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個夫人身邊都有小丫頭去前面打探,倒是太子妃身邊的小丫鬟吉兒回來的快,說是正好遇到了太子爺身邊的小廝,便把前面的情由都問清楚了。吉兒跑得快,氣喘吁吁的氣還未理平,卻意外的表述很清楚。
謝琳琅聽在耳朵裡,只有一句要緊的話:謝家大公子被人下毒了。
這裡剛講完大致的經過,就有公主府的嬤嬤來請謝琳琅,讓她到前面院子的偏廳裡去。
衛長謹一直坐在小姐席裡,也聽說了這件事,連忙趕過來,正看到謝琳琅要隨嬤嬤出門,忙道:“表妹,我也隨你去!”
嬤嬤福了一福,恭敬的道:“因事關重大,國公爺只讓奴婢接了慕王妃一人前去。”
衛夫人便拉住衛長謹,雖也急得沒法,卻也只能看着謝琳琅一個人去了前院。
因着謝安琅中了毒,不敢太過挪動,便就近安置在了偏廳,已經有公主府的大夫在診治,又着人拿了公主府的對牌到宮裡請太醫去了。
進門就看見謝安琅躺在榻上,緊閉着雙眼,臉色蒼白,嘴脣發青。謝琳琅也顧不得虛禮,快幾步過去坐到他旁邊,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
衛長玉走過去安慰道:“王妃娘娘不要着急,等太醫來了看過再說。”然後微不可察的對她點了下頭。
別人並沒有發現,但謝琳琅卻是看得一清二楚,表哥是在給她信心和肯定。她一直十分信任這個表哥,她慢慢的冷靜下來,表哥之前並沒有和她商量過如何對付趙氏,那是因爲他們並不知道趙氏將如何出手,照現在的情形看來,趙氏已經出手了,而事情的發展也在表哥的掌握之中。那麼,不管結果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弟弟一定是無礙的。
她定下心來,纔看了一眼四周。
謝晉面黑似鐵,急得不行,連坐一下都不肯。
公主嫡長子靖國公周宣庭也在,他五十多歲的年紀,一身戰功背在身上,行事頗爲暴燥。
公主府的三個大夫一個接一個的爲謝安琅探過脈,三個人又商量來商量去,誰也不敢斷言。
謝晉急問是中的什麼毒?三個人又只會搖頭。
周宣庭站起身怒喝,就要將他們三人拖出去打死,恰好外面下人來報,宮裡的劉太醫到了。
劉太醫是太醫院的院正,因爲是端寧大長公主府的人來請的,自然不敢馬虎,忙上前去看了謝安琅的神色,又小心探脈,探了左手又探右手。
謝晉心中又急又怒,只是事情發生在公主府,又不知是何人下的毒,不好表露出來,只是問:“怎麼樣?中的是什麼毒?”
劉太醫行醫問藥幾十年,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從面色來看,是中毒無疑。可是探了脈卻又沒有絲毫中毒的跡象。他思慮半晌,也可能是他所未見過的奇毒,可無論如何,不知毒性,便無法用藥。他是在宮裡摸爬滾打慣了的,這些府裡的官司他自然不敢涉入,只好斟酌着道:“公子脈中還未顯出中毒跡象,只有再等上兩刻鐘,看情況再斷。”
這些模棱兩可的敷衍話這幫太醫最是拿手,可既看不出,卻也並無他法。
此時的周宣庭十分焦急,謝安琅既在公主府出事,他中毒之事不管是否與公主府有關,公主府都要給出一個交待。而在公主七十大壽之日出現這種事,以周宣庭的脾氣,恨不能馬上找出下毒之人,將他碎屍萬段!
衛長玉這時纔對周宣庭道:“下官倒有個人選推薦,只是……”
謝晉也突然開了竅,喜道:“侄兒說的可是墨神醫?那便快快將墨神醫請來罷!”
