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似是故人來(下)
“解藥?”
眉頭輕皺,墨榕擡眼便看見了遠處躺在南宮飄的防護罩中的白露,他的眼中立即全是瞭然,跟着他扣指輕彈,一道墨綠色的光華直射而出,如若無物一般越過南宮飄的防護罩,徑直沒入白露的眉間。
眼睜睜看着那光芒一閃而沒,張龍潛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就要怒而質問墨榕的意圖,卻聽見他平靜的聲音。
“柳影並無解藥,‘噬活’乃是我所煉製,專爲處決而存在,其解藥,也只有我纔有。”
話音未落,一聲輕微的“吧嗒”響起,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到了地上,包括張龍潛在內的幾人立即聞聲望去,卻見安靜躺着的白露一點點恢復着血色,一截拇指大小的灰白色木頭在她旁邊摔裂了開來,如同焚香燃盡的粉末一般。
“廖家的蠱?”認出那東西的原型,就在白露身邊的南宮飄愣了一下,隨即便滿臉驚喜,“也就是說……!”
同樣在防護罩內的周邈立即跪下,幾乎與南宮飄同時一左一右的抓住白露的手腕,片刻後就與滿臉喜色的南宮飄一同朝睜大眼望着的張龍潛點頭。
“‘噬活’解除了。”
輕輕的話語在這安靜的空間顯得十分清晰,直接就讓張龍潛的心臟狂跳起來。
解除了。
劇毒解除了。
白露……沒事了。
一直擔心到近乎絕望的事情突然就這樣解決了,張龍潛不由有些愣神,就連呼吸都微微一滯,頭腦放空了幾秒她才終於鬆了口氣,隨即才總算意識到自己身上有多疼,也才發現自己幾乎都沒了力氣,她禁不住就渾身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看了看白露那邊,又有些愣神的看向墨榕,張了張嘴她纔想起來應該道謝。
“啊!多謝前輩……”
“我並非你們的前輩,無需如此稱呼。”
墨榕平靜的打斷了她的話。
回想起方纔他對待柳影的態度,這語氣就更加顯得毫無辯駁餘地,張龍潛立即住了嘴,不再多說。周邈和南宮飄還在防護罩內照看沒有醒轉的白露,左泠和蒼炎則又到了張龍潛身邊,不動聲色的護住她,目光都落在光幕那邊的墨榕身上。
直到這刻,幾人纔有心情打量這個輕鬆便制住柳影的“墨榕”。
他看上去四十歲上下,面容硬朗,身着墨綠色直裾,外披玄色大氅,腰間懸着一隻翠色的玉笛,活脫脫一個漢朝走出來的人,只是他並未束髮,僅僅在那一頭烏黑的長髮尾端鬆鬆的繫着一條墨綠色的髮帶,卻有一絲超然脫俗的味道。
人類?
誰也不敢確定,畢竟他們根本就察覺不到墨榕身上有任何妖氣,天知道是因爲他真的不是妖怪還是像孟槐那樣等級太高掩藏得太好了。
張龍潛的鎮魂玉倒是沒有什麼反應,但是她卻直覺這個墨榕不可能是“人類”這麼簡單的身份。可如果他真的是妖怪,又怎麼會出手幫他們呢?
一層層疑惑在腦海中盤旋,張龍潛輕輕皺眉,然後終於回想起先前因爲擔心白露而沒有注意的細節。
“我讓你當這裡的山鬼,不是爲了讓你搗亂的。”
“你穿出我所佈下的禁制,進入張家竊取靈蛇珠……”
“……三十年前我就說過了吧?”
看着不過四十歲左右的墨榕,張龍潛慢慢睜大了眼,一個有些離譜的猜測漸漸浮現了出來。
難道說,這個墨榕……
在張龍潛漸漸變得驚愕的目光中,墨榕淡淡的掃視了所有人一眼,而後擡手撤去擋住張龍潛的光幕,沉聲道:“解藥既已生效,你們便速速離去吧。此次柳影所造成的騷動,也是我看管不嚴纔會引起,出去後替我跟張寒光說一聲抱歉。”
“你……您認識張老先生?”
遲疑了一下,張龍潛還是用上了敬語,只是她雖是提問,目光之中卻已有了幾分確定。
看一眼張龍潛,墨榕卻沒有回答,只是幽幽的長嘆了口氣。
萬般惆悵。
這一聲嘆息讓張龍潛有些疑惑,看着那身着玄色大氅的身影,她心中莫名的微微顫動,不由輕輕皺起了眉。
奇怪,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腦海之中迅速翻動過往的記憶,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相關的身影,張龍潛不禁有些困惑,這時就聽沉默下來的墨榕再次開口,但並不是回答她的問題,而只是淡淡的催促。
“你們該回去了。”
說完不容任何人再多說一句,墨榕輕揮袍袖,頓時兩道墨綠色的旋風出現在分作兩撥的六人身邊,輕而易舉便破掉了南宮飄的防護罩,卻並沒有對他們造成絲毫傷害,只是卷着兩邊各三人匯成一處,跟着就將戳手不及的六人包裹起來盤旋着向上,穩穩的朝着斬妖洞遙遠的出口而去。
在被綠色的旋風遮住視線的一瞬間,張龍潛看到墨榕緩緩擡頭看向他們,一直平淡的臉上此刻卻沉靜而哀傷。
然後,張龍潛的視野中便是深沉的墨綠,唯一留在她腦海中的,是墨榕孤寂的身影,和斬妖洞內巨大安寧的古榕。
陡然之間,一幅畫面席捲而來。
一株巨大的榕樹努力的向四周伸展着枝葉,翠綠茂密,充滿生機,四周繚繞的雲霧在它的枝葉間緩慢翻滾,寧靜祥和,彷彿仙境。樹蔭之下,兩個身着白衣的人在石桌前相對而坐,嬌小一些的身影正認真的對面前的青年說着什麼。
那似乎是個女子,看不清容貌的臉上是溫和恬靜的笑容。烏黑的長髮,潔白的長衫,淡雅的微笑,不染絲毫世俗塵埃。
而那個青年,雖着白衣,卻與曾經出現在張龍潛腦海中的一個身影一模一樣。
那個哀慼而堅定的黑衣青年。
下一瞬間,安寧的畫面如水中月一般碎裂,再次覆蓋了張龍潛的視野的,卻是燃遍整座宅院的漫天大火。
照亮了夜晚的火光之中,還能清晰的看見兩個身影。
一個白衣勝雪,一個黑衣如冥。
烈烈火焰之中,黑色的身影將白色擁入懷中,似乎勾起嘴角,輕聲而堅定的述說。
“……我說過,絕對……會保護你的。”
夜晚被火光所照亮,耀眼的火焰卻似乎在這一刻失了顏色,幽暗的天地間,只剩下清冷悲慼的黑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