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火盆燒得很旺,偎在一邊的銅壺裡的水咕嘟嘟地沸騰着,一股股白氣蒸騰而上。火盆邊上,一個婦人坐在桌前,正在熟練地炮着功夫茶。
婦人未着釵環,也沒有施粉描紅,只不過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衣,但顧盼之間,亮麗的姿容卻是讓這間普通的房子似乎也散發着光茫。
她叫代淑,曾經的大梁王朝的皇后娘娘。如今,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廣州城。
房門輕響,片刻之後,盛仲懷推開了房門,走了進來。
作爲樑王朱友貞的全權代表,這一次盛仲懷當真是長途跋涉,歷經無數艱難困苦纔出現在廣州城的。
朱友貞對於這一次的聚會,本身是不太感冒的,更不願意盛仲懷這樣重要的人物離開益州,前後花費數月的時間,只爲來廣州城談一場註定沒有結果的談判。
但盛仲懷堅持要來。
第一,盛仲懷從來不認爲益州能靠自己的力量抵擋得住北唐軍隊的進攻,縱然益州有天險在手。
第二,盛仲懷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送代淑和她的子女們離開。
對於後一點,當初代淑與盛仲懷已經與朱友貞達成了協議,代淑與盛仲懷助朱友貞拿下益州,盛仲懷爲朱友貞效力,而朱友貞則要允許代淑和她的孩子們平安離開益州,自尋生路。
雖然說現在如果朱友貞反悔,代淑也無計可施,但很顯然,朱友貞並不想這麼做,在他的眼中,十個代淑也比不上一個盛仲懷重要,只要能讓盛仲懷死心塌地的爲自己效力,放代淑走哪又如何呢?
看着盛仲懷坐到了對面,代淑將分好的茶推到了他的面前:“今天見到了那些人,覺得如何?”
盛仲懷呵呵一笑,端起杯子,倒進嘴裡,來回打了幾個轉,這才咕嘟一聲吞了下去,道:“各懷鬼胎,如此聯盟,能成大事纔怪?”
“看來老三說得沒有錯,指望不着他們,你要白跑一趟了。”代淑一邊喝着茶,一邊搖着頭道。
“來這裡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要送你和孩兒們走,見他們,只不過是順帶着的事情,能成最好,不能成,也無所謂。”盛仲懷道。
代淑眼瞼微垂,半晌才道:“真是勞累你了。”
盛仲懷搖了搖頭,卻是沒有說話。
沉默了好一會兒,代淑纔開口道:“既然這些人不能成事,那益州,能堅持得下去嗎?”
“盡人事,聽天命!”盛仲懷道:“說實話,現在李澤的心思,已經不在軍事征戰這些事情上了,在他看來,我們都是秋後的螞蚱,蹦噠不了幾天了。”
“只不過拿下了半壁江山,就如此狂妄自大了嗎?”
“他還真不是狂妄自大!”盛仲懷嘆息道:“每一期的大唐週報我都是看的。李澤自入主長安之後,所作所爲,當真是千無古人,後無來者。如果此人的一系列設想真能成功的話,他一定會成爲開天闢地以來的千古一帝的。”
“你對他評價如此之高?”代淑吃了一驚。
“一個男人得到權力,並不讓人稀奇,可是在得到了最大的權利之後,還能將權力分潤出去,可就真不簡單了。”盛仲懷搖頭嘆息道:“這個人的心胸當真讓人無法度量,此人的想法,也是我這等凡夫俗子無法預測的。”
“你是很遺憾不能爲這樣的人效力嗎?”代淑問道。
盛仲懷點了點頭:“有點。只可惜我第一個碰到的人,不是這個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世事無法重來。”
“我看現在益州在你的治理之下,一片欣欣向榮之態,軍事之上,老三也是勵精圖治,對士兵推衣衣之,推食食之,現在的樑軍,又依稀讓我看到了我們最強大的時候的模樣了。”
“是有些起色了。只可惜,單以一地之力,永遠也無法對抗天下的。”盛仲懷搖頭道:“這一次過來本來還抱有一點希望,如果南方聯盟真能團結在一起擰成一股繩的話,我們合力,或許能將敗亡的時間儘量地推後。只要時間一長,說不定還能覓得機會,但現在看來,機會不大。”
代淑定睛看着對面的男人,幽幽地道:“既然註定是沒有一個好結果的事情,那又何必一定要去做?不如就此撒手,隨我一起走吧!”
