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們封了賀宅,用繩子將一干男女犯人串做一串,然後領着大大小小一羣少女向揚州府衙返回。
這一羣女人被押回府衙的路上驚動了幾乎全揚州府的人,有人拍手稱快也有人不以爲然,揚州府的那幾個捕快耀武揚威好不神氣,揮舞着皮鞭,就像趕畜生一般驅趕着犯人,讓圍觀者很不過癮的是不論犯婦還是那些被救的少女,她們頭上都用布袋或羅帕之類的東西遮住了頭臉,讓人看不出美醜,也不知道誰是誰,少了許多茶餘飯後的話題。
這一隊人浩浩蕩蕩地經過揚州大街,在一個掛着山水閣招牌的包子鋪二樓,一個面如冠玉的年輕書生正憑窗而坐,一旁還有個小書童在伺候着。
只見這一羣人走來,俊俏書生與那小書童都好奇地探頭想下望去,突然看到了走在隊伍末端的段飛,小書童驚訝地指着他道:“公子你看,那個捕快是不是有些眼熟?”
俊俏書生刷地一聲打開摺扇,在面前扇了扇,答道:“你不記得了?那天在船上你還罵過人家呢。”
“呀,是他,那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傢伙,咯咯,真沒想到他是個捕快!果然是個不學無術、攀文附雅之輩!”假扮書童的小丫鬟口無遮攔地說道。
她的聲音並未經過假裝,又清又脆,說得又大聲,好像怕段飛聽不到似的,果然,就在那假扮文士的小姐扭頭呵斥丫鬟的時候,段飛擡起頭,仰首向上望來。
段飛仰首一望,正好看到那俏丫鬟衝他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那鬼臉嬌俏可愛,但畢竟是扭曲了臉面,段飛此前只見過她側面,一時沒認出來,見狀有些奇怪地朝她笑了笑,點點頭,然後便收回了目光。
就在那一剎那,樓上的小姐扭回頭向下望來,摺扇遮住了她半邊臉,但是那雙燦然的星眸卻令段飛一下子便認出了她,剛收回的目光登時一跳,又驚又喜地瞧了上去。
一眼望過去,只見山水閣二樓的窗口上佳人已去,芳蹤杳杳,段飛的心頓時失落起來,幾疑自己看花了眼,又想上樓一探,卻終究忍住了。
“飛哥,你在看什麼?快些走呀!”石斌在前面回頭叫起,段飛一咬牙,扭頭快步走了。
“小姐,我們幹嘛要躲着他?”小丫鬟跟在小姐背後撅着嘴說道。
那小姐正牽着丫鬟的手,翻過了兩重高牆,隱入一所宅院中,聞言叱道:“他是官咱們是賊,不躲着難道還要上前自我介紹不成?”
“嘻嘻……”小丫鬟笑道:“說的也是,不過小姐自稱爲賊可就太作踐自己了,小心家裡的老爺子聽了不高興,換個地方比他高十級的大官啊……趴在地上想舔小姐的鞋底都舔不到呢。”
“別說得那麼噁心,你啊,就是話多,小心禍從口出!”那小姐整了整在快速移動及翻牆後有些凌亂的衣裳,道:“閉嘴,有人來了。”
丫鬟吐了吐舌頭,終於不吭聲了。
段飛一路上有些神不守舍地回到了府衙,將賀府抓回來的一干人等交給了府衙的差人,隨後段飛便被揚州通判謝志鈞傳了去。
謝志鈞見到段飛之後劈頭便道:“我聽說你們去捕人的經過了,你處理的方式不錯,看來你早已成竹在胸,以你的才能,繼續呆在小小的縣衙實在太可惜了,這次去如皋縣若是順利將案子破了,回來我便將你調上來,做史總捕的副手,你看如何?”
段飛大喜,急忙抱拳深深一躬,說道:“多謝大人栽培!”
