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灰色的寒風像無數只鴿子拍打着翅膀那樣呼呼作響,捲起了散在地上的落葉,自顧自地開起了盛大的舞會;陰沉的天空彷彿一個動了氣的老者的臉,隨時都會像教訓闖了禍的孩子那樣降下帶有濃重怒氣的狂風暴雨;街上沒有什麼人,只有一輛看上去還很新的馬車慢慢碾過不太平整的路面,斯佳麗可以感到它的力不從心和不時從地面沿着車輪傳導到她身下的顛簸。
她原本是那種不會被環境影響的人,但此時此刻,聯想到她這一趟行程的目的,心裡竟也是一陣比眼前的深秋景象更深的悲涼。
她是不喜歡回憶的,因爲不覺得以前的日子有什麼好的,所以她一直在向前看,一直在向前衝,同時一直看不起老是沉溺在過去的老朋友,過去有什麼好的,就算它好好了,過去的難道還能自己回來?可自從美藍和玫荔死後,從瑞特對她的態度變得冷若冰霜開始,從她發現所有熟悉的人都變得陌生起來,並且和她疏遠之後,她才隱約覺出自己的想法可能是錯的,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裡。眼下沒有一個人可以分擔她的痛苦,沒有一個人能夠分享她那充滿艱辛而她爲自己終於挺過去而自豪的歲月。以前多好啊,起碼有瑞特,他的嘲笑戲弄都是對她的深切關心,讓她自由地幹她想幹的事;還有玫荔,她的溫柔堅韌爲她撐起了一片天。可現在,瑞特已經被她傷走了,玫荔也長眠於地下,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都不在了,她只能靠自己了。
“太太,到了。”車伕不帶感情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深吸了一口氣,感到那些冰冷的空氣涌進她
的身體,再吐出來時已變得溫熱,一團團白霜像鳥兒一樣筆直地飛翔。她下了車,給錢打發了車伕,獨自走向墓地。
玫荔的墓在哪?眼前這一排排的墓碑整齊得很,活像北佬軍隊列的方陣一樣耀武揚威,宣告着自己對生命的佔領。可在她眼裡長的全都一樣,一樣的醜,一樣的不在乎自己丑。斯佳麗忍住心理上的不適,目光蜻蜓點水一樣掃過墓碑上的字。終於找到了,在美藍的墓旁邊,一座明顯比其他的墓碑更新的墓碑上,刻着玫蘭妮?韋爾克斯的名字,墓前還擺放着許多拜謁的人留下的花束。斯佳麗輕輕地走了過去,像是玫荔只是睡着了,怕吵醒她的好夢一樣。
她靜靜地彎下腰,把自己手裡的金菊花放在墓前,卻沒有立刻站起身來。她就保持着這個讓她不舒服的姿勢,雙手交叉在胸前,平生第一次對上帝做了真誠的懺悔。
“上帝啊,我不求您原諒我的罪行,因我的罪行實在連地獄之火也無法燒得乾淨。墓裡埋葬着我這輩子唯一的好朋友,她是個人世間少有的好人,可我卻總是嘲笑她,詛咒她早死,只是因我愚蠢地迷戀她的丈夫。她卻從未對我有過疑心,全心全意的愛着我,支持着我做每一件我想做的事。她是那麼嬌弱,可她卻比我勇敢的太多。她沒有做錯過什麼,可您卻把她提前帶走了。我無法質疑這公正的判決,我知道您在懲罰我的自私和愚蠢,讓我一個人孤獨地活在世上,以贖清我的罪行。我只求您慈悲,讓她聖潔的靈魂升入天堂,永遠不再有悲傷。哪怕我要因此而在死後下地獄,我也心甘情願。”
向上
帝懺悔完畢,斯佳麗已經感到有些體力不支,畢竟她大病初癒,米德大夫又再三強調她近期不能外出以免受涼,但她沒有管這些,而是繼續對玫荔進行懺悔。
“玫蘭妮?韋爾克斯,我此生唯一的好朋友,不,其實我根本不配當你的朋友,可你一直用你的好心腸包容着我,和我並肩戰鬥,全心全意的支持我,愛着我。而我到底幹了什麼,我一直在欺騙你,一直因爲阿希禮而厭惡你,一直在心裡詛咒你早點死,我真是個最壞的女人。可現在,你真的離我而去了,我卻又感到悲傷。你要怪就怪我吧,我本不應該得到你的愛,可你卻給我這麼多,還讓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真正愛的人究竟是誰,根本不是阿希禮,而是像你說的,是瑞特。可瑞特已經走了,是因爲我太蠢,根本不瞭解他,他的心被我傷透了才離開了我。玫荔,我該怎麼辦,怎麼挽回他的心?”
突然間,她又覺得不該因爲自己的事讓玫荔不安心,於是又立刻改口說,“對不起,玫荔,我不該因爲這種事而讓你爲我煩心。你臨走前我答應過你,照顧好阿希禮和小博,還有好好待瑞特,我都記得,我會幫阿希禮的生意不讓他知道,會讓小博念哈佛,會想辦法奪回瑞特的心,好好愛他,你放心吧。玫荔,我的朋友,願你能保佑我。”
終於說完了憋在心裡的話,斯佳麗覺得一直壓着自己的心的大石頭被搬開了。她想直起身子,卻沒料到之前長時間的彎腰懺悔已經耗盡了自己本就沒有完全恢復的體力,她感到眼前一片金色的光芒在像蜜蜂扇動翅膀一樣嗡嗡作響,接着就昏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