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夢憶(上)
伸展四肢躺在寬大的木牀上,張龍潛的表情完全就是放空當中。
前一刻還在與非人類的妖怪們對峙,後一刻就平平常常的在乾淨整潔的客房裡休息了,這一切讓她感覺就像置身兩個世界一般,一股異樣的倒錯感包圍上來,她不由看着木質的天花板有些發傻。
雖然懷疑人間界可能還有一個妖界的空間通道,但最後她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與大家分別進入客房時張龍潛還是猶豫了一下的,但是看看大家都很疲勞的樣子,想想即使說了大概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也只能是給大家徒增煩惱而已,她便將到了嘴邊的話收了回去,想着等張寒光回來再告訴他可能會更好。
不過現在再想想,她又覺得可能根本沒必要說了。
畢竟之前左泠複述他們的遭遇時講得很詳細,墨榕和柳影說的話完全就是一字不落,這麼明顯的細節張寒光不可能注意不到,還需要她去提醒嗎?
再仔細想想,既然是這麼明顯的細節,自己這些人當中好像也就只有白露和南宮飄會察覺不到了吧?尤其是周邈,這個從不會錯過絲毫細節的頭腦狂人絕不可能沒有注意到墨榕那句話裡的意思。
可是他們所有人卻都選擇了沉默。
張龍潛畢竟不是在道法界中長大的,很多事情她都無法理解,也就不太明白大家這麼做的意圖是什麼,但是隱隱的她卻有一種感覺,這件事還是選擇沉默比較好。
至少,現在並不是說出來的時機。
這個念頭來得毫無邏輯,讓張龍潛十分疑惑,卻又感覺無可辯駁,盯着木質天花板半天她都想不出個所以然,倒是疲憊的感覺一點點侵襲上來,讓她的意識逐漸模糊,她便索性不去思考,翻個身睡覺去了。
意識一點點的下沉,黑暗漸漸覆蓋了整個視野,寂靜無聲,看不見任何事物存在,張龍潛卻沒有感到絲毫不安,她只是不知疲倦的在黑暗中前行着,前行着。
直到一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才讓她下意識停了下來。
“整整八年了,他卻還和出生時一樣,半點靈力也沒有,真是個廢物!你竟然生了這麼個多餘的東西出來!”
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憤怒,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左側不遠處顯了出來,但只能看清身形十分高大而已,即使眯起眼睛張龍潛也無法看清他的模樣。
而回應男人的,是肯定卻平靜的女聲。
“……不要在孩子面前說這種話,他纔不是什麼‘多餘的東西’。”
隨着聲音的響起,一個娟秀的身影慢慢從黑暗中浮現出來,卻和男人一樣顯不出模樣,她擡頭看着男人,秀小的身子卻有着堅定的意志。
可是男人只是冷笑了一聲。
“這裡可是蒼家,沒有力量的人沒有資格載入族譜,更沒有活下去的必要。”說着,男人擡手指向張龍潛這邊,聲音冰冷徹骨,“我就是要當着他的面說,好讓他清楚的知道他到底是多麼毫無意義的存在。”
女人沉默了,男人也頓了一頓,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又冷了幾分。
“你別忘了,我可是家主的長子,因爲我,你這個小世家的女人才能有今天的地位。老二和我本事不分上下,只因我比他年長兩歲,這家主的位置原本已是我的囊中之物,可他不僅先有了子嗣,那小子偏偏還是家族的天才,這是什麼樣的優勢你明白嗎?而你呢?你卻給我生了個什麼?還有一年,如果一年之內,這個廢物不能超越那小子的話,我就永遠無法成爲蒼家的少主。其後果,你應該是明白的吧?”
冰冷的聲音當中滿是不容反駁的陰沉,女人沉默了,她似乎轉頭看了看這邊,而那個男人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這邊一次。
像是連看一眼都是浪費時間一樣。
胸口處似乎被男人冰冷的聲音所滲透,陰暗的感情一點點從心底翻出,讓張龍潛皺起了眉。
然後,那兩個模糊的身影便逐漸淡去了,四周又變成了看不透的黑暗,只有張龍潛靜靜的站在那裡,可是心中的不快卻沒有就此消失,反而隨着黑暗的迴歸而逐漸增加。
突然之間,她渾身汗毛直豎。
在看不穿的黑暗之中,慢慢的顯露出無數的人影。
就像那個男人和女人的出現一樣,張龍潛絲毫沒有察覺此刻周圍的人是何時出現的,距離最近的幾個人就站在她身邊,卻都一動不動,而遠處則還有更多的人,一眼看不見盡頭,只知道這些安靜站着的人一直延伸到遠處的黑暗之中,全都是一樣的服裝,一樣的站姿,一樣的表情。
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有表情。
視線不知落向了何處,每一個人的眼中都沒有任何事物的存在,能看見的只有空洞。
看着無數雙空洞的眼睛,詭異的感覺讓張龍潛脊背發涼,她忍不住邁開腳步,想要從這些人當中走出去,擺脫這些沒有表情的人。
沒有任何人阻攔她,那些人就那樣安靜的站着,努力擠開他們之間的縫隙,張龍潛認準了一個方向一個勁的前行,可是身邊永遠都是那些人,看不見半點變化。
他們只是靜靜的站着,沒有聲音,沒有表情,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看張龍潛一眼,分明每一個人都有着自己的模樣,不斷前行的張龍潛卻漸漸辨不清他們,就像是看着一羣一模一樣的人偶一般。
詭異的感覺越來越濃,甚至染上了幾分冰冷,這讓張龍潛愈發的不安,不知不覺間便已經跑了起來,速度也逐漸加快,有時候甚至會十分猛烈的撞上那些人,可他們也只是身子晃了一晃而已,沒有任何反應。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黑暗中張龍潛所能看見的卻還是這些人偶一般的存在,漫無止境。
張龍潛從沒有這麼的想要逃離某個地方,她拼命的跑着,心中的不安卻開始演變成恐慌。
然後,她終於看見遠處出現了一個不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