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韓琦與薛平兩人異口同聲地道。
出了武威書院,兩人並沒有急於回城,而是漫步在粟水河堤之上。大堤之上,鋪着平整的青石板,每隔十餘步,便栽着垂柳,兩面堤坡之上,綠草茵茵,朵朵小花夾雜其間,不時有鳥兒落下來,用尖厲的喙在草叢之中啄食着,有浪花撲在岸邊,鳥兒便立即振翅而起,一個盤旋,不見什麼危險便又回重新落下來,嘰嘰咕咕的叫一聲,再一次去進行他們的覓食大業。河面之上,有武威書院的老夫子馭舟於河上,一頂笠帽,一根釣杆,一壺老酒,悠悠哉享受着寧靜的時光。
昔日爲害一方的粟水河,如今已經成了武邑的一大景觀之地。
“我去平盧見李澤。”韓琦道:“你也知道,李澤對我一直有着防範之心,這一次針對的恐怕也就是我。不管是要我去職也好,還是將我流放也罷,總之我都應了他,只要這件事能成,我個人的榮辱,都是小事。你與他的關係一向還不錯,與朝中其他文臣武將也都說得上話,將來在朝中,也能發揮比我更大的作用,”
薛平嘆道:“韓尚書,他針對的不是你,而是我。”
“何出此言?”韓琦不解地道。
“韓尚書你是節制過一方的人物,在地方之上,有着深厚的基礎,即便河東現在已經被完整地收納進了朝廷體系之中,但你的威望在哪裡,仍然是具備的。而且,李澤終需還要顧及李存忠,韓銳這些人的面子。再者,不管是去了吐蕃的薛均,還是去了西域的司馬範,你都還有着極強的影響力,李澤如果處理了你,多多少少都會影響到這些人的,所以,李澤不會這樣做。”薛平緩緩地道。
“我可一直是他眼中的釘子。”韓琦笑道。
“李澤倒也不是不能容人之人。”沉默了半晌,薛平道:“但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容忍我們兩人都在朝中了,你必須留下來,除了我說的上面的原因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你必須要留在兵部。將來很多事情,也必須你在這個位置上才能辦。”
兩人停下了腳步,長久默然無語。
“如果你去職,誰會接替你的位置?”韓琦問道。“如果我們推薦丁儉來坐這個位子如何?丁儉此人,還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更容易被我們所吸引,我們囊中的那些人,資歷遠遠不夠啊。”
“丁儉在河中剛剛走上正軌,這個時候,他是不會來的。李澤也不會同意此時讓河中換將的,河中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應靜不宜動。”薛平道:“我去職之後,不是德州的郭奉孝,就是將作監的屠虎,在我看來,郭奉孝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從德州開始建城起,他便在哪裡,勞苦功高,也該升一升了。將作監裡有很多的秘密,屠虎不會輕易挪窩的。”
“放眼望去,皆是李澤的心腹。”韓琦長嘆一聲道:“我們努力來努力去,卻發現自己的力量是越來越薄弱了。”
“路漫漫其修遠兮!”薛平低聲吟着:“總是要努力的,沒到最後一刻,終不至於絕望。回去之後,你先穩住向真吧,我馬上去平盧。”
韓琦點了點頭。
薛平剛剛抵達德州,便得知李澤已經離開了平盧,居然到了滄州海興去了,不及思考爲什麼李澤要跑到滄州去,薛平便又快馬不停地趕向滄州海興。
在秘書監知道李澤的此次行程之中,原本是沒有滄州之行的。
薛平是在水師統領,中郎將潘沫堂的旗艦海鶻級戰艦武威號上見到李澤的。
“見過李相!”薛平拱手一揖到地。
平常見面,也只不過是彼此拱拱手而已,但這一次,薛平卻是執禮甚恭。
讓他詫異的是,背對着他的李澤,竟然對他的大禮參拜不聞不問,仍然是兩手扶着船舷,凝視着遠方的大海,海風將其的衣袂吹得向後飄起,倒頗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薛平直起身子,默默地看着李澤的背影。眼前的這個人,雖然年輕,但卻如同一座大山一般的厚重,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向前數步,再次低聲叫道:“李相。”
李澤微微偏頭,看着薛平,半晌才道:“薛尚書,你可知道,這一次我爲什麼突然到了海興來了嗎?”
“下官也正奇怪。”薛平搖頭表示不知。
李澤嗬嗬地笑了起來,擡手向另一側招了招,一個白髮飄飄,但卻健碩異常的將領走了過來,此人只有一隻右手,左手,卻是一隻鐵鉤子。正是水師中郎將潘沫堂。
“李相有何吩咐?”
