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辰拽着我的手,力氣之大差點勒斷我的骨頭,我啊地一聲叫,剛想揍他,卻見他垂着頭,眉梢也耷拉着,似是無比地傷心:“我對你什麼感覺,難道你真的感覺不到?”
我愣了好久,實在不理解他這又是在抽什麼風,想了半天只能猜測他大約是想向我訴說關於對夫君的情意,希望我離開夫君之類的話,畢竟方纔他屢次發神經,也都是因爲我提到夫君的緣故。
我暗暗地嘆氣,畢竟是個不足二十歲的少年人,我一個活了快兩百年的老妖精,總不能太過欺人。於是我裝作母愛氾濫的模樣,伸出沒有被拽住的手拍拍他的肩,安慰地說,“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只是你跟我說又有什麼用呢,這種事情,還是要你情我願。只要夫君願意,我也是願意的。”
參辰一臉吃驚又震撼地看着我,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你……說什麼?”
我語重心長地說:“世間之事,唯有生命的離去和感情不能勉強。你說對不對?”說完這番話,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這麼深奧的話是怎麼被我想出來的。於是接着又說,“只要夫君也對你有真心,我願意退出。”
參辰神情古怪地看着我,看得我心裡直發毛,心說莫非是被他看出我只是在敷衍他?然而緊接着他做了一個讓我極爲震撼的事——他俯身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又迅速離開,快得彷彿蜻蜓點水。
他望着我,“這是我的心意,你明白了嗎?”
我的反應第一次如此之快,一瞬間全都明白了過來,緊接着清脆地一巴掌揮上他的臉頰,不管手是不是會真的斷掉,硬是掙脫了他。
“沒有下一次!否則,我們分道揚鑣!”我轉身即走,身後參辰大喊一聲我的名字,似乎要撲過來,就在我躲避不及之時,眼前一陣冷風掠過,一道身影已經結實擋在我身前,攔住了參辰。
“夫君!”我大喜,像雛鳥一樣躲到他身後。
夫君臉色極爲沉重,三招制住參辰,迫使他屈膝半跪在地,這個姿勢極爲屈辱,雖然我氣他方纔無禮,卻也不想他受此侮辱,更重要的是此人心眼小,行事又不光明磊落,以後必會報復,我怕有後患,於是輕輕拽一拽夫君的衣袖。
“算了吧,以後就當不認識他,我們走吧。”
夫君冷眼對上他充滿仇恨的目光,慢慢地鬆了手,依着我所說放過了他。
“以後,你就跟在我們百步之外,取回海神珠後,各自天涯。”
我挽着夫君的手離開,臨走之前看了他一眼,他眼神裡的滔天仇恨叫我心懼,相處幾個月來,我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神,似是要將人生吞活剝了。
“烏木!”他歇斯底里地大喊,“你既然愛她!你敢不敢跟她說真相!”
夫君沒有停下來理睬他的意思,我雖有疑惑,見夫君沒有理他,也就懶得理他——這人,都說了多少次認錯人了,夫君的名字是良時不是烏木。
“十年前你爲了甘霖白露和我姐姐成親,十年後你連跟徐徐說真相也不敢嗎!?”
我停下了腳步,望着夫君。
之前夫君說他弄錯了,我信。可如今他提到了甘霖白露,那就真的值得推敲了。
參辰一步一步走過來,口中念着詩
詞,“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你若是不愛我姐姐,爲何要給自己改名爲良時?你若是愛我姐姐,爲何和旁的女子共稱夫妻!”
我覺得很混亂。
夫君的臉色沉如黑夜,每一個字彷彿從牙齒裡逼出來:“我說過,你認錯了!”
參辰笑了,跟個小瘋子一樣,雖然看着夫君,卻對我說,“徐徐,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麼取得甘霖白露的?”
我愣愣的——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得到甘霖白露的,我只知道他從人間回來後,更加沉默寡言,而且總是抱着一把琴。
琴……
“甘霖白露是本門鎮教至寶,我姐姐是守護白露的弟子,他盜竊不成,便假裝家道中落的讀書人,騙取姐姐感情,最後與她成親,順利盜取甘霖白露!”他冷笑,“可憐我姐姐,心繫負心人,寶物被盜之後第一時間竟不去追捕,而是掩藏真相,直到被掌門發現,被逼自刎而死。可憐她寧可死,也不說出你的去向……而你不過十年之間就同他人卿卿我我,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懦夫!”他顫抖着手指,眼睛裡佈滿紅絲,就像野獸一樣盯着夫君,好像隨時要撲上去撕咬他。
我心跳如鼓,腦子裡鈍鈍地痛,像要炸開來,但手還是僅僅抓着夫君的。若非如此,他一定會撲上去一掌打死參辰。我雖不想承認這樣的真相,但我知道,這一切一定都是真的。
——有一個女子,爲了夫君甘願赴死;有一個女子,因我而死……而他們,真正地拜過天地,喝過合巹酒。
“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我無意識地念着這首詩,垂下頭去,夫君抱住我坐在地上,一遍遍喚我的名字。我想他一定以爲我神志不清楚了,於是我擡頭衝他笑了一下,證明我清醒得很,“夫君……我想睡覺。”
而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夫君就守在牀邊,旁邊擺着藥水和繃帶,參辰不知道去哪兒了。我動了動手腕,發覺一陣鑽心的疼痛,就不敢再動了。
夫君知道我醒了,卻一句話都沒有,仔細地給我的手腕沾上藥水抹勻,動作十分輕柔,幾乎沒有疼痛。
我望着他、他上着藥,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夫君……”我突然很想告訴他一件事,於是我開口,“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有一個美人救我的事。”
夫君低頭爲我綁繃帶,沒有擡頭,只低低嗯了一聲。
我說:“她說……她叫嬿婉。”夫君正在打結的手指一顫,繃帶猛抽緊,疼得我鼻子眼睛都要擠在一塊兒了。
夫君卻愣着,完全沒有發現我疼得扭曲的臉。
“你……說什麼?”
