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顯得異常的興奮,或者說是亢奮,滔滔不絕,但酒卻喝得極慢。
劉信達卻也顯得極有耐心地傾聽着陳文的講述。
因爲陳文說得都是大唐內部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劉信達還真是不清楚。
“劉大將軍,可惜你沒有去過我們德州。”手裡拿着一個鹹菜疙瘩,陳文咬了一口,道:“那裡,曾經被我們的皇帝陛下稱爲帝國的心臟,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大唐帝國無數的產品都是從哪裡生產的。”
劉信達微微點頭。
“那種浩大的場面,但凡見過一次,就一輩子也難以忘記。”陳文眼中流露出神往之色:“矗立在河邊的大型作坊日夜不停地工作,你是沒有看到啊,厚厚的鐵板。”陳文伸出手比劃了一下,覺得有些薄了,又拉大了一點距離,才接着道:“水力鍛錘轟隆一聲砸下去,吧唧一下,它就變薄了。”
劉信達臉色微變。大唐的工業生產能力,正是他們在戰場之上永遠佔據優勢的原因之一。像北唐的士兵,只要走上戰場的,每個人都能裝備上最好的盔甲,而他經過多年努力,也不過是讓他的核心部隊裝備上了甲冑,像劉諳的部隊,能着甲的少之又少。
一套盔甲太貴了。
“這種給士兵們打製的盔甲,我們在德州的作坊,一天便能造上百套出來。”陳文自豪地道:“現在又建起了這樣新的廠坊,劉大將軍,你知道嗎?我們的軍隊已經用不了這麼多啦,怎麼辦呢?往外賣。當然不是賣給我們的敵人,而是賣給海外的那些人。高麗人要,倭國人要,現在甚至在往歐羅巴賣。那價格,嘖嘖!”
“歐羅巴是什麼地方?”劉信達忍不住問道。
“很遠很遠。”陳文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嘛,咱們的遠洋船隊,一年也就只跑一趟。以前呢,往哪邊賣的是茶葉啊,瓷器啊,絲綢啊,現在又加上了武器。我聽說,他們哪邊兒,屁大一點兒的地方,就敢稱自己是王。這王多了嗎,就免不了打來打去。打得是一片稀亂啊,咱們的甲胃質量好,武器鋒利,咱們的弩箭發射速度快,破甲能力強,在哪邊可是極受歡兇的。”
“一年只能跑一趟?”劉信達瞪大了眼睛。
“是啊,要不是因爲太遠了,咱們的皇帝陛下早就派軍隊去搶過來了。”陳文搖頭道:“太遠了,不划算,所以就只跟他們做生意,有錢賺就好了嘛!”
“皇帝陛下雄才大略,深謀遠慮,的確是人所難及!”這一點,劉信達是衷心佩服的。
陳文呵呵笑道:“其實還有些東西,劉大將軍肯定是更感興趣的,就是咱們的火炮,是不是?”
陳文身子前傾,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道。“現在劉大將軍正在使用的手雷,其實只不過是我們在製造火炮過程中的一個附屬產品。”
“火炮的威力我自然是知道的。”劉信達坐直了身子,“我的部下騰建,麾下上萬人馬,不就是在鄂州城遭到了火炮的襲擊,因而潰散了的嗎?”
陳文得意地搖頭晃腦起來。
“大炮射程之內,無堅不摧。”
“可是這東西,卻有着致命的弱點!”劉信達忍不住道:“太過於沉重,運送不便,在地形複雜的地方,便不好使了。除非是兩軍對峙,攻堅,纔有用處,而在運動戰中,這玩意兒反而會成爲對手襲擊的目標。”
“劉大將軍是行家啊!”陳文拍手讚道:“的確如此,所以啊,我們的大軍,裝備這東西並不多,陸軍就是嫌這種東西太沉重,一匹馬拉着走還費勁,路稍微差一點兒,就玩完兒。所以,這東西,現在大量地裝在咱們的戰船之上。潘大將軍炮轟廣州城你是知道的吧?”
