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勞民傷財花石綱,天災課稅金人禍。
孤兒寡母病翁燭,幾何筋力耕事農。
財匱力盡王家富,民不聊生宮脂足。
官家可見蓬蒿地,須勒王租出此中。
話說當時李君一對衆人說道:“這蒙陰縣現在的縣令是不是叫樑裡通?”殿清讓道:“聽人說是的。”李充道:“兄長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一事。”李君一道:“何事?”李充道:“是哥哥你還在做教書先生的那兩年裡,有一日是個下雪天,倒有一個書生來拜見你。”李君一道:“這事我怎的不知?”李洪鱷聽了也道:“充弟說的那件事我倒也有點印象,當時大哥你剛入睡,我便出來開門告那小廝,讓他回去,誰知那小廝倒是奇怪,直接立在門前等你,又不讓我叫,又不託我喊,雪都一尺厚了也不走,就硬是等大哥你醒。”李君一聽了猛然回想起此事,驚道:“是那門生樑裡通,原來他已在此做了縣令了。”彭帥道:“哥哥你這般說是何緣故?”李君一取出一封書信來,衆人去看,只見那信上寫道:
“蒙陰縣縣令樑裡通拜書梁山泊頭領:裡通深知山寨衆位好漢並非爲禍國殃民,是因朝中奸臣當道,而被迫嘯聚山林,雖不知現在因何緣故而冒犯蒙陰縣城池,然蒙陰縣城池雖小,卻有一城百姓生靈,裡通在此懇求衆位頭領念這一城百姓生靈之面,莫要在此妄遭殺孽,若是肯與講和,裡通願親自前來與諸位頭領立下合約,納與金帛,只要休傷百姓,懇請照察。”
李洪鱷見了大怒道:“這廝也太無禮!他難不成當俺們梁山攻這召家村是爲他蒙陰縣錢財來的!”殿清讓看了卻道:“此人話雖無禮,卻有巧妙。”李君一點頭道:“一面憫草莽,一面怪殃民。這人話語卻不失根基。”衆人吵吵嚷嚷,沒有定論。李君一拿着桌上那封書信,看了良久,猛地大笑起來,殿清讓道:“哥哥是有何主意了。”李君一搖頭,提筆也寫下一封書信,交與一名信使,在其耳邊低語道:“你去這般這般說。”那信使點頭出去了,李君一又傳令衆人,嚴加戒備,調李洪鱷、李充二人去守蔻沙坡北側要道。又命殿清讓暫時指揮三軍,又對許亨低語兩句二人坐馬出營去了。
卻說這樑裡通安排酒食安頓完張仲熊幾人,自己登上城牆,一陣凝視遠方,卻見閻煌錦走來,連忙敘禮拜道:“老將軍可將信送去?”閻煌錦回拜道:“大人,信我已送達了。”樑裡通連忙問道:“那你可見到那頭領相貌如何?”閻煌錦便把李君一的樣貌是如何長的,直接描述了一番,樑裡通道:“莫不是他?怎的可能。”說間守城一個士兵來說道:“樑縣令,之前城下有一信使送來封信,說是縣令您的家信,我便把它拿來了。”樑裡通接過來一看,信裡只說要他樑裡通到城外一里之外的湮池去赴會,說是有要事相商。原來那湮池是一口天然泉水,只不過在宣和三年七月初六那日,突然天雷滾滾,這口泉水便離奇枯了。這信下的署名叫木子尹口一,閻煌錦過來看了道:“這哪是人名?”樑裡通道:“這是組字,把幾字相組,讀來便是李、君、一。”樑裡通一見此名心裡大驚,險些站不住腳。閻煌錦一把扶住,問道:“樑縣令,怎的了?”樑裡通顫聲道:“怎的會是...他!”閻煌錦道:“這人是誰?”樑裡通不肯回答,只叫道:“老將軍,可願與我去赴會?”閻煌錦道:“當然。”樑裡通當即拉着閻煌錦回到自己家中,取出兩件粗布衣服,換裝一番,出城去了。