“啓航,我們帶薛尚書去那處兒看一看,也讓薛尚書開一開眼。”李澤道。
“是!”潘沫堂轉身在步離去,片刻之後,武威號之上便忙碌了起來,解纜,起錨,武威號緩緩地離開了碼頭,兩艘車船也隨即啓航,一前一後將武威號夾在了中間,向着茫茫的大海駛去。
薛平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李澤要帶他去看些什麼。只是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能看得出來,李澤的心情不是不好,而是非常惡劣,一向對自己極爲客氣的李澤,從見面開始,就沒有給自己一個笑臉。
絕不僅僅是私下裡運作向真之事。
武威號速度極快,在海上乘風破浪而行,苦苦冥想的薛平,驟然想起一事,霎那之間,背心裡頓時冒出了一層汗,瞬息之間,溼透重衣,身子竟是搖搖欲墜起來。
“薛尚書,你是有什麼不舒服嗎?”李澤冷冷地問道。
看着李澤的樣子,薛平知道,絕對是那件事發了。
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他伸手扶住了船舷,勉力讓自己不致於倒下。
一座不大的島嶼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之中,武威號亦開始減速,最終,三艘船停泊在離小島百餘米的海面之上,今日天氣甚好,站在船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島上面一排排的軍用帳蓬,以及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卒。
“薛尚書,你現在知道我爲什麼來海興了吧?”李澤冷笑道:“我大唐軍隊,還真是出了稀奇事兒,潘將軍,你來說與薛尚書聽。”
“喏!”潘沫堂向前一步,看着薛平,咧牙一笑道:“薛尚書,我們水師一向也是負責沿海的安全巡邏與檢查,五天之前,我們在例行巡邏的時候,發現了一支船隊,本來只是想靠近問問話而已,豈料他們居然加速逃遁,那天的天氣不太好,霧不小,這支船隊本來是想利用這場霧躲開我們的,但他們低估了我們戰艦的速度與能力,所以,在海面之上只不過逃遁了五十餘里,便被我們包圍了。”
薛平無力地垂下了頭。
“我們的人一上船,可不得了,馬上就被對方的人扣住了,居然想以此要協我們,我鐵鉤子潘沫堂是什麼人,豈是受人協迫的?立即便告訴他們,他們只有一柱香的功夫選擇是投降還是戰鬥,一柱香過後,我便會展開攻擊。我一硬,對方倒是軟了,他們選擇了投降。”
潘沫堂轉頭看了一眼李澤,道:“五艘商船,裡頭密密匝匝全是人啊,而且全都是我們大唐的士卒,左驍衛的全副武裝的士卒,足足一千人。這可讓我傻了眼兒,還以爲是朝廷有什麼秘密行動呢,豈料這些人什麼文書也拿不出來,領頭軍官也是啥也問不出來,只說是奉令而行,問他們奉的誰的命令,卻也是一問三不知。如果不是他們開頭意圖攻擊要協我們,我指不定就會放了他們過去呢,這事兒太蹊蹺了。”
李澤淡淡地道:“恰好此時內衛田波正好也到了滄州,潘沫堂本來是派人去左驍衛稟報秦詔的信使,被田波扣了下來。然後田波請了我的命令,調動了陳長平所部,將這批人解除武裝之後監控在這裡。田波一審訊過後,才驚訝地發現,在此前,已經有一千人利用商船利開了海興。再詳加盤查,發現這些被扣下來的人的姓名,全都在左驍衛上報的本次平盧戰役之中戰死的士卒。薛尚書,秦詔想幹什麼呢?”
薛平再也撐不住了,卟嗵一聲跪倒在李澤的面前:“李相,此事與秦詔無關,全都是下官一手策劃。”
李澤哈哈一笑,揶揄地道:“想不到薛尚書居然有如此大的能耐,能避開秦詔直接向左驍衛發號施令了?”
“是我逼他的。”薛平硬着頭皮道。
李澤冷哼了一聲:“此時田波帶着人應當已經到了青州左驍衛大營了。陳長平所部,李德所部,李浩所部,以及剛剛抵達平盧的右驍衛柳成林所部,亦正在向青州靠攏。”
薛平大驚:“李相,秦詔絕無反意,此事,的確是臣一手策劃的。”
“有不有反意,看了才知道。如果秦詔束手待縛的話,是一種說法,如果他意圖反抗,嘿嘿嘿!”李澤冷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