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光大亮,本是一連多日只在酒缸裡醉生夢死的雲飛浪人,忽然立挺身子一躍而起,行近也自醉臥的張入雲身前,踢了踢他留在缸外的一隻腳道:“起來!起來!”
張入雲剛喝過晨酒,此時正在上頭,爲雲飛子催逼,好一時才自缸中爬了出來,再見戶外晴空萬里,毒日當頭,自己本就一肚子酒水,骨間正作酒寒,烈日拋散,直打的他魂不附體。當時腳尖一勾一挑,便重又躥回陰涼的酒缸之中,雖是在醉中,但到底多年苦藝不是白煉,腳法靈動,一般的乾淨利落。
雲飛浪人見他放懶哪裡能幹,見他憑空轉身,正在放平了身子落下醉臥,一個腳趾勾處,即鎖住他足弓,微一捺勢,張入雲身子便得箭射一般,自酒缸裡平飛了出來。可他也不是易與,待全身平飛出缸外時,上臂一舒,指尖靈動,承手就勾住了缸沿,因他曉習了樂長老人的梨花指,一路曲點勾摩,雖任雲飛浪人方纔一足腳勁奇大,也爲他連環指扣將力道抵盡。
正待張入雲再欲勾手將身放回酒缸中時,卻忽覺缸體有異,沒奈何空閒的一掌又再向缸沿一拍,本欲倒退的身子重又平飛了出去。只在他剛剛飛身不過一驚境體,便聽得身後一聲巨響,果然那巨大的酒缸已爲雲飛子,一腳踹了個稀爛。
張入雲將腰身一扭,但見其身體如扯動風車一般的盤舞,再落地已是雙手支撐,單膝跪地,一時擡起頭懶聲叫道:“這不算,你這一手太過賴皮!”
雲飛浪人喝罵道:“這是我的酒!我的酒缸!我願砸就砸!願摔就摔!”說完又翻了張入雲肚皮一眼道:“喝了我這麼多酒,到現在還連個酒錢的零頭都沒給夠!小心我要你罵它給吐出來!”
張入雲聞聲舒了個懶腰站起聲,笑道:“這可辦不到!”說完又指着一綠洲下的樹叢道:“有一多半,方纔都給我種了你這花園了,也沒算白糟踐!”
雲飛浪人聞言也是一樂,笑罵道:“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今天我心情好!你不是來學本事的嗎!且讓我教你幾手!”
“可我的心情,卻並不好啊!”不想張入雲在一旁嘟囔道。
“所以我的心情特別的好!”雲飛子翻眼瞪視道。說着話便率步行至綠洲樹蔭下。
張入雲無奈也只得跟上,待路過池塘邊時,因自己晨酒正在胸中爭鬧,便俯身掬水,以壓心頭火氣,順便也將顏面洗洗,掃掃眼眶,面頰上的污垢。不料纔敢取了一口水,便覺身後風聲不對,足尖點地,忙將身勢躥起,可還是被雲飛浪人一腳踹在自己屁股上,將其踢落入水中。再聽身後醉漢道:“起身後洗把澡,正好有宜醒酒!”
張入雲落水後,搖了搖頭,沙洲中地下水清涼之極,冷水浸心,確是心神爲之一暢。而自己連日來辛苦,不論精神還是身體,都要放鬆一下,一時倒真想好好洗滌一番,當下竟將髮辮解來,於水中仔細洗了個乾淨。當收整乾淨後,卻見他單掌按動手面,微一運力,竟將自己長軀提出池水,只等足尖離得水面,才鬆了臂上勁道,雙足邁動,已在水面上凌波行走了出來。
雲飛子不想他一門輕功竟到的這般精純之境界,觀時也是心中一陣震驚,但口裡卻讚道:“不錯嘛!你倒煉的一生好水性!”
張入雲輕輕一笑道:“屈屈小術不足一曬,小弟只是身上放懶,所以才做些張智,兄長可別見笑!”
“少這麼多費話,你先上來再說!”雲飛子聞聲卻改了口氣道。
待二人行至綠洲中央空地,張入雲雖也在調笑,但知浪人開口說是傳藝,就絕不能是一句玩笑話。一等立定,便持了後進的禮數,抱拳道:“不知今日兄長卻是要教入雲什麼本事!”
不料雲飛浪人卻是一些也不做客氣,一個彈腿已讓是先聲奪人,一足踢了過來,口底還大聲喝道:“先教你捱揍的功夫!”
張入雲聞言一笑,正待躲閃,卻忽覺的雲飛子這一腳有些不對勁,明明看了他這一腳擊來,自己身體卻不似往日那般靈巧的躲閃出去,而是猶猶豫豫,直待那一腳加身時才稍稍側了一些方向,結果當然是躲避不及,一腳被浪人踢出去足有七八丈開外。待張入雲站起身來時,已是滾了個灰頭土臉,方纔那把澡算是白洗了。
正待雲飛浪人慾上前再戰時,卻見張入雲已是連忙擺手將自己阻止,浪人知道他不是個怯戰之輩,正在疑惑,卻見對面男子已是開始將一身新衣從裡到外脫了個乾淨,再又從行腰囊裡取出日常舊服換上,這才招手與自己示意可以開打。雲飛子見狀笑罵道:“你這小子!倒還是知道節省,曉得打架不傷衣這點規矩!”一語投地,卻是再不做一些推讓,又是一拳疾向張入雲存身處打去。
二人如此一般,便是交鬥了近一個時辰,張入雲隨是施出渾身的解術,但也總是捕捉不到雲飛子那般飄忽不定的軌跡,舉手封擋招架之間,總是會判斷失誤,一時間挨的浪人拳腳無數,也幸是他皮糙肉厚,再加上浪人手下多少留了一線情面,纔沒將他打傷。至此張入雲越戰越是心驚,他知道雲飛子的武藝和無色僧只在伯仲之間,真要論功力,無色僧還在其之上,可自己與無色角鬥也只是個平分秋色,功力區別而已,而在雲飛子面前卻落的如此下風,難道自己一破童陽,功行竟比兩年前還要低劣不成!