盛仲懷身子微微顫抖,代淑的提議對於他而言,何嘗又不是一種最大的誘惑呢?費了好大的心力,他才剋制住自己有些激盪的心情,垂下頭不去看代淑的眼眸,低聲道:“樑王對我信任有加,明知此次我送你出去,有可能一去不回,卻還是慨然允許讓我離去,這份信任,盛某終得有所報償。人以國士待我,我不能棄之如敝履,這會讓我心不安。心不安,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會快活。”
代淑點了點頭,倒了一杯茶,端起來慢慢地喝着。但眼眸之中,卻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二來,我是一個男人,一個想要平天下,治天下,有着野心的男人。”盛仲懷接着道:“能與李澤這樣的一代奇人爭鬥一番,於我而言,是難以抵禦的誘惑。不管勝敗,我總是想要試一試。就算最後輸得一無所有,卻總也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去嘗試。”
“我明白你的心思!”代淑嘆息道:“我只求你,到了最後時刻,無法可施的時候,一定不要往死路之上走,一定要想法子離開,以你的聰膽智慧,離開絕對不是難事。別忘了,在那個四面都是海水的島上,有一個女人在翹首以盼。”
“當然。”盛仲懷道:“我會安排好一切的,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無法堅持了,我會離開的。”
“什麼時候走?”代淑沒有再多說什麼,直接問道。
“三天之後!”盛仲懷道:“三天之後,會有一艘海船靠在廣州港,在回航的時候,你們便會上船,隨着你一起走的是五百甲士。這股兵力,在那個小島上,足以讓你們橫行無忌,建立起自己的家的。”
“那艘船安全嗎?現在海上,可是北唐水師的天下!”代淑有些擔心地道。
盛仲懷微笑着道:“這艘船,本來就是北唐人的,說是走私貨物的,其實與北唐人有着脫不開的關係。我花了十萬銀元,僱這條船送你去目的地。這船船一出港口,就會升起北唐的旗幟,北唐水師不會騷擾他們的。”
“如此,我們此行,豈不是瞞不過北唐人的眼睛?”代淑驚訝地問道。她的身份極其特殊,如果北唐人知道了是代淑在船上,生出不軌之心,只怕也是會有的。
“這你儘管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盛仲懷道:“他們只以爲你是一個豪族世家的家眷,如今看到情況不對,所以前往海外去開闢一條後路,事實上,現在這樣的事情,也並不鮮見。這家船行,專門做這種生意的。不會敗了自己的名聲。”
代淑點了點頭,對於盛仲懷,她總是有着一股盲目的自信。
“再者,以李澤此人的胸懷,就算知道了是你,也不見得會來爲難你們幾個婦人孺子!”盛仲懷道。
“但願如此吧!”代淑道。
“那個島東西跨度有百餘里,南北距度二十餘里,氣候適宜,一年能種兩季。”盛仲懷道:“島子上據說有兩個小部落,大概有數千人吧,不過還都是刀耕火種。朱光澤帶着第一批人已經上島,清理出了安全區,你也是女中豪傑,去了哪裡,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先施之以威,再施之以德,儘量地將當地的土人都籠絡過來。”代淑道。
盛仲懷點了點頭。
“距離那個島三天的航程,有一個更大的島子,那上面有北唐的商人在哪裡種甘蔗。”
“他們會不會找我們的麻煩?”代淑略略有些吃驚:“三天的航程並不遠。”
“放心吧!”盛仲懷道:“去了海外,每一個會說唐話的人,於他們而言,都是盟友。你站住了腳跟,還可以跟他們交易呢。他們不管你是什麼人,只要有利益就行,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互相起衝突的。”
“不是大唐水師,是在哪裡的大唐商人聯合起來乾的。”盛仲懷道:“你去了那裡,又有一股實力強悍的力量傍身,他們只會拉攏你的。畢竟那裡還有很多的地方,他們想要涉足。每多佔一個地方,他們就多一份利益。現在的唐人在海外,就像一頭頭露出尖牙的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