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他,與他無關。”斯佳麗沒聽過歌德的原句,此時卻無師自通地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她的心終於輕鬆了,儘管也伴隨着另一些無法忽視的痛苦,“他不愛我,卻與我息息相關。上帝啊,求求你,我知道自己不配,可沒有他的愛,我的魂兒也就沒了。我該怎麼辦?”她還是沒有抵擋住對瑞特的愛得不到迴應而產生的痛苦,她必須承認,內心深處,她最渴望的依然是來自瑞特的關愛。她可以愛他,可以接受他不愛她和他對她的懲罰,但她無法接受瑞特冰冷的沉默,儘管這沉默也是懲罰的一種。她還沒有想到,自己害怕的不是沉默,而是一直以來對瑞特的不瞭解。以前她不愛他,這事便無關緊要;現在她愛上了他,可他卻封閉了自己的心,不讓她走進。她從未如此強烈地想要了解一個人,一個和她自己一樣,卻又不一樣的人,這個人卻不讓她瞭解自己,這纔是她痛苦的根源。
“我必須去了解瑞特,就像他了解我一樣去了解他。”她下定了決心,“我必須弄明白他是怎麼想的,他爲什麼愛我,爲什麼不愛我,我怎麼才能讓他了解現在的我,瞭解我對他的愛,他怎麼,怎麼才能再愛上我。”這最後一件事是最難的,也是她做上面那些事最終的目的,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是一定會有辦法的。
不能總呆在屋裡空想,得有實際行動才行。斯佳麗叫僕人進來收拾桌子,自己走出了餐室。她發現傑克站在門口,神情又恢復了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恭敬,這反倒讓她不適應了。她問你站在這兒幹什麼,傑克小聲說自己想出門給孩子們買幾本新的故事書,但是家裡的僕人好像都抽不開身,所以他想自己去。斯佳麗聽他這麼說嚇了一跳,堅決不同意一個小孩子單獨出門,萬一遇上危險了怎麼辦,傑克見時機成熟了才說如果您不放心的話,保羅願意跟我一起去。見斯佳麗有些動搖了,他又說,沒關係的,我認識路,用的是自己的錢,再說您不是老擔心保羅在塔拉惹出什麼麻煩嗎,現在他去外面,還有我跟着,就不會有事了。斯佳麗這才勉強同意他去,叮囑他快去快回。看着傑克和保羅離開的背影,斯佳麗既奇怪爲什麼他們倆的關係一夜之間變得那麼近,但也替他們高興,保羅算是有了個朋友,這樣她就不會感覺自己虧欠他了。
但是直到中午快要吃飯的時候,連瑞特都回來了,他們還是沒回來,斯佳麗開始爲他們擔心了。她命令僕人去找,卻沒有人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她也只記得他們去了那個方向。瑞特知道以後直接罵她是蠢貨,連小孩子去哪兒都不知道,她顧不上反駁,自己親自出門去找,瑞特也主動跟了上來。斯佳麗憑藉不多的記憶只找了半路,連一個孩子的影子都沒有,她只好向瑞特求助。瑞特讓她再仔細想想,實在找不出線索的時候他
也沒有急,而是表現出了特有的冷靜,仔細詢問她附近哪裡有書店,但是斯佳麗也沒什麼印象。瑞特耐着性子又問她他們究竟是去買書了還是出去玩了,斯佳麗仔細又回憶了早上傑克和她說話的情景,說應該是去買書了,瑞特終於忍不住了,說你到底知道些什麼,斯佳麗無言以對。看她一臉焦急和委屈的樣子,瑞特沒有再諷刺她,而是嘆了一口氣,說先回去吧,實在不行只能報警了。斯佳麗想想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只好同意。就在他們回去的路上,看見艾比急匆匆地衝他們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傑克和保羅回來了,斯佳麗剛聽完這一句就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了下來,這讓她險些摔倒在地,不過她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撩起裙子下襬飛快地跑了回去。她心裡除了有一塊石頭終於落地的感覺,更多的是對兩個孩子的不滿和氣憤,此時此刻,她完全變成了一個被頑皮的孩子傷透了心的嚴厲母親,心裡的氣只有狠狠地揍他們一頓才能用他們的哭聲發泄出去。可真的回到了塔拉,見到了躺在牀上腳上打着繃帶的保羅和一臉自責站在他身邊的傑克,她緊緊攥着的拳頭又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怒氣也被丟到了九霄雲外。她急切地問他們出了什麼事,保羅看樣子想要阻止傑克,但傑克還是說了出來,他說都是自己不好,爲了抄近路早點回家,不顧保羅勸阻的去挑了一條最近卻又最險的山路,半路上自己手裡拿着太多書,一個不小心從上面摔下來了,幸虧保羅手裡的書不多,拉了他一把,結果他沒事,保羅卻因爲只顧着他,自己摔了下去。說完,他把頭低了下去,等着斯佳麗的責罰。保羅直說是自己沒注意才摔下去的,和傑克沒關係,求斯佳麗別罰傑克。斯佳麗看着兩個相互包庇的小罪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揮揮手說沒出什麼大事就好,以後別再亂跑了,兩個人都忙不迭地答應,斯佳麗終於鬆了一口氣,覺出餓來,正打算到餐廳吃飯,跟在她後面回來的瑞特忽然想起了一個之前被斯佳麗忽略的問題,他一句話讓斯佳麗站住了:“既然保羅摔傷了,你們是怎麼回來的,難道你把他揹回來的?你背的動他嗎,傑克?”