我們很快離開了百花城,這裡實在是一個不讓我有什麼好印象的地方。一路上夫君和參辰約好似的一左一右跟在我身後,乍一看有點像左右護法,兩個人皆是黑臉冷麪,三人走在路上頗有王霸之氣,惹得衆人紛紛側目。
當時在客棧,我問了夫君有關琴的事,他承認當初重回人間,將嬿婉的魂藏於琴中。我覺得有些搞笑,當初自己還以爲這是夫君的精魂所在,拼了命不敢讓它受一點傷。
我想他一定很喜歡嬿婉,畢竟那樣漂亮一
個美人,又爲了他付出了性命,善良得讓我都羞愧。
我問夫君:“嬿婉若是回來了,你打算怎麼辦?”
夫君沉默着,沒有回答我。
他望着琴,我望着他,我想我明白了。
離東海還有三個月的腳程,我以前覺得路途那麼遙遠,現在卻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再有三個月,等我們偷到海神珠,等嬿婉重生之後,我就得和夫君分開了。
紅豆杉老頭說得不錯,只要做了夫妻就不會分開,卻沒跟我說,做夫妻是要拜天地、喝合巹酒的……
當初嬿婉爲了夫君,付出生命的代價,而最終卻是爲了救我。我想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將夫君還給她。
如此一想,難過歸難過,卻也能說服自己,
我走進夫君的房間,用事前練了無數遍的微笑臉面對他:“我有話和你說。”
參辰正脫了衣服準備睡覺,我瞥了他一眼,暗示他先出去一下。參辰倒是聽話,拿上衣服一邊穿一邊往外走。夫君冷不丁叫住他,對我說:“夜深了,我們都乏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罷。”
我自發坐到他對面,笑着說:“好啊,那就我們三個人起說。”
夫君眉頭皺起來。
“我……”甫開口,夫君忽然站起,拖着我的手徑直往外走。客棧外面有一棵紅豆杉,高高壯壯的非常年輕,我想起了林子裡的那棵老妖樹,突然發現我當時宣稱要和夫君做夫妻,到今日要和他迴歸做朋友,都有一棵紅豆杉作證——只是一個是成了精的,一個是努力正在成精的。
我笑着把我這幾天想通的東西告訴夫君。
“雖然我只和嬿婉姑娘見過一次,但她救我卻不止一次,人間不是有句話嗎?叫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且她對你情意深重,你也對她戀戀不捨。對不對,烏木?”這麼多年喊他夫君我已經習慣了,如今再喊他本名一時有些怪異。
我更喜歡喊他夫君,也喜歡看他被我吵嚷卻永遠不會發脾氣的樣子,喜歡他跟我說話——雖然大多數不是什麼動聽的情話……他的點點滴滴,我牢記心頭。我喜歡他,所以我不想看他爲難,如果我放手可以讓他開心自在,我願意選擇離開。
烏木沉默着。
“烏木。”
他並不看我,漆黑的眼眸裡深得看不見任何東西。看他這副模樣,我心裡有幾分暗喜,卻又十分不忍。喜他心裡終歸是有我,不忍他左右徘徊,在我和嬿婉之間抉擇不下……
我狠了狠心,道:“你現在又何必做出猶豫的模樣給我看呢?在你決定去東海的那一刻,你不是都已經做出了選擇了嗎?”
烏木終於忍不住,低低地吼:“那不一樣!”
“你總歸是想她活過來……不是嗎?”
烏木閉口不言。
我繼續說:“你們是拜過天地,喝過合巹酒,今生今世都要在一起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回來,卻發現你不要她,會多麼難過。”我擡頭,看見參辰站在門口,遙遙地看着我們。
“我和她之間,你虧欠她更多,烏木。”
我擦過他肩頭離開,參辰看我走過去,張口似乎想說什麼,卻被我擡手製住。
我很累,不想和他談論任何話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