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飛站在堂外隊列的最末端,一來聽不清堂上在說什麼,二來穿得整齊在外面曬太陽,這六七月份的太陽啊……直把人熱得人頭暈眼花,段飛不禁有些走神,不知過了多久,突感腰上被人用手指捅了捅,段飛扭扭腰,哼了聲道:“別吵,王大人在罵人呢。”
腰眼又被捅了捅,又捅了捅,段飛睜開眼惱火地對捅他的人道:“你這傢伙煩不煩啊,大人正在罵人,你想害我捱罵啊!”
那官兒一副看怪物似的眼神,望着段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大人在叫你呢……”
段飛張口結舌的當兒,一個衙役走出堂來,望着堂外的一干官兒,大喝道:“誰是段飛?誰認得他的,難道是沒來麼?”
“我在我在,我就是段飛。”段飛在衆人幸災樂禍的目光注視下匆忙出列,只見那衙役怒瞪了段飛一眼,喝道:“既然在爲何呼喚兩次都不出列?大人正在問話的時候你也敢站着睡覺?”
兩邊已有人掩口偷笑,那衙役又大喝一聲道:“不許喧譁,段飛,你還不快上堂去,大人命你上前說話!”
段飛心中懊惱,忙低着頭小步疾跑上了堂,朝坐在上首的王大巡撫倒頭便拜,說道:“提刑按察使司僉事段飛,參見巡撫王大人!”
“你便是段飛?爲何傳喚兩三次都沒聽見?莫非真是站着睡着了?”王守仁面含微笑地說道。
段飛聽他聲音中並沒有發怒的味道,心中一緩,大着膽子說道:“下官知罪,在堂下聽不到大人說話,太陽曬着又熱,站久了也不免有些睏倦,因此便有些開小差,不過下官未曾聽到大人傳喚,是因爲下官正在想着公務上的事而非睡着。”
聽到他的話,伍文定都要給他暗暗捏把冷汗,自己出錯在先,還敢找藉口,這不是指摘巡撫大人的不是嗎?
大家都以爲王守仁會大怒的時候王守仁卻放聲暢笑起來,邢珣關切地問道:“大人何故發笑?”
王守仁擄了一把長鬚,笑吟吟地說道:“我早已在等着這些話了,沒想大家都不敢說,只有段飛敢直言相告,來人啊,賜座,上冰鎮綠豆沙……段飛,先喝了綠豆沙,提提神兒我再和你說話。”
段飛如在夢中,只見有人給他端來了椅子,以及一小碗清涼解渴、面上還飄着兩塊冰的綠豆沙。
段飛接過那碗綠豆沙,小半邊屁股在椅子上捱了一下,大口一氣喝乾了綠豆沙,一股清爽的感覺從嘴脣直流到了腸胃,然後迅速向身體各處蔓延開,段飛只覺頭腦一醒精神一振,身上的暑氣全消,他將瓷碗一放,旋即拜倒在地,說道:“大人,下官現在精神百倍,恭請大人垂詢。”
王守仁手虛扶一把,說道:“段大人請起入座稍歇再說,成昌,去將外面的大人們都叫進來,每人送上一碗冰鎮綠豆沙爲大人們消解暑氣。”
外邊的官兒列隊而入,每人得了一碗冰鎮綠豆沙解渴降溫,紛鬧了一會後堂上再次安靜下來,大家都望着坐在王守仁側對面的段飛,心中暗暗詫異,不知段飛何以得到如此優待。
王守仁等大家都安靜之後終於開口道:“諸位想必都很奇怪,爲何我對段大人如此寬厚?非但不責怪,反而賜座上冰鎮綠豆沙……這是因爲段大人自從赴任以來就沒有休息過一日,日以繼夜地處理公務,半月不到的功夫他就將積壓在按察司已久的案卷處理得差不多了,一開始我還以爲他年紀輕輕不知利害,隨便處理積案可是大大的不妥,不過我在巡查各府各縣的時候陸續翻看了他發回來的公文,終於觀感大改,段大人處理的案子不論是首肯的還是駁回的,迴文都條理清晰量刑公道,很多糊里糊塗的案卷中他甚至指明瞭許多原先被遺漏之處,段大人辦公效率如此之高,又如此精細,實在是難能可貴,今日我本想第一個見他的,後來卻改變了主意,大家知道爲什麼嗎?”
大家都被他出人意料的行爲方式弄暈了,誰能猜到他的想法?就在大家紛紛搖頭的時候,段飛卻心中一動,他忙低下頭,生怕王守仁看到他臉上的喜色,有些時候還是裝傻比較好。
王守仁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說道:“段大人今年才十九歲,年紀輕輕已經是五品官了,若是一上來我就對他大加褒獎,只怕他難免就要自矜起來,從此做事便失去了那份謹慎,因此我故意安排在最後見他,好讓他經受些考驗,幸好,段大人給了我一份完美的答卷,段大人,你說自己剛纔在思索公務,可是在處理案子時遇到什麼麻煩?所來給我聽聽,在座這麼多大人,也可以幫忙參詳參詳嘛。”
段飛向他施禮道:“大人明鑑,下官確實碰到了些難以決斷的案子,事情有些麻煩,下官准備私下再向大人請教。”
王守仁會意地點點頭,說道:“如此甚好,諸位大人,希望下月再聚的時候能讓我多些驚喜,沒別的事的話,今日便到此爲止吧。”
幾個有所準備的官員得了鼓勵,紛紛向王守仁進言,王守仁一一作答,從他解決問題的方法來看,他也是一個不拘常理的人,段飛心中有了些底兒。
等王守仁送走所有的官兒,段飛向他身邊的那兩個衙役看了一眼,王守仁笑道:“他們兩人都是我身邊最親近的人,你無須顧慮,有話便直說吧。”
段飛從袖子裡取出五份帖子,上前遞給王守仁,說道:“大人,按察司目前積壓的案子還有十多宗,別的下官都能夠想辦法處理,唯有這五宗案子,下官有些疑難,想向大人請教。”
王守仁接過帖子,一一展開,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段飛仔細觀察他的神色,只見他神色如常,見到那一串名字竟絲毫不以爲意,至多兩眼不時閃爍一下,透出睿智的精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