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沉沉好眠,第二日醒來時,便見東側的回紋窗支開半爿,晨風吹進來,幔帳上的穗子排排而動。已經入夏,有蟬起了早,窩在樹葉間亮嗓兒長鳴。
蕭慕昨晚疾馬來得突然,承野王也沒個準備,蕭慕心中又惦記着謝琳琅,跟承野王沒說上幾句話就來了持蛾園,當時承野王揹着兩手在背後嗤笑他他也沒顧得上。畢竟還有要事相商,今兒起早,蕭慕就起身往承野王的書房去了。
謝琳琅起牀淨面梳妝,承州與京城雖相隔不遠,風物上差別倒大,京裡女人喜簪絹,有的還嵌了銀邊兒灑金粉,但是承州不同,無論男女,都時興在鬢間簪時令鮮。
青杏進來時手裡捧了一束月季,笑嘻嘻道:“奴婢先前兒出去往停雲榭走了一遭,迎頭撞見昨天給王妃娘娘安排轎輦的程管事,程管事穿了一身燈籠錦的長衫,像模像樣,頭上還簪了一串紅,看見奴婢便立着,正笑盈盈的跟奴婢打招呼呢,一沒留神,旁邊的牛舍裡一頭大黃牛紅舌頭伸出老長就將他頭上的一串紅啃了。程管事面紅耳赤,把奴婢笑得不行!”
綠蕉正給謝琳琅戴上一對金絲藥神的小墜子,聞言笑着白她一眼,對謝琳琅道:“王妃娘娘您瞧瞧,奴婢今早讓她替奴婢跑趟腿兒摘些個鮮來,她就編排出這麼一樁子事來,明擺着在說簪招老牛呢!”
青杏啐她一口,笑道:“奴婢是覺得承野王怪有趣的,好端端的馬車不乘,愣是養了一欄子牛!奴婢腦袋繞不過這個彎兒來,想不通。”
謝琳琅也笑了笑,道:“本朝不尚牛車,你不知道也是常事。前朝貴族子弟就多喜乘牛車,裡面放一張三足憑几,牛車較慢,且行走起來平穩,任意坐臥也不顛簸。到了本朝□□皇帝尚耕稼,以牛犁地,這才慢慢禁了牛車。只是承州這地界兒,朝廷詔令也多有下達不到者。”
前朝乘牛車是風尚,世家子弟互相攀比,紛紛將牛車裝飾得富麗堂皇,設幔帳掛流蘇,頂棚前後出檐,比公主出降的寶車還要奢華綺麗。
青杏想了一想,“噗!”地一笑道:“怪不得奴婢之前見一個小廝拿着手巾把子拾掇那老牛呢!埋頭一副認真模樣,將那老牛的蹄子、雙角擦得鋥亮!”
綠蕉給謝琳琅整好妝面,便從青杏手裡擇了一朵淡黃月季給謝琳琅簪在發間,瓣上還掛着露珠,瞧着生機勃勃。
青杏也真不愧耳報神這個稱號,就趁早晨這功夫出去兜轉了一圈兒,回來時將承野王的幾個小妾打聽得一清二楚,總歸那幾個小妾也都不是什麼秘密,探問起來倒也容易。便趁謝琳琅拿勺子舀燕窩粥時,嘴皮子剪利的回稟了個明白。
承野王有六個侍妾,五個是先帝賞的,說是瞧着承野王治理承州有功賞他的美人兒,但其實大家心中都清楚,那些美人兒還是盯梢兒的作用更大些。還有一個是當地府臺的庶女,雖是庶出,因那府臺家中主母早逝,庶女排場也並不比嫡女小。這六個侍妾不分你我,一律按年紀排大小,從大夫人到六夫人不等。
那位府臺的庶女排到第五,便稱一聲五夫人。
如今這六位夫人中,只有五夫人得了一女,今年才六歲,祖宗一樣,被寵得無法無天。
屋裡正說着,就聽外間竹簾一動,隱約聽見有擊節聲傳來,碧桃立刻就皺了眉,不知是哪家的丫頭小子,這般不懂規矩,進王妃娘娘的屋竟不先通傳就亂闖,若是有什麼要緊話讓他聽去一字半句,往大了說,只怕他命都不保。
一面尋思着就走到外間,瞧了一眼倒笑了,回頭道:“王妃娘娘,您猜是誰?竟是一隻大白貓!”
謝琳琅咦了一聲,也起身過去看,果然是,飛着兩隻耳朵,一副不高興的模樣,闖進門來就鑽到矮几下面,高高擡起一條腿,拿舌頭舔毛。謝琳琅瞧着可愛得很,想抱,又怕它不馴服被抓傷了,正猶豫着,就聽外間兒一個丫鬟的聲音,氣喘吁吁道:“大姑娘,雪團兒不知鑽哪兒去了?那畜牲就是不知好歹,大姑娘想抱它它還不領情,咱們何苦來非要上趕着它?咱就不理它了,晾它一晾,也讓它知道知道時務……”
院子裡一個穿着藕色纏枝小襦裙的姑娘提着裙子跑得飛快,聞言想了一想,便停下來,道:“這是誰的院子?”