卻說李君一帶着許亨出營,兩人騎着快馬,繞開召家村,直奔蒙陰縣城一座荒山前,這荒山上山大道上遍地都是斷木碎石,只顯荒涼。許亨邊上山邊道:“哥哥爲何來此地?”李君一不言語,卻只一陣嘆息。許亨再追問,李君一仍是不回語,許亨也不再問了。半山腰上的路卻只能步行了,二人遂翻身下馬,徒步行至山頂,只見有一涼亭座于山頂之上,裡間坐着兩人。其中一人見有人來,踱步向前,正是那樑裡通。樑裡通見到李君一的模樣,失聲叫道:“先生,真的是您!”許亨連忙擋在身前,問道:“你是何人!”樑裡通身後那人見許亨這般架勢,也提刀上前,喝道:“你又是何人?膽敢對縣令大人如此無禮!”正是那閻煌錦。李君一止下許亨,樑裡通也攔下閻煌錦。樑裡通道:“先生可曾是國家尚書,爲何也要去做這般事,豈不愧對先祖,有辱斯文?”李君一轉身看向遠方蒙陰縣城池,長聲道:“身居廟堂,危乎高哉。現在國勢衰微,誰又可堪棟樑之人?”樑裡通道:“先生話裡有話,我也知現在大金鷹視狼顧,可先生既已不是朝廷之臣,卻要如此做,豈不是越俎代庖?”李君一道:“廟堂之上,朽木爲官。正因如此,我既爲一國之臣,當要以匡君輔國爲己任。”樑裡通道:“就是如此,先生選擇去以嘯聚山林,如此豈不是要和宋江一樣,爲朝廷心腹大患,遭至朝野憤恨,官兵討伐,以至落得個千古罵名,且殺害朝廷官員,更只會遺臭萬年,先生,若是如此豈不適得其反?”李君一淡然道:“爲事主從政者,若無鬼魅手段,冷血鐵腸,如何能談成就匡君輔國的大業?何須顧忌自家骸骨遺臭萬年,我只願一生求得無愧於心。”這般凜然大義,千古又有幾人能知曉?樑裡通未答話,李君一反問道:“我曾聽聞,先前蒙陰縣裡曾鬧過一次饑民搶糧事件,可有此事?”樑裡通道:“晚輩卻是知道此事。”
李君一說的這饑民搶糧事件是發生於早在宣和二年初時,原來當時山東河北一帶旱澇災害大發,無數災民餓死街頭,時蔡京、童貫尚還未被懲辦,二人夥同奏請讓宦官李彥押送賑災糧分發于山東河北諸縣城。蔡京、童貫幾人雖是在中途有貪污部分金銀,卻都知不可過度。誰料運至蒙陰縣時,突然竄出一夥人,直接搶了賑災糧,打死押送無數官兵。領頭那人叫道:“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我們是水泊梁山宋公明的人馬,現在就把你官家這賑災糧劫了,讓他認不得老爺名號!”當時蒙陰縣的知縣是前知縣的同族兄弟胡澈,及至調任也未能解決此案。後來此事被蓋天錫、畢應元、賀太平三人交由審判,幾人徹夜審查,隔日便上奏天子,發放布詔告知天下百姓,此事原來是因爲當時宋江因梁山告危,錢糧緊缺,便去奪了這賑災糧來回轉他梁山頹勢。後梁山攻破時,雲天彪又下令徹查此事,並且抓獲了當時負責劫糧的張子虛、李烏、王有三位小頭目,與宋江三十六人共同押解京師,凌遲處死,安撫民心,此案算是就此完結。
誰料此案才過不到一月時間,這蒙陰縣裡卻有三百來戶窮民聚集鬧事搶糧,專殺害民大戶。爲首那人姓復,雙名泊良,此人很有武力,又在那些窮民裡很有威望,有一個江湖諢名叫俊御刀,因其擅使一把長柄陌刀,要來抓他的那些官兵全被他殺逃了。他帶着那三百來戶窮民到處告知說當年那場劫糧事件根本不是梁山所爲,以致處處民生譁變。前蒙陰縣縣令胡澈奉令嚴加圍剿,任滿之前倒是把這夥人給剿滅了,可是那員領頭的好漢復泊良卻就此不見蹤跡,如同人間蒸發一般,因爲他在率衆起義之時,臉上一直戴着一副鍾馗鬼面,從來不摘,因此也無人知其具體長相。