劉信達點頭。
“在船上,就不存在重不重了。”陳文笑吟吟地道。“可是咱們的武研院費了老大勁兒,花了海量的銀子弄出來的這東西,陸軍不肯大量的要,他們豈不是要虧老本兒,所以啊,他們現在卯足了勁兒地想要把這東西弄小,弄輕,據我得到的消息,說是現在已經發展出了不少的類型,重量已經大大減輕了。”
陳文倒是沒有說謊,只不過現在武研院陷入到了瓶頸當中,小了,輕了,威力便上不來,威力稍大,砰的一聲,先炸膛了。所以陸軍還是看不上。不過劉信達當然是不知道這些東西的。聽到陳文這樣說,臉色又是變了幾分。
陳文搖頭晃腦地道:“大唐的強大,外人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謂的南方聯盟,哈哈哈,居然想螳臂擋車,嘿嘿嘿,咱們不是不能拿下他們,只是陛下有好生之德,說咱們都是大唐人,能不打打殺殺的,就別打打殺殺的,想要通過另外的方式逼得南方自動潰散,真要惹腦了我們陛下,大軍齊出,也不過就是三下五除二的事情罷了。”
“哪有這麼容易?”劉信達搖頭道:“陳先生,你不帶兵打仗,不知道這裡頭的艱險。兩軍交鋒,可不僅僅是一方強悍,一方稍弱,便一定是強的一方能贏的。這裡頭涉及到的東西太多,我一時也跟你說不清楚,但總之,一場全面的對峙,看得可不僅僅是軍事。”
陳文扁扁嘴,“經濟,軍事,不外如是。可是兩個方面,南方聯盟到底那一方面能佔上風呢?”
劉信達微笑不語,南方的確是不佔上風,但北方想要速勝,卻是沒有那麼容易的。
“就像劉大將軍想要去的南詔,交趾,占城這些地方。”陳文似乎喝得有些上頭了,哈哈笑着道:“劉大將軍以爲到了哪裡,就真能避開我們大唐了嗎?”
“大唐軍隊連哪些地方也想要?”劉信達動容道。
“要不要的先兩說,反正咱們的水師是如何的強悍,劉大將軍是見識過的。陸路上一時過不去,水路上有誰能攔得住我們!”陳文傲然道:“即便是在那些地方,也有我們的人在活動。今年,咱們就從占城弄到了幾十萬擔的稻米回來了。劉大將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啊,就算跑到天邊,也躲不過我們大唐的影響力的。”
劉信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想說話,房門一響,一名將領出現在門口,看了陳文一眼,徑直走到了劉信達的面前,俯耳低聲說了幾句話。劉信達一怔,深深地看了一眼陳文,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揮揮手,讓這名將領退了下去。
陳文又點燃了一支菸卷,看着劉信達,吞雲吐霧。
劉信達沉默了半晌,才道:“陳先生,你今日來找我,跟我說了這麼一大堆大唐是如何強大的事情,是想勸我嗎?”
陳文眼瞳微縮,一口煙子吸了進去,卻再也沒有吐出來。看着對方半晌,才點了點頭道:“是的,劉大將軍,我想最後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改變劉大將軍的心意。背叛大唐,意味着便是大唐永遠的敵人。不管將來劉大將軍走到任何地方,大唐都是不會放過你的。”
劉信達嘿嘿一笑。
“背叛?我什麼時候成了大唐的人了。我從來都不是。”
“即便不是,你也應當知道大唐的力量,劉大將軍,懸崖勒馬,未時爲晚。我今晚上跟你說這麼多,就是想讓你明白,強大的大唐,不是你能夠抵禦的,也不是這天下任何一股勢力能夠抵擋的。與大唐爲敵,下場一定會很悽慘。”陳文道。
“可是我想試一試。”劉信達冷笑着道:“我想試試我能不能在大唐的淫威之下活下來,而且活得很好。陳先生,劉某人也是有自尊的,也是有傲氣的。劉某人不是一條狗,不是一條讓你們想怎麼驅策,就怎麼驅策的狗。我的家,本來在山東那兒,可被你們一路攆着,趕着,有家不能回。現在反而離家越來越遠了。劉某人一族,本來是當地堂皇大族,現在卻被你們逼成了流寇一般的人物,你說說,我心裡的這股恨意,如何才能消除?”
陳文看着對方,淡然道:“大勢所趨而已,劉大將軍,我們誰不是狗,便連我們的皇帝陛下,也常常說,他願意成爲大唐千萬子民的一條狗,一頭牛,當狗,爲大唐子民看家護院,當牛,爲大唐子民耕田拉磨。”
劉信達搖頭道:“陳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出來我想要幹什麼的,不過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我要走了,遠離你們這些人的控制,即便你們想要找到我,那也是你們擊敗了向真之後的事情。到了那個時候,我早就到了目的地了,哈哈,你們的水師的確很厲害,不過我可以不去海邊啊,我去山裡,我去內陸,你能奈我何?等我在哪裡站穩了腳跟,你們就算來了,我又怕什麼?”
“你這是要自尋死路了。”
“也許是吧!不過這應該是許多年以後的事情了。陳先生,你卻馬上就要死了。知道我爲什麼今天有耐心聽你說這麼多嗎?因爲這些日子來,我覺得你人還不錯。反正要死了,不妨便好好地陪陪你。對了,你的那個手下是叫喬二的吧,他已經死了。”劉信達道。
陳文低頭閉目,好半晌才搖搖頭,又從捲菸盒裡拿出了一根菸卷,就着先前的菸屁股點燃了,重重地抽了一口。
“或者我還有個辦法!”陳文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