周宣庭本想皺眉的,墨神醫他也聽過,是個野路子,可如今太醫束手無策,且謝公子父親都同意了,他又有什麼好說的,便忙讓人去請。
衛長玉接着道:“只是墨神醫此人性格孤僻,若是有不敬大人之處,還請大人見諒。”
這些如今都是小事了,周宣庭只是讓人快快去請。
如今墨神醫還在襄國公府,衛長玉派了幾個侍衛前去,很快便將人請了來。
謝琳琅幾次聽到墨神醫大名,只是親見這還是第一次,在謝琳琅的認知裡,本以爲墨神醫會是個落拓之輩,卻沒想到他儀容衣飾都頗爲整潔。
他穿了一件靛青色交領直裾,看上去和衛長玉差不多年紀,容色溫和,竟也是個俊秀之輩。
小墨神醫只探了一下謝安琅的脈息就道:“並不是中毒,這只是引子罷了。”
說着就要開藥,也不管大家都還是一頭霧水的表情,寫了方子就湊到了衛長玉身邊,臉上露出一個笑容,道:“玉哥兒,得空兒去福記樓喝酒吧,我前幾天就去訂了鹿肉要烤來吃,讓他們給我留着呢。”
大家都齊刷刷的看向他。
小墨神醫絲毫沒有覺得在這樣的氣氛裡談論吃喝有什麼不妥。
衛長玉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問:“謝公子是怎麼回事?明明是中毒的跡象。”
小墨神醫道:“我前幾日就給這位公子瞧過,他那時就已經中了一種慢性毒了,這種毒也很常見,只不過是讓人陷入沉睡,最後醒不過來罷了。我那時給他開了藥,只要慢慢調理也就好了。這毒並無大礙,發現得早所以沒什麼影響,只是這毒還未清乾淨之前,最忌紅茜草。他定是吃了紅茜草,纔將前毒引了出來。”說着不忘對衛長玉自誇一句,“若不是我,他人定診不出來,如今我開了方子,這位公子的命才揀得回來。”
他說得甚是輕巧,只是這其中的兇險讓謝晉倒吸一口涼氣。不知道是誰用這樣陰損又縝密的招數要致自己的兒子於死地!
周宣庭也是怒極,當即便要傳人。
玉蓮和水月兩個姑娘正戰戰兢兢的被四個公主府的嬤嬤看守在旁邊的耳房裡,過了兩個時辰,那四個嬤嬤上來就將她們兩個拉扯起來,送到了偏廳。
兩人看到滿臉怒容的謝晉和躺在榻上的謝安琅,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玉蓮手裡還緊緊捏着一個繡了春-宮圖的荷包,在大少爺隨去行宮之前,夫人又悄悄的找到她,此時此刻,夫人那時的囑咐再次浮現在她的耳畔:我一直就知道你聰明機靈,又長得好,咱們府裡的丫頭竟沒有比得上你的!我又怎麼會埋沒了你呢?現下就有一個極好的機會,你隨大少爺去行宮,你是貼身丫鬟,自是要在他身邊服侍的,只要你找機會在衆人面前將這個荷包掉出來,並說是大少爺讓你繡的就行了。你雖是犯了錯,但你畢竟是咱們侯府的丫鬟,自然是會交由侯府處置。我那時就會將你配給大少爺,等大少爺再長大一些,就將你擡作妾室。
當時她還猶豫了一下,但是夫人的下一番話馬上就打動了她:須知不經過努力又怎麼會有以後的好日子過?大少爺現在雖然年紀還小,但他畢竟是咱們侯府的大少爺,你若做了大少爺的妾室,必定不會虧待了你!
可是她努力了好幾天,都沒有機會將這個荷包在衆人面前掉出來,今天她好不容易尋了個機會,擠在了大少爺身邊,要把荷包掉出來,可是已經掉出來了,竟然沒人看她!接着就聽大家都在喊“謝公子中毒了”,她當時呆了一下,只好把已經掉在地上的荷包又撿了起來。接着就被關進了耳房。
她現在捏着荷包還在想,要不要再掉出來一回?
