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在張入雲授意下,祝玉彬果然安排阿蠻在城內養心齋一陋室住宿,平日裡只管教她每日迎送珠珠二女往返玉泉山兩趟,兼還於店中做些粗使的活計。因是張入雲有心之下,反倒命祝玉彬不要對阿蠻另眼相看,只一如平常店中夥計使喚。唯浮雲子看出張入雲對這孩子多有迴護之意,日後許有期許,目下也只是爲其精神毅聲纔出此苦心調教而已。
自此後鄂州城每日天不亮便要有一孩童的身影於玉泉山上來回往返,雖是她身有殘疾,極是辛苦卻從不見有一日間斷。且那孩子每日來去時總要在掌上託得好些香油酒水之類易顛簸的物事,如此之下愈發難爲,只是阿蠻生來性格堅毅異常,每日都只得咬牙堅持,卻從不叫苦,可她並不知自己身後總有一人影暗中相隨,日觀其身法腳力,只一味的苦自思索。
阿蠻到底天賦異稟,只一個月的功夫,便可做到持物不灑不漏,身法也逐漸迅捷,已可輕鬆跟隨珠珠二人上路。正待她剛得鬆了一口氣,卻不想珠珠二女自第二日起,步伐便忽地加快,任是她怎生加力追趕,也是無能爲力。阿蠻只當二人故意刁難自己,雖心有不服,當下卻並不叫苦,只一味追趕。
不料二女見她行的慢,反倒出語指教她步法不對,略一指點下,阿蠻果然大爲輕鬆,爲此上才知二女這般只是有心傳授自己本領,心下不由大是感激,卻不知道二女出口指點的精要都是張入雲連日來觀察阿蠻腳步身形,專爲她腿有殘疾而想出的輕身路道。阿蠻本是琿金璞玉,一得指點,不出十日便是輕身本領大進,往來山野之間已是縱跳如飛好比靈猿。且因是得了張入雲這樣輕功絕頂的高手指教,腳下登踏遊行之間卻又得隨行瀟灑,再看不出一些身有殘疾的跡象。
自這一日起,珠珠二女身法也是隨之加快,又比起先時迅捷得好些,阿蠻每日揹負的行囊也日亦加重,阻其身法長進。但阿蠻每有求救時,珠珠二女卻並不隱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心傳授,每有自己不能回答處,到的第二日卻總能回覆完轉圓滿。
而再過得一月功夫阿蠻竟於自己不知覺中開始修習白陽圖解,她不比珠珠二女元身缺漏又是資質有限,只一得心法後便是輕身功夫大漲,不過數日功夫便任是二女如何施展,也再奈何不了她了。
張入雲與浮雲子每日看着她功力增長心下亦喜,卻不知她功力竟會增進的如此迅速。無奈之下只得將每日職守養心齋的任務交與惜霞姐妹二人。而珠珠與巧巧此刻已是大爲羞愧,只爲自己功行淺薄人前不濟,卻每日裡癡纏張入雲求教,爲此上倒耽誤張入雲不少功課,至後無奈,只得傳求祝玉柔代爲教習。
祝玉柔爲衆女大師姐,平日裡威儀反比其浮雲子還教衆師妹尊敬,且她一身心法道力此時已不在其師之下,出手管教幫帶反更爲相宜。當下不過一月功夫,二位師妹在其指導下也是多有進益,只是惜霞兩位姐妹此刻也已被阿蠻比了下去。如此二代弟子中只祝玉柔一人有資歷指點其心法武藝了。
祝玉柔知師叔張入雲對阿蠻甚是愛惜,是以每一日的研教越發的盡心着意。她一身本事遠非自己四位師妹可比,自此後阿蠻怎生逞動心智武功也是難以企及,這纔有些畏服二雲觀中確有能人。阿蠻雖是心生頑劣,不通俗務,但數月相處下來,也知觀中一衆上下對自己都得善意,尤其張入雲一身本領更是遠超出自己想像,雖有心拜師,只是又爲先時自己於人前與張入雲惡語相向,總是拉不下臉面來求其收錄,且又怕張入雲不收自己,如此反將這樁事有些耽擱。
而張入雲倒是不以爲意,他本就無心收錄弟子,先前欲將其渡入浮雲子門下,未想卻未能成願,因是他心上名利心單薄,只此這般匿跡傳授武藝也沒覺有什麼不好。再說阿蠻這孩子雖是任性頑劣,但生性至孝又知尊老,倒不是不可調教,此刻暫不收她爲弟子,也怕她得了本領後反容易生的好勝性高。只這般日日往返與二雲觀裡輕功試煉,又受衆姐妹氣性沾染導其向善,諸般苦心只爲洗滌其心境,不要得了些傳授反走了岐途爲非作歹起來。
