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就像兩條平行線,在這兩條線上那些白色的、黑色的、灰色的車輛來來往往。人其實不也就是這樣,身邊的人兜兜轉轉,終有一天就會離開。想到這裡,我突然就難過了。
小城依然很平靜,你笑,他不會笑;你哭,他也不會哭。就像是一個夢,活在夢裡的人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他們始終都不會從夢裡醒來,也不願意從夢中醒來。
那天我們喝了很多酒,十八年來這是第一次醉酒,我嘗試用酒精來麻醉自己,逃避那個無奈的現實世界,像所有的人一樣,我寧願活在自我欺騙的夢裡。迷糊中,身體很熱,熱得像個大火爐,我用手去解上衣的扣子,當最後一顆釦子還沒解開的時候,胃裡就翻江倒海般地難受,就彷彿有無數只吸血鬼正在從四面八方涌來爬滿身體的各個角落,然後大口大口去吸乾你的血液。
“我……我……”我感覺嘴上說不出一句話,牙關緊得即使用鉗子也撬不開。眼前一黑就昏睡在桌子上了。
“鍾子同,你怎麼了?鍾子同,鍾子同……”隱約中聽到安鄃和露露焦急的叫喊聲,搬桌子的聲音,還有掉在地上玻璃瓶碎了的聲音。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醫院的病牀上。輸液瓶高高地掛在頭頂,露出譏笑的面孔,又像是一個天使,滿眼裡的同情和可憐。那些小液滴,一滴一滴地順着血管流回心臟。每一滴都重重地砸在心臟上,卻又感受不出疼痛來。
“我是不是死了!”我的嗓子很堵,半天才擠出一句話。
“胡說,好端端的,怎麼就死了呢?”我看見牀邊坐着賣飯的那個老奶奶。滿頭的白髮,一層層的皺紋鋪展開來,溢滿慈祥的味道。
“孫奶奶,您來了。”我的聲音有些哽咽。
她握住我的右手說:“孩子,奶奶活了一輩子,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這不也是挺過來了。你們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着呢?不就是沒有參加個運動會嘛,沒什麼大不了的。聽奶奶的話,咱不圖別的,好好爲父母爭口氣就行了。”
一個護士進來換藥,我詢問我得了什麼病?
“沒什麼病,酒精中毒。”她說。
我愣住了。
“爲什麼我們兩個沒事啊?”露露好奇地問。
“是啊。”安鄃也說,一臉驚訝的表情。
“你們兩個喝的是啤酒,他喝了白酒,他喝的那瓶白酒是假酒,甲醇含量極高。所以,你們兩個沒事。”說着她已換好藥,用不屑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後走出病房,又聽見重重的關門聲。
生活就像一場黑白電影,無論電影裡的人是多麼地歡天喜地,你總能在那一張張燦爛的面孔下找出隱藏已久的無奈和憂鬱。
露露幫我請了假,兩天後,我出了院。人的一生中,最不願去的兩個地方,一個是醫院,一個是墳墓,可又不得不去。從醫院出來,已是午後,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很舒服。我感覺像是從地獄走了一趟,然後又回到了人間。老街還是老街,每天依然有很多的行人和車輛穿梭而過。街道兩旁的中槐樹依然擺弄着看似雜亂不齊的長髮。玻璃窗裡的模特也依然亭亭玉立,一年四季,颳風下雨,仍保持着青春的容顏不曾變老。
安鄃很愧疚,他說:“鍾子同,要不是我請你喝酒,你也不會這樣。”我說:“我們是朋友,朋友就應該患難與共。再說了,我們誰也不知道那是假酒,誰都沒有錯,錯就錯在那是一瓶假酒。”安鄃嘴角揚起了笑容,牙齒很白,鼻子上面,額頭凸起。陽光下,少年的臉是一張純淨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