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宏壯是兩年前來到了這座海外仙山的,他本來是一郡之地最爲知名的劍客,自小學劍於名家,十六歲開始行走江湖,雖有敗績,卻無損於他剛猛凌厲的念頭,不過只區區五年時間就已經盛名滿天下,躊躇滿志,持劍歸家,以一方劍俠的名望開派收徒,不過數年便依然是一方豪強。
按照所有人的期望,他應該一直按照這樣的軌跡繼續前行,直至成爲真正的一位劍道巨擘,他本身也是這樣想的,直到聽說了那一劍。
一劍迫退天下高手,灑然離去,上千劍俠墜劍於崖。
這是何等的瀟灑!
這又是何等的凌厲!
世間竟然有如此的劍術!世間竟然有如此的劍客!
他自認爲圓滿無漏的心境幾乎是瞬間就支離破碎,將自己鎖在練劍房之中,呆呆坐了足足三天三夜的時間,這個已經年過而立的中年男子胸膛之中再一次地燃起了當時少年離家,劍試天下的豪邁和期冀。
第三日夜,持劍破門而出。
第四日,解散劍派,將刻有劍如碧波的牌匾一劍斬地粉碎。
第五日,辭別父母,大笑離家,循劍道而來,願殉劍道於此。
只是一直到現在,他也沒有見到那位傳說中幾近乎於仙人的劍客,有許多人來了,更多人走了,不知不覺他竟然已經是這裡‘資歷’最老之人,而或許這個稱號還會一直持續下去,平靜地盤坐在了青石之上,追隨了自己二十餘年的佩劍碧波橫在膝上,伴隨着他悠長的呼吸聲音而微微從震顫翁鳴着。
錚錚錚!
就在他晨功已經習練完畢,準備收功之時,碧波劍突地自發離鞘而出,橫在虛空之中發出了一聲聲清越悠長的劍吟聲,吟嘯之中甚至聽得出絲絲喜悅,昌宏壯神色微怔,隨即便盡數化爲了大喜之色,一把握住了長劍劍柄,整個人如同游龍猛虎一般直接衝出了房屋,一處屋門,劍嘯之音便陡然大漲,相互應和,莊重肅穆,幾如祭天之曲調。
急急擡頭去看,便見到一位穿着藏青色長衫,兩鬢斑白的青年和一名穿藕色衣裙的清麗少女並肩站立在虛空之中,那青年擡手咳嗽了兩聲,含笑看着下方那些屋子還不敢置信的問道者,溫醇開口道:
“在下楚烈,此爲內子,今日我義弟破關,還請諸位迴避一二。”
“作爲回報,在下有一劍……”
“咳咳咳!”
正在說着,這青年突然便劇烈咳嗽起來,本就蒼白的面色變得越發慘白,幾乎都有幾分透明的感覺,虛弱地似乎即將不久於人世,一旁的少女有些擔憂地攙扶住了楚烈,似乎想要說什麼,卻被後者以眼神制止,擡手輕輕拍了拍少女的手掌以示安慰,眸光落在了那些劍客似身上,緩聲繼續道:
“有一劍相送,也算是感於諸位求劍之心。”
“?!!”
昌宏壯神色大動,在已然做好了要老死於此的覺悟之後,卻又得到了最爲渴求之物,那種情緒的大起大落讓他的心境再一次發生了劇烈的波動,雙手倒持了自己那柄依舊鳴嘯不止的碧波劍,肅正儀容,朝着楚烈恭恭敬敬俯身拜下,道:
“弟子……多謝祖師慈悲!”
不敢稱其爲師,便以祖師代之,以示恭敬感激之情。
周圍劍客微微一怔,隨即便都反應了過來,手持自己心愛配劍,一個個朝着楚烈恭敬俯身拜下,口中皆道:
“弟子……多謝祖師慈悲!”
“呵……”
楚烈微怔,隨即便看着這些或是青春少年,或是滿頭白髮的劍客們搖頭失笑,卻也不曾多說什麼,並指爲劍,以兮雅傳入他體內的力量爲基礎,擡手斬出了一劍,他心中原本只是想要斬出一劍以償其心中對於劍道之誠,故而只以基礎劍術展現,但是不知爲何,這一劍斬出,心中的思緒,過去的經歷便如同是開閘之水般滾滾而出,再難以遏制。
初始不過尋常橫斬,繼而便有了教廷騎士劍術的肅殺凌厲,‘劍鋒’微動,太白之道的凌厲便彰顯無遺,弈劍聽雨閣的瀟灑縹緲,縱橫江湖的快意,生死無悔的決絕,楚烈一生所學,一生所歷盡數揉入了這一劍之中。
一劍斬出,劍氣綿延百里,宛如煙霞橫空,經久不絕,下方的那些劍客看得如癡如醉,手舞足蹈,幾乎不能自已,而楚烈的劍指頓在空中,神色亦是微怔,看着那橫貫長空的劍氣,似乎看到了過去經歷的一幕一幕——
少時冷漠肅殺的教廷騎士,一往無前的孤勇之道,練劍於天山雲霧之中的弈劍聽雨閣少閣主,決絕,冷漠,筆直向前,踏過生死,終究難逃,過去種種浮現心頭,卻又似乎隨着那煙霞般的劍氣一點一點,清晰無比地煙消雲散,楚烈怔怔然站在虛空之中,心中一時間竟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滋味,一旁的俊雅少女滿臉擔憂地看着他,卻不打擾,只是安靜地陪伴着。
轟!!!
便在此時,一股巨響聲音從楚烈身後的臨海靈山之上爆發,浩瀚的靈氣滾滾而來,在這孤峰之巔匯聚化爲了流金溢彩的祥雲,綿延十數裡地,其中幻化有龍吟虎咆,種種異像變化,隱隱然有桀驁不馴的大笑聲音從這孤峰之上衝天而起,而那些劍客此時依舊還沉浸在了楚烈剛剛那一劍的餘韻之中,神態茫然,完全毫無察覺。
“看起來,你送他們的一劍,卻是省去了許多的工夫,不用費力將他們驅逐。”
兮雅看着那些癡癡傻傻的劍客們,抿嘴輕笑,楚烈則在一旁,噙着一縷淺笑微微頷首,並不言語,只是擡頭微微瞪大了雙目,看着今日突然便破關而出的孫悟空,而在他的心中,其實也並不十分清楚,自己這一劍究竟是爲了將這些慕名而來的劍客們驅離於此……
還是要在這個世界上面,儘可能地留下更多的痕跡。
更多屬於他楚烈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