衣男子只是略略擡頭,輕輕的一笑。
“你是真的想爲了這天下大義麼?那怎麼還不殺了我?”清清淡淡的話語從那兩片已然失去血色的薄脣裡吐出來,卻是一瞬間讓那白衣男子臉上失了顏色。
只見他猛地咬牙,收劍回鞘,緊緊地盯着那青衣男子的蒼白憔悴卻略顯得意的面容,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一心求死,我不攔你,只是你不要這般得寸進尺,以他人性命相脅!若是你放過阿雪,我這次便放你一條生路。”
聽罷白衣男子這句話,青衣男子只是淡淡一笑,緩緩的搖頭,沾着些許鮮血的臉上流露着有些瘋狂扭曲的情緒。
一步一步後退,腳步有些虛浮卻十分的堅定,踉踉蹌蹌的便退到了那高臺前。
只見他仰起頭靜靜地看了一眼高臺上躺着的女子,眼中現出一絲心滿意足的光,忽然,他猛地轉過頭,看向白衣男子,面容猙獰,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道,“滾出去!滾!”
白衣男子被他這一舉動弄的驚疑不定,然而他下一句話卻讓白衣男子霎時變了臉色。
“你不走,我便和子卿一起死!”
白衣男子臉上現出一絲極爲勉強的神色,咬着牙,許久方道,“我走……”說着便一步步往後退,只是每退一步將身子都搖晃一下,目光更是緊緊的盯着那高臺上沉眠的女子,臉上的悲慼的神色更是讓人不忍。
就在這時,殿外天空中的雲忽然開始迅速的集聚,陰沉的烏雲中夾雜着隆隆的雷電之聲,狂風大作,攜眷着枯敗的枝葉和塵埃飛揚瀰漫,細細的電光在雲霧中不斷閃爍,隱隱約約的能看到一個青黑色的龐然大物盤旋在雲中。
唯一清晰的便是那一雙金黃色的瞳孔,如烈陽一般絢爛而威嚴,透過厚重的雲層灑下一片金芒。
而後,便是一個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在雲層之中緩緩的響了起來。
“叛逆之臣,犯下如此有悖天道之大錯,吾今日便替黃帝清掃孽障。”
語音剛落,便看到一條青黑色巨龍自雲層中沖霄而起,青黑色鱗甲在空中散發着懾人的青色光澤,遮天蔽日,龍鬚微微顫動,那雙金色的瞳孔中盡是不可侵犯的威嚴。
仰頭一聲龍吟,那厚重而威嚴的聲音震得整個空間乃至宇宙都在微微顫動。
巨大的光柱從那龍口中噴射而出,夾雜着熊熊的火焰,鈞天之力,只是霎時,封神宮便湮沒在一片火海之中,轟塌之聲跌宕層起,漫天盡是灰燼和沉跡。
重羲立在宮殿前呆呆的看着這一幕,忽然間,記憶猛然甦醒,那些零碎的片段拼成了一個完整的面孔…………
他發出撕心裂肺痛徹骨髓的一聲嘶吼。
“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