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這一夜與陶瞎子聊了很多。
在他的眼中,陶瞎子也好,郝仁也好,這些人壓根兒就是沒有立場的。他們的眼中只有錢,爲了錢,他們不在乎跟誰做交易。
樊勝跟他說過,他利用郝仁獲取北方的一些情報,郝仁每一次派人去北方走私的時候,殿前司總是會有人跟着去。而反過來,北方也肯定會從郝仁這裡得到他們的一些消息,這是一個相互的過程。
雙方都會把從郝仁那裡得到的消息進行再一次的甄別,從那些真真假假的大量情報之中篩取對自己有用的。
所以郝仁這一批人,相對來說,是站在一個更加中立的立場之上的,他們看到的東西有時候比自己得到的要真實許多。
特別是像陶瞎子這樣經常跑北方的人,知道得會更多。
敬翔怎麼也睡不着。他身邊的陶瞎子,倒是把自己埋在大堆的枯草之中,睡得香甜。
在與敬翔聊天的時候,陶瞎子在盡力地掩飾,但這並不妨礙敬翔從他的敘述之中得知自己想要的。
陶瞎子一點兒也不看好大梁能在這場龍爭虎鬥之中獲勝,他認爲北方的唐政權要更加的強大。他之所以希望眼前這樣的局面持續下去,只不過是因爲這樣的局面,有利於他這樣的人能在其中謀取更大的利益,賺得更多的錢財。
要是天下真一統了,不管是大唐還是大梁獲得了最後的勝利,他們的生存空間,反而就沒有了,真到了那個時候,只怕就到了卸磨殺驢的時候了。畢竟不管是那一個政府,都不會容忍像他們這樣的存在。
敬翔沒有懷疑陶瞎子。事實上,陶瞎子也真不知道他的老大就是大唐內衛中的一員,而且隨着這些年來不斷地輸出情報,級別已經越來越高。也只有這種把自己真正的當成了一個走私組織頭目的人,才能在敬翔這樣的人面前,表現得極其自然而真實,因爲他本來就是這樣認爲的。
敬翔也沒有懷疑過郝仁。
畢竟他知道,郝仁的兒子郝猛曾經是朱友貞麾下的一員悍將,死在壺關,而李澤的母親王夫人,就是死在郝猛的刀下,有了這一層關係,敬翔不覺得郝仁有資格投降李澤。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郝仁這樣在黑道之上苦苦掙扎過多年的人,在多年之前,便爲自己留下了後路,生下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兒子。而李澤一句各爲其主的話,又讓郝仁死心塌地地成爲了內衛的一員。
當然,這些小事,其實也不在敬翔的考慮範圍之內。他想到的更多的是這一次長安政變會給大梁帶來的影響,以及接下來,他要怎麼將這個影響所帶來的後果,降到最低。
瞞是瞞不住的。用不了多長時間,北方就會知道這一件事,原本樊勝的判斷是冬季來臨,酷寒的天氣,物資轉運的困難,將會使得戰爭爆發的可能被降到最低,真有什麼事情,或者會等到明年開春。這樣,大梁還有幾個月的準備時間。
但在看了陶瞎子拿出來的睡袋這些東西的時候,敬翔突然意識到,在唐軍如此完善的準備之下,冬天便開戰,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
真正困難的,是大梁自己。
如果戰爭真的在冬天打響,就需要更多的物資,更多的耗費,棉衣棉被,燒柴烤炭,都需是海量的供給,而糧草轉運的損耗會更大。北方的道路交通比起大梁這邊不知要好上多少倍,這一點,敬翔是很清楚的。
唐人知道他們的優勢所在,冬天便發動戰爭,對他們會更加有利。
現在敬翔只有最後一點點的希望,就是北邊的政權會出現誤判,會認爲大梁內部必然會爆發一場內戰,朱友裕和朱友貞肯定會大打出手,他們可以坐山觀虎鬥,看着這兩人打上一大場之後,他們再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們說不定會忍着不發兵。
而自己,就要利用這難得的一個空窗前,說服徐福,說服朱友貞以及他們的支持者,用最快的速度準備應對北方李澤即將到來的大進攻。
迷迷糊糊的敬翔只眯了一小會兒,便被陶瞎子叫醒了。睜開眼,天色剛剛矇矇亮。
“敬相,我們得趕路了。”
敬翔疲憊地點了點頭,強打精神,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在衆人的陪伴之下,繼續趕路。
又是一天過後,讓敬翔既意外又高興的是,他熟悉的一們殿前司大將,循着他們留下的秘密召集令趕了過來,這個人是施紅。
而施紅,一直是呆在朱友貞身邊的。
而施紅帶來的消息,讓他目瞪口呆。
“田國鳳?”
