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短暫的慌亂之後,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田平的身上,窒息一般的寂靜,丟出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之後的田平,反而好整以遐地坐了下來。
“你從哪裡知道的消息?”田悅鐵青着臉,瞪視着田平。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田平淡淡地道:“今日之戰,你看到了武威軍的主力不在這裡,我也看到了,那他們的主力去哪裡了?不言而喻,他們是去衛州了。”
“難道就不可能是曹帥在衛州大獲全勝,武威主力不得不去衛州挽救危局嗎?”田悅突然冷笑起來:“你的消息是武威人給你的吧,你安知他不是在騙你?”
“最多一天,曹煥就會被押到潞州來,而呂範的人頭,指不定還會在這前面抵達。”田平毫不畏懼地與田悅四目相對:“即便拋開這些不說,我們就真能擊敗眼前的武威軍嗎?今天你已經試過了,就算我們傾巢而出,擊穿了包圍圈,我們能到哪裡去?精疲力竭的我們,再碰上了武威的主力,還有活路嗎?”
“你想投降武威?”田悅憤怒地道。
“有何不可?”田平霍然站起來道:“不投降,難道就在潞州城中等死嗎?”
嗆的一聲,田悅拔刀,重重地斬在面前的桌案之上:“據潞州以自保,這是叔父臨死之前定下的策略,你想忤逆不孝,違備叔父的遺命嗎?”
田平仰天大笑:“父親離世之時,就你一人在身邊,父親到底說了什麼話,也只有你知道,安知你沒有說謊?”
田平這個指責,可不僅僅是在說田悅在這一件事上說謊,而是直指田悅的這個魏博節度使來路不正,是指責田悅僞造遺命從而篡奪魏博節度一職。
田悅臉色發青,一字一頓地道:“我心天知,地知,叔父亦知。叔父離世之時,說過暫時投靠宣武,便可以利用宣武與武威的矛盾與對立,在昭義,魏博立住腳跟,成爲兩大勢力的緩衝區,看似危機重重,但卻能在風口之上從容應對,如果失去潞州,我們將很難在夾縫裡生存。說白了,就是誰弱,我們就支持誰,只有這樣,我們田氏才能屹立不倒。”
“此一時也彼一時。”田平反駁道:“就算父親當時有這樣的想法,但他能預測到如今的局勢嗎?我們如果再不有所動作,便說地盤,權勢了,我們連性命也要不保。”
“放屁!”田悅一拍桌子道:“就算曹煥敗了,但潞州城內還有六七萬精銳,只要我們奮力一搏,擊敗眼前的武威軍,便一切皆有可能,來人,將田平拿下,關起來。”
伴隨着田悅的呼聲,門口立即便出現了數名衛士。
田平卻是面目猙獰,手一擡,竟然是一柄小型的弩弓,箭已經弦,對準了田悅,在衆人的驚呼聲中,田平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便勾動了扳機。
田悅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田平會忽然對他下殺手的,而且是在這個地方。
他不好殺田平,至少在這樣的公開場合之下,是不方便置田平於死地的,他以爲田平也是如是想的。
這個錯誤的以己度人的想法,讓田悅送掉了性命。
兩人相隔不過一步之遙,強勁的弩箭,自田悅前胸進,後背出,奪的一聲,餘力未竭的弩箭,最後釘在了田悅身後那副猛虎下山的中堂之上。
丟掉了手裡的弩弓,田平一把搶過田悅先前確在桌案之上的佩刀,一刀便捅進了田悅的肚子上。
田悅上身前弓,兩手死死地摳着桌案,眼睛裡滿滿的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瞪視着田平,喉嚨裡咯咯有聲,想要說些什麼,但一張嘴,便是大團大團的血涌出來,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屋內所有將領都目瞪口呆,便連剛剛踏進大廳的士兵也是站住了腳步。
田平獰笑着一拔刀,一腳將死不瞑目的田悅踹到了一邊,這才轉過身來,看着屋內衆人。
“拿下田平!”終於,有數名將領反應了過來,他們都是田悅的嫡系。一躍而起的他們拔刀便向田平衝來。
但剛剛衝出兩步,在他們身後,卻又有數名將領拔刀,毫不猶豫地從他們的背後捅了過去,這幾名田悅的心腹立時便血染當場,倒了下去。
田平看都沒有看右側瞪大了眼睛似乎如雕塑一般的田安,田宏兩人,而是抱拳向着那數名幫助他們的老將拱手道:“多謝傅伯伯,盧叔叔相助,還請兩位叔伯馬上回到軍營之中,調集你們的軍隊,將這裡團團包圍起來。”
田平俯身從田悅身上摸出一面令牌,扔了過去。
傅姓與盧姓兩名老將接過令牌,一言不發拱手轉身離開了大廳。
田平賭贏了。
他賭的就是田悅當上節帥不久,又連逢戰事,根本就還來不及徹底整肅軍隊,來不及將他的心腹換上關鍵的位置,今天這大廳之內,坐着的除了田氏子侄,基本上便都是他父親遺留下來的老將。
而他的身份,在父親還活着的時候,卻是所有人心目之中理所當然的接班人。而田悅遲遲不敢對他徹底翻臉,也是因爲這一個原因。
這便是他的機會。
染血的雙手按在桌上,田平看着屋內所有人,語氣也變得極其誠懇:“各位叔伯,兄弟,非是我心狠要殺他,實在是我田氏一族已到了最危機的時刻,再不決斷,至怕田氏一族覆亡就在眼前。父親一生勞苦,才讓我們有了今日,到了我們這一代,豈能就這樣將父親幾十年來的心血付之東流?”
