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一字一句地咀嚼着大唐週報最新一期的頭版頭條,這是一條警告旱災結束之後,極有可能出現的蝗蟲災害。在裡面,援引了大唐司農寺、太醫署等在各地發現的大量蝗蟲蟲卵的證據,以及他們的地方官府已經在使用石灰等滅殺這些蟲卵,爲了達到減災的目的,他們甚至還動用了軍隊。
放下報紙,沉默了半晌之後,敬翔擡起頭來,看着堂下數十位官員。
因爲春小麥的大量絕收,在這個青黃不絕的季節裡,關中以及河南諸地,災荒已經開始顯現他的威力了。流民大幅度增加,四鄉八里沒有吃食的人開始向着城市集中,而城市裡,糧價已經開始翻着跟頭的漲價,不少地區,甚至出現了惜糧不售的情況。
騷亂已經開始出現了。
即便是在長安縣中,昨天便出現了數起無糧百姓聚衆哄搶糧鋪的情況,雖然最終被官兵鎮壓下去,數十顆頭顱高高地懸掛在街頭之上震懾了有可能的進一步的騷亂,但這,只怕是一時的權宜之計。
人餓急了,啥子事做不出來?
城門,現在還勉強保持着最低程度的平靜,那是因爲現在的地裡,還有野菜可挖,樹葉,樹皮可食,但隨着逃難而來的人越來越多,這些東西,也是會吃完的。
“諸位想必也都看了這一期的報紙了吧?”放下手中的大唐週報,敬翔臉色沉重地看着諸人,他已經近十天呆在公廳裡了,困了,就在後面的小間裡略微地休息一下,整個人看起來疲倦不堪,頭髮蓬亂,兩眼通紅,但眼神兒卻比往常更凌厲一些。
隨着代超離去,汪書只是一個擺設,整個大梁的朝堂大權,再一次地集中到了敬翔的手中。
“敬相,會不會是李澤故弄玄虛,好讓我們自亂陣腳?”剛剛上任不久的禁衛軍大統領朱友裕有些不屑地道。在這裡,也就只有他敢當面質問敬翔了。
“大殿下,他們何必故弄玄虛?”敬翔嘆了一口氣,“樊勝,你給大殿下說說!”
樊勝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大殿下,敬相,諸位,殿前司在北方的探子在近期都不約而同地發回了報告,唐境之內,的確開始了大量地燒製石灰,各地官府幾乎是全體動員,在裸弄的河灘,灘塗,溼地等易於蝗蟲孵卵的地方滅殺,有些地方,甚至調動了軍隊協助,這是他們親眼所見,並無半字虛言。”
敬翔接着道:“北地水利建設發達,春小麥雖然減產,但並不傷其筋骨,他們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仍然在大力地防備有可能到來的蝗災,我們這裡,就更不敢等閒視之了。大家也都清楚,關中,河南等地,春小麥幾乎絕收,糧荒毫無疑問已經出現了。如果再來一次蝗災,影響到了秋收,今年我們是要出大問題的。不管是關中,還是河南區域,都是我們的根基之地,一旦出現了大的災荒,是會影響到社稷安危的。這裡的很多人,大概都還記得二十餘年有的席捲天下的大災荒吧?那時候的大唐,可比現在的我們,還要強大許多,但最終,還是轟然倒下了。”
“敬相,既然如此嚴重,你就直接說,接下來我們怎麼辦吧?”朱友裕直截了當地道。“敬相現在總攬政事,心裡想必是已有了主張的。”
敬翔點了點頭:“好,那現在,我就先說一說一些措施,還希望大殿下能夠鼎力支持。”
“那是自然!”朱友裕道。
“第一條,長安,洛陽等地進入戰時管制狀態,收繳所有糧食,按人頭按天數實行配給制。”敬翔的第一條,就讓殿內的大多數人臉上變色。
“糧食不能再漲價了。”敬翔臉色鐵青地道:“像長安縣這樣靠殺人來震懾是行不長久的,人沒有吃食了,啥子幹不出來?但據我們所知,長安,洛陽至少現在是不缺糧的,糧食在哪裡呢?在糧商手裡,在大戶手裡,我想在座的各位,不少人家中便存有大量的糧食吧?”
“難不成我們這些人家裡的那點存糧,也要交出來嗎?”一名紫袍官員站了起來,問道:“我們家中上百口子人,交出了糧食,大家吃什麼?”