施紅臉色沉重地點了點頭:“是的,現在我們能推測出來了,田國鳳,徐想,陳富這些人,壓根兒就不是什麼泰山匪,他們是李澤早就埋伏在泰山的一根釘子,爲的就是在關鍵的時候,給我們重重的一擊。三殿下讓我用最快的速度返回長安,就是要向您稟報這個事情,沒有想到,長安居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敬翔呆了半晌,才搖頭道:“李澤想不出這樣的招數,這是公孫長明那個歹毒的老兒!”
公孫長明,一個隱藏在李澤身邊的毒蛇,輕易不露出他的毒牙,可是一旦當他吐出舌信子的時候,就是要人命的時候。
誰能想到泰山匪會是李澤的人?提前數年便預想到了後續的發展而佈下棋子,讓所有的事情按着他的預想一步一步地在走,這樣的人,太可怕了。
現在他的目的達到了。李澤幾乎是沒費吹灰之力,便毀掉了代超的五萬袞海軍,拿下了山南東道,接下來,只怕襄陽也守不住了。長安出了這樣的事情之後,代超即便在襄陽聚集起了一批殘兵敗將,也絕不會再守在哪裡的,他肯定要帶兵回長安替朱友裕站臺的。可是襄陽一丟,對於長安來說,便又是一個噩耗啊。
如今山南東道,荊南節鎮連成一片,已經站穩了腳跟,接下來,對方必然會沿着長江一路向東,三殿下好不容易在南方找開的局面,形式一下子便變得惡劣起來了。
“徐想在潛逃之前,還一把火燒掉了武寧府庫之中佇存的大量軍械,糧草。”施紅嘆息道:“如今形式當真惡劣到了極點,淮南龔雲達本來就搖擺不定,這事兒出了之後,他再也不肯向三殿下提供一顆糧食,甚至還開始聚集兵馬在關隘要地,讓我們又不得不分兵出來提防他了。敬相,說句實話,拋開雙方的門戶之見,對於對方的佈局,我是佩服的五體投地,我們這一次,輸得不冤,我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
說到這裡,施紅滿臉的沮喪之色。田國鳳自從投奔了三殿下之後,戰戰衝鋒在前,那不是在做戲,那是真的拿命在拼,特別是鄂州之戰,戰事結束之後,從田國鳳身上起出來的箭頭,足足有兩斤重,那個陳富,也是傷痕累累,而徐想,雖然在後方,可是不論是在泰安,還是在武寧,都把地方打理得井井有條,替三殿下籌集了大量的軍資,糧食。誰能想到,這樣的三個能力出衆,表現出色將其它人映襯的毫無光彩的人,居然就是敵人派來的間諜呢!
“三殿下是怎麼安排的?”敬翔卻是沒空去想這些,事情已經發現了,他現在要考慮如何善後。
施紅的到來,終於解開了朱友裕爲什麼匆忙地發動這一次政變了。在他的心中,只怕是認爲這一件事,就是朱友貞蓄意爲之,爲的就是要剪除他的羽翼,而荊南,肯定也早就落入到了朱友貞的手中,他如果再不下手,雙方的實力對比,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話,那毫無疑問,大梁不管是皇帝朱溫,還是其它朝臣,即便再憤怒於朱友貞的這一舉動,也會捏着鼻子認了這件事,甚至會逼不得已的馬上立朱友貞爲儲君。因爲拿下了荊南,山南東道,鄂嶽,淮南,武寧的朱友貞,再加上天平,宣武對他的支持,他的實力,早就超過了所有人,甚至連皇帝也有所不及。如果真是這樣,敬翔其實也無所謂,他本來就是支持朱友貞的。這樣的結果,他能接受,
如果這一切,真是朱友貞在背後操弄的,他甚至還會認爲這樣的朱友貞,纔有雄主之才。
可惜,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敵人在擺弄,朱友貞,只不過是對手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大梁的損失巨大,朱友貞卻什麼也沒有撈到,除了他大哥對他滔天的恨意。
“殿下留下了劉信達駐守鄂嶽,這裡絕不能丟啊,好在水師已經抵達了,再加上我們在鄂嶽自己也籌建了一支水師,兩邊加起來,戰船超過了兩百艘,而且都是有經驗的水師戰隊,現在都由劉信達統一指揮,在扼守鄂嶽的前提之下,希望進能再圖謀岳陽,拿下洞庭,退能威脅淮南,讓龔雲達不至於馬上倒向北邊。”施紅道:“而三殿下本人,已經退回到了武寧重新整軍,三殿下擔心北方會馬上進攻。”
“這番佈置,倒也不錯!”敬翔欣尉地點了點頭。
“可是敬相,現在長安出了這樣的事情,接下來,我們怎麼辦啊?”施紅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