樑裡通道:“我剛上任時,也聽過此事,只是先生現在爲何要提他?”李君一道:“我聽聞裡通你上任後平反冤獄,就連那師爺高明也因作惡被你治罪,正因如此,致使很多陳年舊案都得以解決。可爲何不去重察此案?”樑裡通道:“此案兇魁已經伏法,幾位證人也都在幾月裡先後逝世,就連看查過此案的前任縣令胡澈都在上個月前因酒後騎馬摔成重傷,不治身亡,便是我想查,也無從可查起。”李君一聽完眉頭緊促,沉思起來。卻聽得閻煌錦在一旁聽了半晌,突然道:“先生若是說此案,我卻是聽過一言兩語。”樑裡通道:“老將軍且說下你所知的事。”閻煌錦道:“此處不合時宜,且清諸位與我去見一人,便都知了。”衆人依言,都隨閻煌錦快速下山,轉入縣城東街一處宅院內,這就是那閻煌錦的家。看官,你要知爲何張仲熊未發覺樑裡通私自出城,只因爲樑裡通犒勞三軍,中有數罈子這蒙陰縣特釀的美酒,張仲熊又恰好也饞這美酒芳香,沒剋制住,一下便喝了個盡興,樑裡通便讓人把他放在驛站內好好歇息。
言歸正傳,樑裡通看着那宅院破舊木門,嘆道:“老將軍爲官多年,卻還是這般簡樸,裡通自愧不如。”閻煌錦道:“功名利祿,不過都是身外之物,我倒是看的也輕。”閻煌錦又叩門叫道:“良兒開門。”,只見有一個舍人聞聲從裡間走出來開了門。這人見到閻煌錦回來,做禮道:“義父回來了。”閻煌錦點頭,又指着身後幾人道:“這幾位都是我的好友。”那人又敘禮拜道:“衆位叔伯,晚輩在此有禮了。”說着一面把衆人引入屋內落座,一面去裡屋泡了四碗茶出來,擺在桌上,回裡屋去了。樑裡通看了卻是惑道:“老將軍恕我冒昧,我記得老將軍鰥寡一生,凡事也不用下人幫忙伺候,何時家裡卻多添了這個男丁出來?”閻煌錦道:“這是我不久前在街邊遇着的一個乞兒,名叫良兒,見他與我投緣,就收了他來做我的義子。”李君一雙手接過一碗茶,點頭致謝,問道:“老將軍知那案子究竟是如何?”閻煌錦道:“卻也只是有所耳聞。”樑裡通道:“即是如此,那便請老將軍說罷。”
閻煌錦道:“據我所知,那批賑災糧其中不只是包含賑災糧,也有供給當時圍剿梁山的行軍糧在其中。”樑裡通道:“就是這樣,也和前案審查無有區別。”閻煌錦道:“我曾偶然聽得前任知縣有次說起過,那批賑災糧是被劫了不假,可軍糧卻是沒有被動,是如數運往了的。”李君一道:“便就是這樣,無憑無證,只靠老將軍一人之詞,也無法翻倒此案。”許亨道:“哥哥爲何一定要將此案重提?”李君一道:“昔日公明哥哥的不白冤屈,必要一一洗刷,若是能找到那復泊良就好。”說間,那良兒又走來將四人喝完的茶碗收下,送入後房中,許亨見這閻煌錦面色有所改變,探問道:“老將軍是否還有話要說?”閻煌錦深吸口氣,咬定牙關,長聲道:“其實那復泊良,我卻是認識。”樑裡通道:“老將軍此話當真?”閻煌錦衝裡屋喊道:“良兒,你先過來。”那良兒聽言又從裡屋中走出來,李君一仔細打量起那良兒模樣,二十八九年紀,有七尺七的身長,鼻若懸膽,龍眉鳳眼,儀表非凡,不似一個農家子弟出身。閻煌錦道:“良兒,你也過來一同坐罷。”良兒道:“晚輩,失禮了。”良兒把個板凳拿來坐在閻煌錦旁邊。樑裡通道:“老將軍,你快說罷,你怎的會認得那復泊良?”閻煌錦深吸口氣,嘆道:“實不相瞞各位,我這良兒,實則就是那復泊良其人。”衆人大驚,那良兒也輕嘆口氣,起身道:“爹爹說的不錯,我就是那復泊良。”
樑裡通問道:“這蒙陰縣向來風平日麗,你爲何選擇要在此率衆造反,豈不知道這是天大罪過?”復泊良不卑不亢,就在幾人跟前說出一席話來,有道是:多事之秋飾太平,民不聊生顯真情。畢竟這復泊良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