謝志鈞略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頷首道:“沒什麼事就與嚴捕頭即刻上路吧。”
段飛猶豫了一下,又道:“大人,若是我升調至揚州,嚴捕頭……”
謝志鈞眼裡閃過一絲讚許,說道:“老嚴能力如何我比你清楚,此去如皋破案凱旋,他那份功勞我也不會抹煞,自會妥善安排的,你就放心吧。”
段飛再次躬身道:“多謝大人體諒……還有……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大人見諒,聽說目下坐鎮如皋負責破案的是總捕史大人,我怕他……”
謝志鈞斷然道:“這個你放心,我已經命人先行一步給老史傳了話,他對破案並不在行,你去之後他自會配合你的行動,此案已迫在眉睫不可再拖延,有必要的時候可以便宜行事!一切以破案爲重!還有平日沒事就向嚴捕頭多學點官場的禮儀,去吧……”
段飛吃了顆定心丸出來,心中還有些發窘,這明朝的官方禮儀自己還真的不懂,好在大家都知道他原本只是個小無賴,不懂纔是正常,日後真該好好了解一下了。
段飛與嚴捕頭他們會合之後立刻乘一艘官船——兩淮運鹽船,順着一條東西走向的運鹽河向如皋縣行去。
就在他上船之時,一輛馬車快馬加鞭地出了府衙,將三個全身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直接送上了順運河南下的官船……
百多裡的運河路,走得是順風順水,但也直到半夜才抵達如皋縣治下的海安鎮,揚州總捕史羽峰早已得了消息,竟然還未休息,親自到了碼頭迎接。
嚴捕頭他們無不受寵若驚,段飛也表現出滿臉感恩涕零的樣子,只見史總捕滿眼紅絲、精疲力竭,絕不是今夜才熬出來的,可見這個案子已經讓他心力交瘁,就算沒有上官的命令,只要有一絲希望,他也會喜出望外,如迎上賓般將段飛請回來的。
寶應縣先頭調來的王副總捕和另外三個捕快也都前來迎接,四人中有兩人身上纏着繃帶,可見這個案子非同一般。
史羽峰見段飛竟然如此年輕,不由有些失望和懷疑,不過他還是耐着性子沒有表現出來,將段飛他們一行帶回了鎮上的衙署。
明朝最低一級的政府就是縣級政府,再往下是沒有鎮長以及鎮公所這些現代機構的,縣以下百戶爲一里,一般都由本地大地主或者鄉紳任里正,負責替政府收租以及管理地方,在聚居者衆多而又不足成爲縣的地方,也就是現代的鎮級單位裡頭,權勢最大的那個里正其實就是鎮裡的第一把手,史羽峰帶領段飛他們回去的那個衙署其實是海安鎮最大鄉紳王德全名下的宅院,相當於現代的鎮公所。
史羽峰招呼了他們一下,就把案情先簡單地做了個交代。
王家據說原來是在東北做生意的,十多年前才搬來如皋縣海安鎮居住,一家子男女老少都是生意人,家業越做越大,人口也越來越多,已經是海安鎮首屈一指的大戶。
王家人個個與人爲善,從不與別人爭執,每當冬天或者災年,王家都會安排粥棚救濟乞丐與難民,捐物捐錢更是慷慨大方從不落於人後,人人稱頌說王家簡直就是萬家生佛!
但是就在上個月某日,王老善人王德全的大兒子王善謙突然被人殺死在家中,不僅震驚了海安鎮,連如皋縣都被震動了,如皋縣令馬如海親自坐鎮海安破案,沒想到這個兇案還沒破,王德全的三兒子王善儒竟然又被人殺死在返回海安鎮的路上。
接下來王德全的侄兒、二兒媳、五閨女以及兩個家人陸續死在已經被嚴密保護的王家,正在如皋縣令頭大如斗的時候,突然有人深夜投書到縣衙,舉報海安鎮王家偷稅漏稅與倭人勾結走私,看到那龐大數額如皋縣令馬如海如釋重負,這是大案啊,交給揚州府去頭疼吧……於是他便緊急上報,把擔子交給了揚州府。
揚州府隨即調集精兵強將入駐海安鎮,還沒查到走私的蛛絲馬跡,兇案卻接連再次發生,儼然已經成了一起驚天大案,爲了自己的烏紗帽,揚州府及涉案的各部都盡力遮掩此事,暗暗加緊破案,一個多月過去了,案情卻毫無進展,熬到現在已經快遮掩不住,連段飛這種毫無資歷的新人都被當做千里馬拉過來溜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