就在張入雲驚惶際,浪人似乎已看出其正在領悟其中不同,一時又待將張入雲一腳踢出一個筋斗之後,才住了手,懶聲與其罵道:“怎麼樣!捱了這白日的揍,可學會點什麼東西了!”
張入雲自地上爬起,再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咬着牙想了半天,方開口道:“雲大哥的內力好怪,出手飄忽不定,好令小弟難以琢磨,招架了半日也是遮攔不住。平日入雲遇敵便是不動心思,身體也自然能有所警醒,可今日遇上兄長反倒特別的累贅,身體與頭腦總合不到一處,讓小弟只有捱揍的份了!”
雲飛子聞言也頗驚異,他不料張入雲悟性竟比自己所料還高,已查覺其中詭異,但口中仍是依平常冷言道:“雲並不是我的姓,我姓楊!”說完卻又點頭道:“不過你倒有些小聰明,一頓揍也沒白挨,倒是領略了一些意思!”說完話,又見張入雲還在猶豫,又問道:“怎樣?可準備好了嗎?”卻又未待對方作答,便重又撲向了張入雲。
此一番再一交手,又與先時不作一樣,張入雲知對方善於隱藏自己的內力真氣,一經接手,便不退反進,拼着捱了雲飛一些拳腳,也與其纏鬥在了一處,以藉由雙方拳掌交接引逗,更加清晰明瞭的知道雲飛子的勁力走向,拳勢動態。
雲飛浪人只待張入雲一挨近身體,如何能不知道他的想法,也不待對方與自己拳掌相接,便是取掌將張入雲拳腳勾住,或拉或踢,竟將他當做沙袋一般的擊打,張入云爲其牽引之下步法全亂,竟盡由其擺佈。而云飛子此時近身拉攏纏鬥的技法,竟如行雲流水一般的瀟灑自如,手掌、腳尖、膝肘,無一處不可在張入雲身上做支撐借力縱行踢蹋。就是山中白猿也沒有他這般靈活,而其中瀟灑漂亮的翻雲覆雨一般連環相擊,更是靈猿無論如何也不足俱備的。
正在他將張入雲如沙包一般揍了個盡興時,忽覺右足尖一緊,竟爲張入雲勾手將自己踝骨扣住,就見對方周身俱是汗水,只惡狠狠的與自己怒視道:“也該小弟還一拳了!”雲飛子聞言一聲輕笑,左足一個反撩已是倒劈砸下,直擊張入雲脖項要害。
張入雲見狀,手腕一抖,便將其向左側飛車也似的轉了起來,藉此消解其來勢,又可制肘其行動。不料雲飛子早有所算,雙手撐地已是就勢擰動了起來,左足劃了一個大圈子照舊打向張入雲頭臉,且他足下力道驚人,少年竟不能加以抵擋。正在危急之際,但見張入雲依勢還是封擋,可並不招架,而是反其道爲其加力,當下雲飛子竟被他加力扯帶的轉動的更是迅捷,幾過了人體雖能承受的極限,如此極度危險的舉動,高手過招不容的有失,浪人到底雙掌一鬆,倒翻了出去。
可待他剛一立起身子,張入雲已是呼嘯而到,雲飛子見他手辣,只罵了一聲:“臭小子!”旋也舉拳封擋,不料少年此刻的拳法雖疾,但只一接觸,但覺對方掌心竟如棉花一般軟柔,通無一些借力,或是勁道的蹤跡。雲飛子當下一驚,忙翻手將其手腕甩脫,果然張入雲不依不饒,依舊伸拳探索,一時之下二人施動一樣的功夫,竟是粘在一處,兩人雙拳好似變做了四尾靈蛇,聚在一處,只相互糾纏,但統無一些力道,可一但發力卻又得是雷霆萬鈞。至此後張入雲雖制不得雲飛子,但云飛子也借不得一些張入雲的力道反制其人。約摸鬥了一炷香的功夫,雲飛子已是笑着跳出圈子,大聲樂道:“不怪當日無色說過,如我這樣的本領,若兩人相鬥最沒意思,好似懶蛇纏樹一般,看着就叫人累死了!”
而張入雲至此時才得空閒坐倒在地,他爲方纔一番拳腳已是被揍的鼻青臉腫,一待住手,身上便如抽了筋一般的癱倒。但仍是不曾鬆懈道:“那當日無色兄長是怎麼與楊大哥相鬥的呢!”
楊雲飛笑道:“他啊!他比你還要直頭直惱,只拼着挨我拳腳,一味與我鬥狠強攻,我這般斯文人,瀟灑舉止,怎能和那顛僧一般見識,他即強攻,我也只得稍稍讓了他那麼一點點,最後只好鬥了個不勝不敗,兩人累癱了才作罷!”
楊雲飛說的雖輕鬆,但張入雲卻是清楚的厲害,以無色那般強橫的拳勁,只一出手便容不得人不做抵擋,即是自己一味進攻,當然不用招架雲飛子這般毒蛇般難纏的招式,而其人又能在無色那般的拳腳下招架至二人身疲力竭,一身短打本事當真是不可思議的高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