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在機場嗎?”
我老實交待:“暴風雪,機場關閉,航班取消。”
“我馬上過來。”
他說了這句話就把電話掛斷,我不知道他如何能夠知曉此時我身在何處,我在那裡坐了沒二十分鐘,他就穿過大堂徑直朝我走來。
小燦說過蘇悅生病了正在發燒,我也覺得他有幾分病容,尤其是雙眼,幾乎是血絲密佈,他也不似平時那樣冷淡,而是抓住我的手,近乎粗魯的將我拉起來:“走。”
我被他塞進一輛車裡,寒氣被車門關閉帶進來,凍得我直哆嗦。
他掌心灼熱,小燦沒說錯,他在發燒。
我有幾分忐忑不安,繫上安全帶就縮在座椅裡,彷彿這樣就能有一層薄薄的蛋殼,隔絕我所恐懼的一切。
他坐在駕駛座,沒有啓動車子,我正有點困惑,他突然轉過身來,揚手就給我一耳光。
蘇悅生從來不打人,我被這一下子打懵了,火辣辣的疼痛帶來更可懼的羞恥感,我愣了好久,都沒想明白髮生什麼事情,只是本能捂着臉頰,看着他。
他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呼吸急促,額角有青筋在緩慢跳躍,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蘇悅生,他幾乎猙獰的像換了一個人,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他的聲音喑啞,帶着令人恐懼的憤怒:“鄒七巧,你不要做得太過份了!”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他又用那種眼神看着我,十分陌生,又十分熟悉,我覺得這種情形好像是在哪裡經歷過一般,風捲着雪撲打着車窗,我有點恍惚,就像是在夢裡,我使勁甩了一下頭,臉上火辣的疼痛在提醒我,這不是夢,這是真的。
我努力心平氣和的解釋:“我不該到加拿大來,我是打算馬上走,但航班取消了。”
蘇悅生就那樣看着我,他的表情我說不上來,總之是十分古怪的一種表情。
我只好努力解釋:“雪一停我就走,我真是不是故意跑來搗亂,我就覺得你……電話裡你好像很累,我只是來看看你……”
我沒有說完,因爲蘇悅生已經啓動了車子,車子咆哮着衝出老遠,這是一部大排量越野四驅車,但是蘇悅生的速度太快了,快得我覺得心驚,我本能抓着安全帶,視野裡白茫茫一片全是雪,無數雪花沿着燈柱直撞過來,就像是無數飛蛾,白晃晃什麼也看不清,我不知道我們在往哪裡去,也不知道車子開了有多久,總之沒等我反應過來,“轟”一聲,整個車身已經傾斜。
我們不知道撞到什麼東西上,慣性讓我被安全帶勒得痛極,蘇悅生卻打開車門,拉開安全帶,將我拖下來,我們倆跌倒在雪地裡,我正想爬起來,卻被他按進雪堆,冰冷的雪塊涌上來,我的臉被埋在雪裡,幾乎窒息。
他將我按在雪裡,一字一頓的說:“離我的孩子遠一點!”
我嚇得渾身發抖,整個人幾乎已經被雪埋住,他看也不看我一眼,站起來就去拉車門,沒走兩步他就滑了一跤,可是很快又爬起來,打開了車門。
我眼睜睜看着他開車離去。
我被拋棄在雪原中,四周沒有建築,也沒有燈光,風捲着雪花朝我身上撲來,我又冷又怕。我的手機在隨身的包裡,而包在他的車上。
我急得差點哭起來,天氣預報說整晚暴風雪,氣溫零下二十多度,最多半個小時,我就會被凍僵在這裡。
我不願意得罪蘇悅生,就是明白他得罪不起。可是也沒想到他會恨我恨到要殺死我。
我拭去臉上的熱淚,裹緊了衣服,努力辯識方向,我要朝哪邊走,纔可以返回城中呼救?
我拼命邁動快要凍僵的腿,雪大,風更大,我身上薄薄的大衣壓根就抵扛不住這樣寒冷,我在雪地裡摔了無數跤,每次爬起來我都覺得自己快要凍死了,可是我不能死在這裡。
我連滾帶爬也不知道走了多遠,更不知道自己方向是否正確,到最後我絕望了,再一次栽倒之後,我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雪花輕柔的包圍着我,其實,雪是很溫暖的,我依戀的將臉埋進雪裡,真冷啊,如果雪再深一點,會不會更暖和?
