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充翻身下馬,急步走到那具無頭的屍體跟前,一名年輕的將領正蹲在屍體之前仔細地檢索着,旁邊已經放了不少的小零碎。
“阮秀,有什麼發現沒有?”徐充有些焦燥不安。
阮秀從死屍的懷裡摸出一枚小小的玉質印章,只是看了一眼,便臉色驟變,霍地站了起來,將印章遞給了徐充:“徐將軍,好像,好像是敬相的私人小印!”
徐充大驚,一把搶過印章,在自己的手背之上用力一印,看着上面草堂居士四個篆字,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草堂居士,這是敬翔的號,平素只是與一些很親近的人來往的信件之中,纔會蓋上這個小印,極少有人知道。此印在這裡,眼前這具無頭屍體,只怕便是敬相無疑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解下了身上的披風,蓋住了屍體。
“查一查,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他低聲道。
一名士兵捧了兩枚弩箭走了過來。
“這是唐人最新式的弩弓,難不成是唐人的刺客?”徐充訝然道。
阮秀搖頭道:“徐將軍,這弩弓只怕是敬相這邊的人射出去的。”
“何以見得?”
“敬相他們是從哪邊來的。這一枚弩箭是釘在樹上的,另一枚飛到了前邊,而刺客是從前面騎着戰馬過來的。”阮秀分析道:“所以只有可能是敬相身邊的護衛發出了弩箭,但卻被對方閃過了。”
徐充點了點頭:“很有可能是這樣,但這個發射弩箭的人去了哪裡?”
阮秀搖了搖頭,往前方走了幾步,道:“徐將軍,對方騎着戰馬而來,一刀下去,馬車散了架,敬相跌落到了地上,那個護衛恐怕是見勢不妙,跳車逃了。敬相一介書生,碰到了這樣的情況,不幸也在情理之中了。”
前方有快馬而來,兩人擡頭看向前方。
“徐將軍,前面發現了數十具屍體。”馬上騎士拱手道。
“應當是敬相的護衛。”阮秀道。
“走,去看看!”徐充翻身上馬:“留幾個人,好生收斂敬相的遺體。”
兩人快馬奔到了約裡許遠的現場,情景卻是慘不忍睹,二十餘具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路上,幾名士兵正在仔細地一個個檢查着。
“還有一個活着的!”一名士兵突然擡頭大叫起來,徐充與阮秀頓時精神大振,趕緊走了過去,只看了一眼那個滿臉血污的倖存者,徐充便是認出來了對方。
“施紅,是施紅施將軍!”
阮秀伸手在施紅的頸前一摸,又俯下身子看了看施紅的傷口,道:“徐將軍,只怕得馬上找醫師,施將軍的傷太重了,能夠不死,純屬是僥倖。”
“一定要將他救活,現在敬相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都須着落在他身上了,我帶着敬相的遺體與施將軍先回去,你好好地查一查,看看到底是誰做的?”徐充點頭道。
“是誰做的,只怕不查也能猜出一二來!”阮秀苦笑道。
“猜是一回事,有明確的證據又是一回事,你總不能讓我在父親面前說全是我猜的吧?”徐充瞅了對方一眼,道。
“明白了。”阮秀點了點頭。
徐充的臨時駐地選在了距離現場十數裡外的一個小鎮子上頭,阮秀趕到這裡的時候,天色卻是已經黑了。
“施紅將軍他......”
徐充一直也在等着阮秀的到來,聽了對方的問話,道:“鎮子上有個不錯的醫師,命大概是保住了,但清醒過來,恐怕還要幾天。他真是命大,那一刀刺進去,險之又險地擦着心臟過去的,歪上一分,他就死定了。”
“不幸中的萬幸了!”阮秀感慨地道,有時候人活着,還真是要看看運氣的。
“有什麼發現?”
阮秀道:“殺手在殺人之後,清理了現場,施紅和這些護衛的戰鬥力並不弱,他們是遭到了埋伏,先被弩弓攢射,只怕就死了一大半人。剩下的是被圍攻致死的,這從身上的傷口就可以看到。傷他們的,都是制式武器,這些殺手,都是從軍隊之中出來的。”
“可以想象。”徐充冷笑一聲道:“能判定是誰嗎?”
“殺手們雖然清理了現場,將自己的人全都帶走了,但百密一疏,我們在現場還是找到了這個!”阮秀將一面腰牌遞給了徐充。“這是在路邊的水溝裡發現的,被雜草蓋住了,他們可能沒有發現。”
“巡城司!”徐充咬牙切齒地道:“好大的膽子,居然在我的管轄區域裡如此狂妄!就這一面腰牌嗎?”
