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那孩子說話的老漢見這她這般要強,不顧人臉色,一時生怕她這言語惹惱了張入雲,卻只在旁長吁短嘆,爲她不懂人前說話短了好處暗自可惜。
未想眼前的華服公子,卻是一點也不將孩子無禮話放在眼裡,反又問自己道:“老先生!這孩子的來歷麻煩您且與我說說,她這腿上的傷卻又是怎生來的?”張入雲說到這裡,又附耳與小雅輕聲道:“你且過去,請我師兄過來一趟!”小雅此刻正爲那孩子無心之語,說的心上極沒意思,見張入雲差使自己,雖是連翻了他兩眼,但最終卻沒與他理論,倒真的去了!
再見那老丈嘆了口氣方答道:“唉!這小丫頭即可憐又可恨!生性脾氣倔強,平日裡仗着她力氣大,此處街坊鄰居可沒少得罪,自從上年被壓斷了腿之後,這才老實了一些!”老人說着話雖是有些忿忿之色,目光中也多有對小丫頭回護之意。是以女孩被老人說道雖心上不樂意,但終沒翻臉打斷老人的話頭。
原來這孩子本也是有名有姓人家出身,並不是這般街頭討飯的小乞丐,她祖父姓劉與其母親本是自外鄉移居此地,雖家道貧寒,但日子倒也能過得去。她母親性情溫婉,又兼容貌秀美,往日裡媒婆倒是幾將父女二人門前踏破。只是她這做父親的老實本份,當年因女兒年小,又想安心挑一門性情好的人家,是以將婚事略耽誤了一二年。
未想日後卻出了大事,本是待字閨中處子之身的劉家女,竟無夫懷了身孕,鄉人口毒,無事都要生出些事來,何況這樣天大的話柄。一時裡往日被劉老漢拒絕的媒婆攜恨,只造謠老漢不爲女兒訂親,實是暗中將自己女兒做了私娼,表裡老實,暗裡卻做些營生。更有些穢語道這父女二人並不是親生爺倆,只怕二人背後做出些勾當,才使的劉女懷孕。
老漢一時遮遮掩掩避了女孩與張入雲面前說了,如此市井小人的惡語不由激的張入雲面上嗔怒。他自己當年與母親二人守着故居,也常被鄰居街坊暗中調拔是非,爲此上不知與童年和大小孩子打了多少架。老人家一時提及此處,再轉眼看看滿身邋遢,卻又一臉倔強的女孩,倒是很有些與當年的自己想像,當下心上已有了計較,只又聽老人說了下去。
小女孩祖父雖是本份,但卻並未有此而守着當時禮俗將女兒遺棄,而是安心調理女兒身體,只待一朝分娩。未想劉家女懷孕十三個月卻纔感動胎氣,到生這孩子時,竟是難產,直用盡所有氣血精神纔將女孩產下。這小女孩雖是生來壯健,但劉女卻也因此力竭身虧,氣虛而死。
如此,鄰人又傳劉女懷的定是孽種,因觸天怒才得橫死。劉老漢平日裡靠的是做些糕餅點心的迎門小買賣度日,因有如此傳聞,衆人都怕沾染穢氣,俱不來照顧老漢生意。老人小本經營,一二年裡便蝕了本,只得重拾舊途,掙扎身子,每日做了糕點,只遠遠的挑至城北叫賣。
如此過了五年,劉老漢實在打熬不動,只得想將城裡房子典賣了換些銀錢到鄉下去住,未逞想,卻遇上鄂州世家子弟杜二公子看中老漢房子地勢好,欲裝飾一新後,欲金屋藏嬌,豢養姬妾。因聽說老漢是外鄉人,又是在當地名聲不好。一時上便仗勢半買半搶了去,爭執之下不免爲杜家豪奴打傷,自此落下病根,再也不見其恢復,雖得了些買房的銀錢卻又全用在針藥上。
自此後祖孫二人只在城南破落的關帝廟中棲身,劉老漢雖是到此田地,卻是守着祖上教訓,並不沿街乞討,只一任的掙動身子走街穿巷攜帶着孫女收拾些破爛有飢無飽的渡日。如此又過了兩三年,老人早已是風燭殘年再掙動不起,只得日日躺在破廟中挨命。
未想這小女孩自幼力氣便大,雖是七八歲年紀,便已很能爲大人分憂,先是自己一人只在城中拾撿些破爛與祖父渡日。到的日後,女孩身形見長,食量日大,見如此只能長日捱餓不得溫飽,便仗了自己一身力氣,到的江邊爲商船挑擔子賣力氣過活。
小女孩雖年小卻是天授神力,只一小小身子往往卻抵的上兩三個大人使用,一開始做這營生倒頗爲相宜,每日裡女孩不但可買些米肉,還能積攢些錢替爺爺看病。只是時間長了,商家欺她年小,往往剋扣工錢,江邊碼頭挑夫見她搶了自己飯碗,又不懂人前奉迎,時時惡語相向,明裡暗裡俱都欺負她。