“田平,你所說的,都是真的?”好半晌,田安才聲音有些顫抖地道。
“此時此刻,我何必再虛言哄騙於大家?”田平厲聲道:“不瞞大家說,此刻,北城的薛衝,已經在準備兵馬向西城進攻了,裴知清,薛堅也在做着同樣的事情。”
廳內衆人都是失色。
潞州城內,尚餘六七萬精銳,其中田平麾下一萬餘人,薛衝控制了近兩萬人,剩下的便是田悅所部與朱友貞所部,現在其中的三分之一已經反了,潞州城還有個屁的未來啊?只怕現在外面的武威軍,已經在向潞州城大舉進發了。
“各位,一天時間,武威的主力便會返回潞州,我們如果不投誠,一天之後,他們便會大舉進攻,是主動投誠,還是被動投降,這裡頭的區別我想大家都清楚得很。現在我們只需要全軍出動,拿下朱友貞的部隊,甚至於生擒朱友貞,我們就算是立下了大功,在武威哪裡,說話的聲音也就要更大一些。我們可能不能讓薛衝拔了這個頭籌。”
廳內衆人瞬間便明白了田平的意思,原來薛衝與田平還不是一撥的。
“大家還有什麼意見嗎?”田平厲聲道。
“沒有了。”田安站了起來,田宏也站了起來。
“沒有了。”廳內所有將領都站了起來。
“那,各位迅速返回部隊,集結所有兵馬,向西城發起進攻,全殲宣武軍,活捉朱友貞!”田平厲聲吼道。
潞州城內,火光沖天,喊殺之聲響徹天地,而北城,東城,南城城門也旋即大開,有使者從內裡馳出,早已經準備好的武威軍隊,立即在使者的引導之下,向着城內迅即而去。
李澤再一次攜着李恪的手登上了高臺,上午還是潞州在狂攻武威軍的防線,到了傍晚時分,這個堅固的大城,卻是在武威軍面前暢開了大門。
“殿下你瞧,這便是妥協的結果。我答應了薛衝的要求,滿足了田平的願望,便讓他們成爲了我們的朋友。不管是不是志同道合,但至少在現階段,我們用最輕鬆的方式達到了我們的目標,而這樣做,讓我們少死了很多的戰士。”李澤略微有些得意地道:“將敵人變成我們的朋友,將更多的敵人變成我們的朋友,就會讓我們的朋友越來越多,而敵人越來越少。”
李恪連連點頭。
潞州城內,朱友貞怎麼也沒有想到,局勢在一眨眼之間就變得不可收拾,駐守西城的他,受到了城內三個方向的夾攻,而在城外,河東軍亦是傾力來攻,這樣的局面,別說是他了,便是武神再生,也只有當場飲恨的份兒了。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帶着他的精銳親衛,找了一個戰場的空隙,殺出了重圍,衝出了潞州城,一路向着衛州方向狂奔。
直到此時,他還不知道衛州曹煥已經全軍覆滅了。
然後,他便碰上了一直在外面遊戈,希圖逮到他的柳如煙。
當再一次看到那身火紅色的戰甲的時候,朱友貞當真是心如死灰。
柳如煙卻是心花怒放,一馬當先地便向着這支狼狽之極的軍隊撲了過來。
是夜,宣武軍全軍覆滅,朱友貞被柳如煙當場斬殺。
當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照亮潞州城的時候,整個潞州城內已經飄揚着武威的旗幟了。城內守軍與武威軍完成了交接之後,一一出城,在城外列成了整齊的陣容,等待着他們的新主人李澤對他們進行檢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