那個丫鬟忙歇了口氣,陪笑道:“這是王爺義妹的院子,咱們都要尊一聲慕娘子,王爺吩咐不讓咱們打擾慕娘子。”
那姑娘歪着頭尋思一陣,就忘了那隻白貓,聽見樹梢上的知了卯着勁兒,鳴成一片震天響,立刻就要讓人做粘網來,她親手拿着去粘知了。
一羣丫鬟婆子手忙腳亂的伺候着這位小祖宗,她終於玩夠了,便坐在持蛾園前面的一個石凳上,她腿短,兩腳夠不着地,懸空着前後踢踏,張口就來了一段節氣歌:“正月過年耍獅子,二月驚蟄抱蠶子。三月清明墳飄子,四月立夏插秧子。五月端陽吃糉子,六月天熱買扇子……”
謝琳琅是以承野王的義妹名義進的王府,昨天晚上剛到時,府裡的女人們便得了動靜,紛紛表示要來拜見,大概是被承野王彈壓住了,便沒人再提來見她這茬兒。
這位五夫人大概是捉摸着“義妹”這種稱呼不大對味兒,且承野王專爲這位義妹拾掇的持蛾園又細心妥貼,誰知道義妹能不能變成七夫人呢?又見這位義妹有着身孕,可不更是如臨大敵了麼!她不敢逆了承野王的意,但是大姑娘人小,誰敢攔?大姑娘什麼都不懂,身邊的丫鬟婆子可不傻,好歹能略探一探底,哪怕只瞧瞧義妹長什麼樣也成啊!
那幾個丫鬟婆子乜着眼瞅了半天,只見着了持蛾園負責院子灑掃的幾個小丫頭子,還都是自家府上的,想來也不能知道這位慕娘子什麼底細。
等了許久,眼瞧着大姑娘沒了耐性,要去別處玩兒了,才終於見正房外間竹簾一挑,綠蕉衝着門外道:“菱角兒,去角房請剪子,可小心些,若戳着人了,仔細你的皮!”
立時就有一個小丫鬟笑嘻嘻的應了聲,去綠蕉手裡拿了鑰匙,跑腿兒去了。
綠蕉見她腳程倒快,便立在檐下等她。一個婆子馬上瞅準了時機,臉上堆起笑來,湊上前拐着彎兒道:“姑娘生得可真俊俏,我剛剛打眼兒一瞧,見姑娘這周身氣派,還以爲是慕娘子呢!真不愧是京裡來的人,跟咱們這些土老冒兒一比,真是強到了天上去!”
綠蕉客氣的笑道:“媽媽過讚了,咱們初來乍到,還要多仰仗媽媽關照呢!”
那婆子見她搭話,立時喜笑顏開道:“咱們哪裡敢當!慕娘子可是王爺的義妹,是咱們的主子,哪裡輪得到咱們關照呢!”又瞧了眼不遠處的大姑娘,笑道:“慕娘子怎麼從京裡來承州了呢?咱們這兒倒底不比京城富庶,也不知慕娘子能不能住得慣?咱們大姑娘聽說來了位義姑姑,早就嚷嚷着來瞧,鬧了這一通了,”說着訕訕一笑,“也沒見慕娘子露個面兒,回頭咱們大姑娘不定還要怎麼鬧呢!大姑娘這氣性兒,嘖嘖,奴婢就怕大姑娘生悶氣,氣着了身子,小小的人兒想見義姑姑,卻見不着,豈不傷心麼?”
這話說的,謝琳琅不出來見這位大姑娘,倒還有過錯兒了!此時菱角兒已經跑了回來,將剪子遞到綠蕉手裡,綠蕉仔細拿了,笑容不變道:“媽媽是伺候大姑娘的,若是大姑娘有個什麼不好,媽媽又豈能擔待得起?”說完就拿着剪子進屋了。
那媽媽臉上紅了一通,碰了個軟釘子,等出了持蛾園時還不忘偷偷“呸!”了一聲,心想這丫鬟倒是牙尖嘴利,只怕慕娘子不好對付,想了想,便回去找五夫人覆命了。
蕭慕與承野王在外書房議事直到晌午,承野王沒那份兒稱帝的心思,給蕭慕做個後盾倒是遊刃有餘。
虞紹抿了口茶,道:“承州少動盪,從前朝到如今也沒什麼變化,天災蝗災的也少見,單說提供糧草,供上幾年也不成問題。只要不讓我幫着出兵就成,藩王一旦出了兵,下回不管是誰當了皇帝,就有理由捉摸着撤藩了。”
蕭慕笑道:“我總不能讓你沒了老巢。不過,你府裡我瞧着不大安生,別在你不趁意時捅了婁子壞了事。”
虞紹咳嗽兩聲,道:“先帝賞的人不能隨意打發,至於五夫人……”他眸子瞬間暗了一暗,“總之你不必擔心,也許到了最後時刻,五夫人才是最致命的一擊……”
正在這時,門外有人輕輕敲了兩下門,承野王外書房防衛最嚴,敢在此時來敲門,顯然是有極重要的事情發生。
兩人幾乎是同時站起來,臉色都瞬間黑沉下來,京中有變!
打開門,只見墨煙險些踉蹌在地,明顯是快馬疾奔,體力不支,他勉力撐起身子跪坐在地,幾乎是一字一句道:“昨夜急報,太康帝駕崩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開了三場會,都快被熬成了漿糊~~
我寫了請假條,可是怎麼沒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