女孩雖幼小,卻不比自己爺爺老實好欺,只一遇不合便是與人拳腳相向,她力道絕大,縱是再粗壯的漢子只被她一拳捱到也莫想再爬的起來,若是運氣不好,一拳打實了,催筋斷骨小病三兩月定是少不了的。爲此上,被打傷的人,只女孩告到衙門不知多少次,無奈惡人自有惡人磨。劉家祖孫已是窮到無米開鍋,她一屆只十歲的小孩子,縱是官府裡也不好查辦,且到底還是個女孩子家,長官雖是無心,到底也有些偏袒,往往總是不了了之,日子久了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到的日後女孩也被衆窮漢磨的痞了,但凡有人將自己告上官府耽誤自己挑擔營生的,日後必是打的他更兇,本來還只一人小病三兩月就可完事的,卻搗騰到傷者一大家子,衆兄弟都要跟着受罪。碼頭窮漢們見她兇頑,到後來也真的怕了她,再不也敢與她糾纏。
只是人心至毒,勝如蛇蠍,時間久了,終有數惡人不忿,於上年女孩在江邊挑擔時,暗將商家堆砌的衆多木排放倒,雖是女孩力大身輕,左右躲閃,但仍是被巨木壓身,待救轉過來後,小命雖是保住,右腿卻是砸了粉碎。數月過後待身體將養好時,一條腿終是落下了殘疾。
自此後女孩再做不得江邊挑擔的營生,只得重回老路,於街巷中拾些破爛渡日,只是她長久以來與人相惡,將個脾氣養的兇了,往往一語不合便是動手相向,是以衆人大有厭她的。而養心齋裡店夥計也是因爲女孩生的醜陋又兼邋遢,卻時常駐立在門首妨礙店裡生意攆她,自不免吃過她的苦頭,方纔聞張入雲相喚,自是不免作難。
只有那替女孩說話的老漢,平常裡偶有周濟祖孫二人的舉止,女孩才聽得些他的話。但她自幼受祖父教導從不佔人便宜,若受老人照顧,或是一擔柴,或是將老人房前屋後清掃個乾淨。總之並不平白受人好處,其性雖作,但卻也有讓人佩服的地方。數月前劉老漢終是病重過身,女孩雖是從此少了些辛苦,但越發的形單影支,反不如以前精神了。
那老漢說話時,女孩想是不樂爲人議論長短,心上不自在,轉身駐了柺杖就欲離去。老人見她性作,卻忙將她拉住道:“你往哪裡去?你這娃兒莫要逞強,肚子裡已有多日未落米水了,人家有心助你,說不定給你討個好差使做,你卻還要在這裡給人臉色瞧嗎?仔細你爺爺知道你這樣又要傷心生氣了!”那孩子本想就走,但聽老漢如此一說,卻又得一番猶豫。
正在這時,浮雲子卻已被小雅生生拽了過來,想是老道人在人前敵不過小雅蠻力,爲防人恥笑,當下方倒先自與張入雲開口岔了話題道:“今日真是見鬼了!平日裡我走南闖北也是多經歷的,算起來這鄂州可真說是富遮之地了!怎麼一到施齋時節就鑽出來這多窮漢,若不是祝二公子準備妥當,只怕還真敵不過這羣漢子爭鬧呢!”
說話間老道已是撣了撣身上灰塵又問道:“不知賢弟喚我來爲了什麼事?”轉側間浮雲子已瞧見一旁生相奇怪的女孩,一時爲其生的醜陋,不由張嘴就道:“哎呀!這個丫頭生的好生……,好生結實啊!”衆人聽他張口就要傷人已是拎了一把汗,再聽他轉了話風,這才鬆了一口氣,可未想,就如此,那女孩已是上前行至浮雲子身邊。
張入雲以爲她心傲,聽出兄長說的貌醜,惱羞之下就要動手,正在皺眉時分。卻見那小女孩難得恭敬了身子,朝着浮雲子施了一禮道:“老道長您好!小蠻給您老請安了!”
她突然這一番守禮的舉止,場上衆人除了浮雲子外,都是大吃一驚。當下老道長見衆人驚訝狀,反倒有些不知眼前這小姑娘的身份輕重,一時揚了揚眉,趕忙擺了擺手道:“免禮!免禮!呵呵,看不出你這小丫頭還挺知道敬重長輩,真是個好孩子了!”說完趕緊回首目視張入雲,眼帶疑問只想弄明白是個什麼意思!可自家兄弟此刻也正眼有驚色的看着自己。
原來這做小蠻的女孩,舊日曾在養心齋裡因浮雲子無心一語賒得一劑草藥與自己,事過一兩年的功夫,老道人早不記得這邋遢的小姑娘。但這祖孫二人卻每常記憶猶心,小蠻日常在養心齋前駐守也就爲祖父所命想再與浮雲子致謝。只是誰想這一二兩年上老道人只知道在玉泉山上納福,少有下山的機會。好不容易今天露了一回面孔,卻還是爲了施齋的義舉。
那小蠻守着祖訓從不受人施捨,此時卻不好上前與浮雲子答話,是以只得在旁耐心等候,只是肚子裡實餓的難受,看見滿目的食物,自是打熬的辛苦,不由臉上有些顯露,卻正巧爲張入雲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