再說自新年後這兩個月來,張入雲卻是於一夜忽得心智開蒙,舊習之下的所有四十二解盡行融會貫通,不再心生阻滯。他知只需得了《白陽圖解》前二十七解自己一身功行便已立了根基,之後中下二段五十四解得與不得與他年功果倒不是多有妨礙。值此之際可算是了了他十多年來的心願,一身功力終是踏入廳堂,日後只需再加錘鍊便是第一流境界也只是時日長短而已。
雖是張入雲此刻尚未得劍術,但自負只憑拳腳之力已可與天下英雄一爭長短。他自從得無色僧盡心指點傳授,技擊功夫真可爲人間絕流,當夜裡他一身勁氣流動循環不息,意氣奮發時分,竟在月下吞罡吐氣,引頸長嘯。
只是初時作嘯他只爲修煉至今日終可稍吐平生夙願,待嘯聲經天直破霄漢之際,卻再又想起香丘爲自己一意孤行慘死。當日若聽從石姥姥授意只回二雲觀修行過得兩三年之後,自可得《內景元宗》與《白陽圖解》,不用再經歷那多人間苦處。思來想去都是自己的錯,復又想到隱娘若在時,定能尋法將萬事周全,自己雖是年來功有精進,但一切的一切卻總是自己在做些徒勞的功役,終沒能正經做成一樁事情。思至傷心處,只是滿腹憤怨自悔,悽傷之下其嘯聲只如山中老猿悲泣,聞者無不驚心動色。
張入雲此刻功行已漸進仙流,一時引聲長嘯吞吐一身乾陽真氣,直使聲傳數十里,方圓百里內人家無不從夢中驚醒。玉泉山左近的精靈古怪盡爲拜服,只狐妖三娘子一身功行不在其下,不受其拘服,只是聞得耳中悲音,不免擡眼遙望玉泉山上,一時也爲作嘯人心意爲癡爲醉。而向不服張入雲的桃花二女不料他竟得這般功力,齊齊的驚懼莫名,二女本就因張入雲自上年得了無色僧的傳授平日裡有些見懼他,但今日一聞其音,才知張入雲深藏不露,一身內外功力終是龍虎交會得了大成,一時間小雅故是驚大了一張口,便是豔娘也是秀眉深鎖,一雙明眸只打量着不遠處的張入雲,心上又怨又妒。
張入雲於當夜作嘯過後,想起自己已有兩年多未得迴歸雷音洞前將香丘遺冢前進香,有心要將香丘屍骨迎回百花谷安葬,也可稍慰其入土芳靈。當下念頭即起,便如野馬一般的止不住,決意第二日便與浮雲子師徒相辭上路。且這一路上還有師父傅金風的遺蛻需要進見,順便也一訪師叔與阿甲。
轉念時分又想起當日於野外受女鬼月奴相托尋覓的深林冤魂,自己過了三年後還未將其起出擇址埋葬,實有些心上生愧。再又想起當日若不是爲了一念仁心,卻多半不會與得玉音師太一行。腦中思緒反覆,難道做好人卻只能得此下場。張入雲本有些癡念,一時自怨自艾竟與一夜內身形瘦削了好些。
到了第二日,張入雲與兄長將自己欲再上路辭行的心意說了,老道人知他夜中悲鳴,心上已生了異動,也不再強欲將他留下,只囑他此回上路,卻要比上一回還要小心,要知張入雲此刻功行雖進,但到底未得大乘,周身靈氣時常走漏,反易招惹妖物兇靈窺伺。雖是張入雲已有伏魔神通,但若是遇得敵手必是本領高強之輩,反比往日來的危險,是以淳淳教誨自己二弟路上小心不要生事。
張入雲見兄長難得細心垂訓,實是爲了防備自己爲心魔所困,當下諾諾受教,只爲自己連日所悟還未盡行書錄,一時再耽擱的一二日功夫,也方便兄長與弟子爲自己準備行裝。
當下張入雲連用了兩日功夫,纔將自己長日裡修行精要,盡行繪編成冊,待丟下筆墨時,卻見窗外早已是月掛中天,滿天星斗。因是三月天的時分,氣候極是宜人,張入雲連日運用心力,略嫌胸中煩悶,一時便得舉步出了屋子。想想還是後花院清靜,信步遊走,穿堂過室,便已是至的二雲觀後院。
雖才三月天氣,但山上有靈角樹提拔靈氣,即便是晚間院中儼然還是一片百花盛開的勝景,張入雲回首見當日爲浮雲子預前埋於土下一兩尺的玉蕉樹,此時已被老道人提植了出來,雖只過了一年功夫,但已是盡復舊觀。想着當日三娘子志得竟滿提起靈樹的得意神情,卻不知終是自己兄長更加精鬼些,還是被其算計,不由忍不住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