我迷迷糊糊就要睡過去了,卻覺得有人在拼命拍打我的臉,有燈光刺目,我實在懶得睜開眼睛,可是那人不依不饒,一直使勁掐着我的虎口,痛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被風一吹,立刻就凍在了臉上。
我被抱進車裡,大團的雪擦着我的臉,暖氣烘得我臉上潮乎乎的,我終於能睜開眼睛,看到蘇悅生,他的眼睛還是那樣紅,全是血絲,他把雪團扔出車窗外,然後,幾乎用顫抖的手指,又摸了摸我頸中的脈搏。
我嘴角動了動,終於能夠說話:“我……我……”
我覺得臉上有熱熱的東西,我想不出來那是什麼落在我臉上,蘇悅生迅速的轉開臉。
我四肢麻木,腦子因爲缺氧而特別暈,舌頭也打結,我努力把話說清楚:“有飛機,我就走。”
我被他抱起來了,但我還是沒力氣,我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但他似乎是在很仔細看我的眼睛,蘇悅生的眉心有淺淺的紋路,這幾乎是我無法想像的事情,我想他太生氣了纔會做出那樣激憤的事情,把我扔在雪地裡。
我知道他的逆鱗,這次是我犯了大錯。
我說:“我以後,再不煩你了。”
他的眼睛裡有薄薄的水霧,我被凍得太久,思維很遲鈍,所以目不轉睛看着他,事實上我幾乎連轉動眼珠都很吃力,我詫異的看着眼淚從他臉上流下來,蘇悅生會哭,這是我不能想像的事情。
那兩滴眼淚從他臉頰上滑落,一直滑到下巴,無聲無息就不見了。他的神情裡有一種我說不出的悲傷,我從來無法想像這樣的表情出現在蘇悅生臉上。
他幾乎是夢囈一般在喃喃自語:“你以前就說過,你再不來煩我了。可是你沒有做到。”
我膽怯的看着他。
過了不知道多久,我凍僵的手指終於可以動彈,我這才發現他仍舊抱着我,像抱着一個嬰兒。我十分不安,膽怯的輕輕用食指拂過他的手背。
這一下子如同電擊一般,他立刻鬆手,我差點跌到座位底下去。
他沒有看我,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語氣平靜的說:“我送你回酒店。”
我沒有告訴他酒店沒房間,機場還不知道關閉多少天。我自生自滅慣了,哪怕天天坐在大堂裡一直等到有航班回國,也不願意再向他求助。
那一耳光打得我臉都腫了,我雖然不要臉,心裡多少還有點底線。
到了酒店門口,剛把車子停下,他突然明白過來:“你半夜坐在大堂,是不是酒店客滿了?”
我強顏歡笑:“沒有,是我想在底下坐坐。”
他看了我一眼,重新啓動車子。
我被帶到郊區的一幢別墅,鄰居之間隔得很遠,幾乎完全看不到其它房子,到處都是巨大的喬木。松樹上積滿了雪,半夜更顯得靜謐。
屋子裡靜悄悄,一個人也沒有。蘇悅生開了燈,燈光明亮溫暖,我幾乎有一種劫後餘生重返人間的恍惚感。屋子裡暖氣很足,我身上的雪早就化了,衣服溼了一層,這時候才覺得冷。
蘇悅生沒再理我,他自顧自去倒了兩杯酒,很烈的洋酒,我抱着酒杯喝了一口,火辣辣的洋酒一直從食道燒進胃裡,我噁心得直泛酸水,連忙問洗手間,衝進去就吐。
我吐得連膽汁都快嘔出來了,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都像噩夢,到現在我都無法確認自己是否清醒。我努力將自己弄乾淨,一擡頭,卻從鏡中看到蘇悅生。
他站在不遠的地方,有些莫測的看着我。
我抓起紙巾,擦乾淨嘴角的水珠。
他忽然問:“你是不是懷孕了?”
我差點沒跳起來,臉上的腫痛更讓我難堪,我說:“沒有,昨天是暈機,今天是凍着胃了。”
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他的目光挺冷的,好像如果我真的懷孕,就十惡不赦似的。
我說:“你放心我沒那麼蠢,再說我爲什麼要跟你生孩子,懷孕又威脅不到你。我知道你的脾氣,你要是不想要孩子,全天下哪個女人都不敢偷偷生。”
他十分譏誚的冷笑了一聲,說:“是啊。”
我閉上嘴,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沒準小燦就是被某個女人偷偷生下來的。萬一真是那樣,我這不是打他的臉麼?