敬翔冷笑:“周侍郎,你家至少存糧一千石,你一家百多口子人,能吃多少?”
周侍郎臉色大變,嘴巴張了張,看着敬翔,臉上既有憤怒之色,又有驚恐之意。他驚恐的是敬翔居然知道他家有存糧上千石,憤怒於敬翔知道的這麼詳細,自然是在他家中安插了細作。
敬翔沒有理他,接着道:“除了長安,洛陽用於軍隊的佇備糧不能動之外,其它所有人的糧食,都要上交,由朝廷統一來安排。一來是平抑城中糧價,二來,是要救濟城外災民。”
“城外災民如此之多,如何救濟得過來?”又有人跳了起來反對道。
“哪怕就是一天給他們一碗粥,也能讓他們活下來,也能讓他們看到希望而不至於鋌而走險。”敬翔冷然道:“挺過這一段時間,一切自然都會好起來。”
“如果真有蝗災的話,到了那時又該怎樣?”
“全員發動,我們也要學着唐人那邊,盡全力滅殺蟲卵,減輕災害!”敬翔截口道。“各地要一邊賑災,一邊組織這些災民去做這些事情。給他們找點事做。”
“敬相,你的這些舉措,都是節流之法,如果不能開源,那就算是把我們這些人家中的糧食都收光,也是撐不了多長時間的。”一名紅袍官員站了起來,拱手道。
“當然還要開源!”敬翔點了點頭道:“三殿下在南方的戰事進展得較爲順利,已經從淮南、武寧、鄂嶽部分地區,籌集到了部分糧食,大概在一個月之後,便會抵達長安,接下來等到三殿下完全拿下鄂嶽之後,還會有更多的糧食運回來。只要外邊還有糧食進來,人心就不會大亂。”
說到了這裡,敬翔看了一眼朱友裕,道:“如果代大將軍能夠迅速在山南東道出兵,以最快的速度將荊湖攻下,從荊湖哪裡獲取大量的糧草來補齊關中和河南地區的不足,則我們的日子就要更好過一點了。”
朱友裕的臉色一下子便陰沉了下來。
大堂之內,諸多官員也全都沉默不語,甚至都不敢擡頭看一眼敬翔或者朱友裕一言。好半晌,朱友裕才幹笑了幾聲道:“敬相說得是,以南方糧食補關中諸地之不足,是父皇定下的策略,當然要堅決執行,不過代大將軍剛剛抵達山南東道不久,軍隊還需要整編,籌備,但最遲這個月底,便能向荊湖進軍了。”
“那就好,那就好!”敬翔撫着亂糟糟的鬍鬚大笑道:“大軍進發不是小事,當然要籌備妥當,三殿下拿下鄂嶽之後,也會進軍荊南,到時候兩軍合力,必然能一舉拿下荊湖,有了鄂嶽,荊湖這些糧食產區的補足,我們能安然渡過這一次的危機,是必然沒有問題的。”
聽到這裡,朱友裕的臉色更難看了一些。
“敬相,山南東道的兵馬遲遲沒有動,也不僅僅是我先前所說的原因,代帥想得更多一些,他是怕北邊李澤趁着這個機會向我們發起大規模進攻,如果我們主力都去了南方,到時候邊境有變,回援就很難了。”
敬翔微微一笑道:“代帥多慮了,我敢打包票,這個時候,李澤是絕不會向我們發起大規模進攻的。”
“爲何不會?”朱友裕黑着臉道:“徐福不是發來了摺子,衛州樑晗已經多次挑釁了嗎?他的騎兵,已經出現在黃河邊上了。”
“殿下,向訓是在與我們爭地盤,不是與李澤。向訓的勢力強一分,我們就弱一分,而向訓如果強大了,對李澤自然也是不利的。李澤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纔不會在這個時候向我們進攻,而是坐山觀虎鬥。但無奈的是,我們不得不按照他的思路走。”敬翔道。“殿下您想一想,要是讓向訓完整地拿下了江丁,必然會進而去取湖南,到時候可就真席捲了東南地區了。”
“老二在山南西道停滯太久了,讓他圖謀一下漢中,進而謀奪蜀中,蜀中天府之國,一旦拿下,那這天下大勢,可就不一樣了。”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呢!”敬翔長嘆一聲。“不過還是可以試一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