傑克這時像是剛想起什麼一樣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樣子,他急切地說:“哦,您不說我差點忘了,本來那條路上一直是沒什麼人的,可是當時我們運氣好,有一輛馬車正好經過,趕車的和馬車的主人心腸好,把我們送回來的。我們要他們進來,他們不肯,問他們的名字他們也不說,把我們送到離塔拉不遠的路上就走了。對了,就是那個馬車的主人在路上幫保羅包紮的。他的手法很熟練,好像是個醫生。”
“是嗎?那你們的運氣還真是好。”瑞特的臉色忽然沉重了下來,“可是你們想過沒有,爲什麼一條很少人走的路上會剛好路過一輛馬車?
”
“您不相信我嗎?”傑克的表情很吃驚,“我說的是真的。不過我也覺得奇怪,那輛馬車看上去很破了,不像是適合長途跋涉的類型,可它還選了那麼陡的路。而且裡面不知道爲什麼被遮得嚴嚴實實的,給人留下的座位很小,不知道里頭藏了什麼東西。”他的神情也因爲這個現在才發現的問題而從慶幸變成了後怕。
“好了,不管那輛馬車是來幹什麼的,總之人家把你們倆送回來了就行了,先去吃飯吧,有什麼話一會再說。”斯佳麗開始也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但她沒有多想,飢餓的胃和充滿疑問的腦子哪個更重要她分得很清楚。瑞特起身離開了,嚴肅的神情讓斯佳麗不敢接近,只好和他保持了一定距離進了餐室。這頓飯吃得並不愉快,她的胃很積極,但是腦子也不甘示弱,結果最後她在半飢餓的情況下停止了進餐,問題也沒有搞清楚。一次專心做一件事她在行,但要是兩件事攪在一起,而且這兩件分屬於不同的範圍,她就捉襟見肘了。瑞特的情況不比她好多少,他面前的刀叉幾乎沒有動過。兩條眉毛像打架一樣緊緊鎖在了一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放開。她知道他也在想這件事,但她沒辦法幫他分擔,因爲她知道他不願意讓她分擔。
一頓飯吃完,瑞特像平常一樣走了出去,只是這次的腳步比平時快很多,像是趕着完成什麼緊急任務。直到天完全黑了以後他纔回來,但是斯佳麗沒有聞到他身上的酒氣,說明他沒有去喝酒,他的西服怎麼髒了,他不是一向很看重自己的衣着嗎,他到底幹什麼去了?面對斯佳麗疑問的眼神,瑞特連一個嘲諷的迴應都沒有,徑直走到客廳的沙發那裡坐了下來,眉頭又鎖在了一起。傑克本來在給小孩子們念新買的故事書,看到他這副深思的樣子主動停了下來,但瑞特擺擺手,示意他不用理會自己,繼續念他的故事。傑克有些猶豫,但還是接着唸了下去。他的聲音變得比之前激動了不少,因爲他好像在朗誦一首詩歌:
“他看着這一羣年輕人漸漸融入夕陽的金輝之中,彷彿一羣活動着的金色雕像,他們是多麼的像當年的自己啊。這時,他腦海中忽然跳出了自己少年時期所寫的一首名叫〈三頂冠冕〉的詩歌,他不由自主地念出來。
世俗的冠冕啊,我鄙視它如同腳下的塵土,
它是沉重的,而最佳也只是一場空虛;
可是現在我愉快的歡迎一頂荊棘冠冕,
儘管刺得人痛,但味道主要的是甜;
我看見光榮之冠在我的面前呈現,
它充滿着幸福,永恆無邊。
他想到:‘如今我怎麼會放棄‘荊棘的冠冕’,而去追求‘世俗的冠冕’呢。我應該回去,戴着荊棘的冠冕,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