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殘酷的學院(下)
看張龍潛張了張嘴,明白她想要說什麼的季海雲又開口打斷了她。
“確實學院有着不允許私鬥的規定,但同時也擁有着只要有裁決者在場,便可以進行比試的規則。你不覺得矛盾嗎?”
“那不是爲了降低學員爭鬥發生的可能性嗎?”
“不,那是爲了控制學員的死亡率。”
“什麼?”
看着無法理解的張龍潛,季海雲一點點的將他從小就明白的殘酷在她眼前剝開。
陰陽五行相生相剋,世間萬物都必須有對立面才能存在,這是包括人間界在內的這個世界的“常理”。
而這個學院,就是將這個世界的“常理”最大限度表現出來的地方。
法師所擔負的責任比張龍潛想象的重得多,爲了承擔起那份責任,只有能適應世間“常理”的人才能成爲“法師”,而學院就是爲了挑選出那樣的人而存在的。
在這樣的學院裡,所發生的每一個影響重大的爭鬥都是“必然”,也即是“不可阻止”的,而作爲維護學院秩序而存在的“學員會”,他們所能做的僅僅只是在這樣的“必然”發生之外,制止那些“非必然”的衝突,以控制學院最基本的秩序,以及儘可能的降低學員的無謂死亡。
所以當這樣的“必然”發生時,平日裡要求嚴格的學員會就會如同消失一般不聞不問,所有的教師也都會袖手旁觀,直到“必然”的爭鬥結束,他們纔會出來善後。
這裡,只有強者才能存在。
如果死亡,那隻能證明自己不夠強而已,沒有人會爲這樣的弱者感到惋惜,任何人都不會。
這個存在了上千年的學院,就是這麼一個殘酷的地方。
未曾想過的事實衝擊着張龍潛的心靈,她根本就無法接受,於是季海雲這些天來第一次帶着她走到了宿舍樓和練習場以外的地方,讓她親眼去看看“現實”。
平日裡寧靜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學院此刻卻是一片悽慘,建築物還因爲有禁制保護的關係沒怎麼受損,但那些遍及學院每個地方的林子卻大多燒燬了,整潔寬闊的路面也變得坑坑窪窪,留下了無數法術衝擊的痕跡,也沾染了許多幹涸的血跡。
光是看着這些,就能明白這裡發生過怎樣的事情。
殘破的路上看不到一個負傷的人,安靜而荒蕪,讓這份殘酷的“現實”更加無可辯駁。
張龍潛緊緊皺着眉,無法發出聲音。
“大小姐,我明白你難以接受,但是這裡就是這樣的地方,你總得看清‘現實’才行。”
抿了抿脣,張龍潛纔有些艱難的發出細微的聲音。
“……小露和小邈……知道這裡的真相嗎?”
“周邈大小姐應該是知道的,但是白露大小姐就不好說了。畢竟她的外公對外孫女的寵愛是道法界出了名的,爲了不讓白露大小姐遭受打擊,白老爺子很可能會一直想法瞞着她,而且也一定做得到。”
“那就繼續瞞着她吧。”
堅定的說着,視線依舊無法從那像是另一個地方的殘破場景上移開的張龍潛對身旁的季海雲輕輕開口:“我記得小露的外公是……”
“學院的長老。”季海雲的聲音聽起來很平穩,平穩到讓張龍潛動搖起來的心都不自覺跟着平靜了下來,“雖然在大多數問題上學院都是由學員會自治,但在這之上還是存在着一個擁有絕對統治權的組織,其名爲‘長老會’,由歷來對學院貢獻最大的九位畢業生擔任長老,白露大小姐的爺爺就是其中之一,這個‘長老會’就是讓學院能獨立於法殿之外的最大原因。不過,他們九人平日裡並不會有任何干涉學院的行爲,只有在學院遭遇‘必然’事件時他們纔會採取措施。”
正說着,幾個人就這樣毫無徵兆的突然出現了。
沒有統一的着裝,穿着隨意的那十來個人看起來十分的普通,就跟學院的學員沒什麼兩樣,唯一特殊的是他們的衣領上都彆着一枚六角形的陰陽魚徽章,這讓注意到的季海雲神情稍微嚴肅了起來,他剛想對張龍潛說什麼,就見爲首的一個身材頎長的青年看向了這邊。
“現在開始修復學院,請無關人等離開此處。”
平靜的聲音毫無特點,但說着這話的青年臉上卻是一副憂鬱的表情,就好像他很不情願似的。
腦子還沒太轉過來的張龍潛就想要開口詢問,身旁的季海雲卻已經輕輕拉住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說話,隨後向那青年點了點頭,他便帶着張龍潛瞬移回到了道家木字練習場。
站在依舊空無一人的練習場廣場上,張龍潛沉默了一下,看向身旁的季海雲:“他們是什麼人?”
“看那徽章,應該是隸屬於長老會的護衛隊。”
“護衛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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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長老會下轄九支護衛隊,他們只會爲了學院而行動。方纔那個永遠一臉憂鬱的青年名叫子風,是第三護衛隊的隊長,由他們親自動手的話,學院應該很快就能恢復原樣了。”
季海雲沒有猜錯。
子風率領的第三護衛隊到達以後,便立即開始利用法術修復起來。恢復被燒燬的林子,修補被弄得殘破的道路,清理變得一塌糊塗的公共設施,第三護衛隊就這樣沿着爭鬥的痕跡一路前行,不到半天時間學院就恢復如初了。
道路整潔平坦,樹木鬱鬱蔥蔥,四周鳥語花香,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由於靜不下心而再一次離開練習場的張龍潛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往日熟悉的場景,她不由驚得目瞪口呆。
而後,第三護衛隊就如同來時一般,就那樣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在這之後,學員會才總算露了面。
協助醫家對受傷學員進行治療,對死亡人數進行統計善後等等,在學員會的統率下,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到了晚上時整個學院便已恢復如初,路上又能看到淡然行走的學員了,從他們的臉上看不出對這幾天的爭鬥的半點在意——不,這麼說也不對,因爲他們全都興致勃勃的談論着爭鬥中的細節,比如誰跟誰交手的結果如何啦,誰的實力出乎意料啦等等。
但是,沒有任何人對於死於爭鬥的那些學員表現出哪怕一點點的悲傷,抑或是對於身在這種制度下的自己的擔憂。
就像季海雲所說的那樣,在他們看來,學院的“必然”爭鬥中會死人根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無需惋惜,無需畏懼,更無需憂慮。
歷經千年的風霜,巨大的學院依舊是如此的美麗,安寧,以及……
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