水月則瞥了一眼她身邊的這個蠢貨,想起了夫人當日的威脅:這次去行宮,你是貼身服侍大少爺的,端茶倒水這類的極好下手。你只要悄沒聲息的將這包藥給大少爺吃了,你放心,這只是讓大少爺神思倦怠罷了,並沒什麼大礙。且大少爺之前就昏迷過一回,此時就算是精神不濟了,也斷不會疑到你頭上去!倒時候大少爺便會被從行宮送回來。只要你做成了這件事,我就幫你把你的老子哥哥從牢裡救出來,否則他們也就只有一死了!
她還記得當時夫人淡淡的神情,和輕飄飄的語氣。她接過了夫人遞過來的藥,心裡知道這是謀害主子的大罪,事成之後自己也一定會被打死。只是若不做成此事,想必夫人也不會放過她,還要連累她的爹爹和哥哥。
反正是一死,只要能救得出爹爹和哥哥便也罷了。
只是她和身邊的這個蠢貨努力了很久都沒有得手,衛家的大公子並不讓她們貼身伺候大少爺,所以一直都沒有尋到機會。恰好今天公主府的一個小丫頭臨時忙不過來,便讓她幫忙去給大少爺添酒,她見沒人察覺就將藥倒進了酒裡,親眼看着大少爺喝了下去,本想着夫人交待的事兒終於辦成了,沒成想大少爺竟一頭栽了下去!
衛家大公子第一個衝過來,斷喝一聲,就讓人將她和這個蠢貨一起關了起來。
她知道事情不好,但是心想反正也是一死,只挺着脖子不認也就是了。
心裡剛打定了主意,就聽謝晉怒道:“你們兩個,是誰給大少爺倒的酒?”
水月便“咚咚咚!”的磕頭。而玉蓮已經嚇得癱軟在地。
謝晉氣極,“大膽奴才!竟敢毒害主子!是誰讓你做的?若是不說即刻拖出去打死!”
水月嚇得渾身發抖,卻是打定了主意不說的,只是磕頭,道:“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奴婢……奴婢只是幫公主府的一位姐姐,那個姐姐說她忙不開,才讓奴婢幫忙倒酒的。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請老爺明查!”
周宣庭聽了大怒,“去把今天負責換酒的丫鬟都給我綁來!”
門口候着的小廝連忙去帶人。
不一會兒就將人都帶了來,在前院正廳負責換酒的丫鬟一共十二個,都戰戰兢兢的跪着。
周宣庭也不審她們,只問水月:“你來指認!哪個是讓你幫忙倒酒的?”
雖然只見過一面,但她當時因爲終於得了機會,所以甚是高興,還甜甜的叫了聲姐姐,所以那個小丫鬟她也是仔細看了的。只是她在這十二個人裡細細的辨認了半天,冷汗嘩嘩的淌下來。
周宣庭問道:“可看仔細了?哪個是?”
水月又重新跪下來,只是磕頭,顫抖着道:“都……都不是。”
謝晉怒道:“既然都不是,可見是你在撒慌了!”
水月忙道:“不不不!奴婢絕對沒有撒慌!許是……許是……”她看了看旁邊盛怒的周宣庭,不敢說下去。
周宣庭冷笑道:“你是擔心我們公主府將人藏起來了不成?一個賤婢也值得我們公主府去保!”然後對謝晉道:“謝大人,今日前院事務都是由夫人張囉的,一干小廝丫鬟嬤嬤都領什麼差事,名單是記得清清楚楚。只要拿名單對照負責換酒的都是誰,一清二楚,也省得這個賤婢撒謊推託。還請謝大人做個見證。”
立時就派人將名單拿來,按名單上的名字一一對照過,確實是現在跪在廳內的這十二個人。
周宣庭道:“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水月哆哆嗦嗦的道:“奴、奴婢真的沒有撒謊!真的是公主府的一位姐姐讓奴婢去幫忙倒酒的!求老爺饒了奴婢吧!”