“當然不止。”阮秀道:“雁過留聲,人過留痕,再怎麼掩飾,也還是會有痕跡留下來的。我循着這些痕跡一路找了下去,又有了一些新發現。五具死屍被草草地掩埋了,我們都將其挖了出來,這些人雖然外面都穿着普通人的衣物,但內裡卻是巡城司的服裝。在距他們埋死屍的不遠處,還找到了一匹戰馬,是被弩箭射死的,馬屁股之上有着巡城司的烙印。”
“這便證據確鑿了。”徐充揮舞了一下拳頭:“找到這些王八蛋的落腳步了沒有?”
“找到了,他們現在就在玉山縣城裡,還有三十幾個人。領頭的,便是巡城司統兵將軍楊洪貴。”阮秀道。
徐充轉身便向外走去。
“將軍要去哪裡?”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去抓那個王八蛋。”
“徐將軍,楊宏貴是巡城司的統兵將軍,直屬大殿下指揮,正三品的武將。”阮秀提醒道。
“呸,別說他只是正三品的武將,便是正一品,老子現在也要將他去捆了來去交給父親處置。”徐充怒道:“父親讓我來接敬相,結果人沒有接着,只接着了一具無頭屍體,你讓我回去怎麼跟我父親交待?而且,敬相的頭顱,肯定就在那楊洪貴身邊,父親與敬相半生交好,怎麼會忍心見到敬相死後還屍首不全?”徐充道:“點齊兵馬,跟我去玉山。”
阮秀想了想的確如此,現在長安還不知道是一個什麼情況,但一朝宰相這樣被刺殺於道路一側,的確是說不過去的。
一行數百騎兵,點着火把,浩浩蕩蕩地往玉山縣城而去。
而此時,在玉山縣城的一家客棧之中,巡城司將領楊洪貴,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放在眼前的一個頭顱。
頭顱已經被處理過了,炮製好的頭顱雖然還有些猙獰,但卻面目宛然,正是他此行想要抓住的大梁宰相敬翔。
可是天可憐見,他是真沒有想過,看到的會是一顆頭顱。
不管是朱友裕還是他楊洪貴,都只是想着活捉敬翔啊。他還沒有摸着敬翔一行人的邊兒,敬翔的腦袋卻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家客棧裡。
他們一行人,包了這家客棧,但就在不久前,一名巡城司士兵在後院的馬廊裡,發現了這個皮囊,而皮囊裡裝着的就是敬翔的頭顱。
隱隱的,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了。
“找到什麼蹤跡沒有?”看着手下一個個地回到大廳裡,楊洪貴有些暴燥地問道。
“將軍,什麼也沒有發現,客棧裡的掌櫃,小二,伙伕,打雜的,我們都細細地審問過了,也上了手段,但,他們什麼也不知道,看起來,也不像是說謊。”一名校尉不安地道。桌子上敬翔的頭顱此刻正對着他,昔日一介首輔,如今只剩下這麼一顆頭,怎麼看都怎麼覺得瘮得慌。
楊洪貴覺得,有一張看不見的網,正在不知不覺地罩向他。
“收拾東西,我們走!”楊洪貴霍然站了起來。
“這顆頭呢?”
遲疑了半晌,楊洪貴終於還是道:“裝好,也帶走。”
一行人迅速收拾了行囊,剛剛走到院子中,外面已是傳來了隆隆的馬蹄之聲。
不等他們這一些人做出什麼反應,院子的大門便被轟然一聲從外面直接踹碎了,一匹高頭大馬在煙塵之中徑直闖了進來。
“徐將軍!”看着高頭大馬上的將領,楊洪貴驚呼出聲。
徐充居高臨下的瞪視着楊洪貴,冷笑道:“楊將軍,別來無恙啊!難得到我的轄區來一趟,怎麼卻悄悄地來,又準備一言不發地走呢?”
楊洪貴臉色慘白,他心中很清楚,自己已經墜進了一個精心佈置的圈套當中。
“全都給我拿下。”隨着徐充一揮手,上百名士兵涌了進來,衝向了巡城司的官兵。嗆啷之聲不絕於耳,巡城司的官兵紛紛抽出了武器,聚集在了一起。
“楊將軍,想動手嗎?”徐充譏笑地看着對方。
楊洪貴長嘆一聲,摘下腰間的佩刀,扔在了地上。
“全都放下武器,都是自己人,不必壞了雙方和氣。”
阮秀從楊宏貴身側的一名巡城司軍官手中搶下了一個皮囊,打開看了一眼,臉色微變,轉身遞給了徐充,徐充看到裡面敬翔的頭顱,臉色亦是大變。猛然揚起了手裡的馬鞭,狠狠地抽向了楊洪貴。
“誰和你這個王八蛋是自己人,捆上,都捆上。”他大聲咆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