我一定是在雪裡被凍得太久,都凍傻了。
蘇悅生扔了牀毯子給我,自己就上樓睡覺去了。
幸好客廳沙發旁就是壁爐,非常暖和。
我總睡不踏實。輾轉反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我好像一直在做夢,夢裡發生了很多事情,讓我非常非常的傷心,那種難過是沒法形容的,就是連哭都哭不出來。
我終於從噩夢中掙扎醒來,沒想到一醒,近距離看到一雙黑澄澄的大眼睛。
我一嚇,幾乎以爲自己又在做夢,沒想到小燦比我反應還激烈,他一下子跳出老遠,大約是動作太大牽扯到他傷口,整張小臉都痛得皺起來。
小朋友們與暴風雪的番外
各位看官大家好,衆所周知,在剛剛過去的時間裡,北美地區遭遇了罕見冷空氣“PolarVortex”,許多地區出現20年最寒冷冬天。暴風雪、結冰……有的地方氣溫降至零下30-50攝氏度。這種極限天氣的情況下,我們有幸採訪了兩位生活在北美的小朋友。
現在讓他們跟大家打個招呼,首先是丁丁小朋友。
丁丁:“大家好,我叫杜丁丁,我媽媽叫我丁丁。我出生於2009年,今年五歲了,我和媽媽住在波士頓。今年非常寒冷,有好幾天路上全是雪,媽媽不會開除雪車,也沒辦法請人來掃雪。媽媽說,如果不能及時把雪掃除乾淨,會被罰款的。但她並不擔心,我也不擔心,有一天早上我醒來,從窗子看到,路上的雪都已經被剷掉了。看,我們家有一盞神燈,每當遇見困難的時候,甚至不用去擦神燈,燈神就會出現。無所不能的阿拉丁,總是可以替我們解決一切煩惱。”
“媽媽開車的技術很一般,下大雪的時候我們差點沒吃的,不過阿拉丁會開着四驅車送食物來,有時候他也會在屋子裡待一會兒,因爲他的鞋子全溼了。媽媽去替他烘鞋子,我會陪他在客廳裡說話。誰讓家裡沒男主人呢,我雖然年紀小,也只好出面招待他。”
“不過媽媽從來不留他吃飯,因爲媽媽做飯可難吃了。就是有一次我肚子餓了,非常非常想吃餃子,阿拉丁去廚房給我和麪包餃子,但他剛把面揉好,媽媽就和他吵起來了。也不是吵,就是給臉色給他看,阿拉丁雖然不生氣,但也板着臉孔。”
“誒,那天的餃子我都沒吃兩個,大人們難道不知道他們這樣很影響我的食慾嗎?再說這麼大的雪,阿拉丁跑來給我包餃子,多不容易啊!他還跑到老遠老遠的中國超市去買冬筍,因爲我要吃豬肉冬筍餡。我媽都沒對我這麼好過,但我媽就見不得他對我好。”
“反正這個冬天我很鬱悶,雖然有冷空氣,雖然吃到了豬肉冬筍餡的餃子。雖然阿拉丁給我在院子裡堆了一個雪人。但我還是很鬱悶。不過後姥姥介紹我認識了一下新朋友,他叫小燦,下面他會講述他在冷空氣襲來期間的故事。”
“大家好,我叫小燦,我比丁丁大三歲,我今年八歲了。是後姥姥介紹我和丁丁認識的。她說挺好的,同病相憐。什麼同病相憐啊,丁丁明明有爸有媽!我住在加拿大,比丁丁更北一點兒的地方,後姥姥沒說我具體住哪兒,但應該離北極圈不遠,因爲她打算讓我爸我媽去看極光。”
“我爸叫蘇悅生,他不怎麼常和我待在一塊兒,我和保姆住加拿大,他偶爾會來看我。我媽媽是誰?我怎麼知道啊,我爸還沒告訴我。不過我猜到了一點兒,反正這場暴風雪來得太是時候了,因爲這個原因,我爸、疑似我媽的鄒阿姨,還有我,我們三個人困在屋裡了。”
“不過後姥姥太懶了,後頭的文她都還沒寫,她說都改三回了,作廢的都有幾萬字,她說要歇一段時間,再一鼓作氣虐完了事。哼,她都歇三回了,到現在還沒看到她三鼓作氣,而且最近她看韓劇去了,得,迷上大長腿男明星,這文越發寫得慢了。真是花癡,我爸難道不夠帥嗎?別聽她說我爸笑起來嘴歪,WilliamClarkGable笑起來嘴也歪好不好……”
“歪樓了,我也知道歪樓了,沮喪的說,攤上這樣的後姥姥,我也沒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