周宣庭都要被氣笑了,“你的意思是,這十二個丫頭裡有我們公主府找人冒名頂替的不成!”
水月嚇得只是磕頭,卻死活不肯開口。
謝晉吩咐人要將她拖出去打死,她也不肯說出指使她的人來。
謝琳琅便對謝晉道:“女兒有個丫鬟最清楚咱們府裡這些丫鬟的底細,不如找她來問一問,或許就能問出來了。”
因爲這畢竟是在公主府,謝琳琅又徵得了靖國公周宣庭的同意,才囑咐碧桃,讓她將青杏找來。
青杏當時要跟着謝琳琅一起進偏廳來,可是公主府的嬤嬤攔着不許,說只許帶一個丫頭進去。碧桃姐姐跟着進去了,她便只好等在外面。此時聽碧桃來叫自己,連忙跟着她進到偏廳來。
謝琳琅指着水月對青杏問道:“這個丫鬟的來歷你可知道?”
這是青杏最拿手的,榮安侯府裡丫鬟嬤嬤的出身來歷,以及以前伺候過誰,現在在伺候誰,她都如數家珍。於是她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水月,立刻就道:“水月原是在夫人處打掃的粗使丫頭,原來是叫做春兒的,後來夫人覺得她長相好又有幾分聰明就將她提拔到了二等丫頭,她也時常的跟着夫人伺候。聽說她的爹爹和哥哥都是酗酒濫賭的,後來因爲她爹賭錢輸了又還不起債,就將她賣進了侯府做丫鬟。前一段時間又聽說她的爹爹和哥哥酒後失手打死了人,現在正被關在大牢裡。她娘一直想把人從牢裡撈出來,卻沒有錢財關係,時常來找她哭。”
水月臉色蒼白,像是就要暈撅過去。
謝琳琅聽完,便對水月道:“想必指使你的人拿你的爹爹和哥哥威脅你了,既然她能救出你爹和你哥哥,我就不能嗎?我不僅可以救他們,也可以讓他們死在牢裡。”頓了頓又道:“你若還是不肯說,我就將你送去順天府,說你謀害主子。而你之前又時刻都在侯府裡,那麼毒藥是誰給你的呢?你娘經常進入侯府,想必就是她給的了。”
水月聽了連忙磕頭,回道:“求王妃娘娘放過奴婢的孃親!奴……奴婢只是聽命行事,夫人說那毒藥只是讓人精神不濟,並不是要害死大少爺的!奴婢說的句句都是真話,求老爺王妃娘娘饒命!求王妃娘娘放過奴婢的家人!”
一言既出,謝晉怒不可遏,自己的繼室竟然在公主府裡堂而皇之的毒害元妻長子。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他的臉皮險些都被撕了下來!他騰地站起身,怒道:“你若有一句謊話,我定剝了你的皮!”
又指着玉蓮,“你又怎麼說?”
玉蓮見老爺突然轉向她,頓時嚇得抖若篩糠,“奴……奴婢……奴婢,夫人……夫人……”眼看着身體就要倒下去,手裡一直捏着的那個荷包掉在了地上。
衆人看的清楚,謝晉臉上陣紅陣白,簡直覺得這一生的臉面都被那個賤人給丟盡了!
玉蓮看見荷包卻像是突然都想起來了一樣,道:“奴婢……奴婢想起來了,是夫人說讓奴婢拿着這個荷包在人多的時候掉出來,然後說是大少爺讓奴婢繡的。夫人還說事成之後會讓大少爺納奴婢做妾,還說以後奴婢就有好日子過了……”
謝晉急火攻心,當時就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