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徐橫舟走近,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和他說話,我就等着他問我一聲:“你怎麼在這裡,也來看畫展?”我連表情都準備好了,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視線被人擋住了。
擋着我的人是袁琳,她也看見了徐橫舟,其實本來她是背對着徐橫舟的,看見我的視線她纔回了一下頭,一回頭,她就甩下我朝着徐橫舟走了。
“橫舟,你來了。”
我聽見她的聲音,然後這句話就粘在了我耳膜上,我撕都撕不掉了。
徐橫舟的腳步毫不意外地被袁琳攔住了,我繼續聽見她的聲音。
“你沒給我打個電話,我到門口去接你一下,路上堵麼?我剛剛正想給你打的,怕你在開車,想了想就沒打……”
我在她後面,只能看見袁琳的後背,徐橫舟被她擋住了,但他個子高,還露出大半個腦袋。袁琳正說着,忽然就停住了,然後她轉身看了我一眼,又回過頭,對徐橫舟說:“你們倆個……認識?”
“是的。”
徐橫舟說着,就繞過她,走到我面前。
“你也來看畫展?”他的聲音裡還是有點些微的驚訝,想必他也料不到會在這裡遇到我。
“是的,這麼巧。”我說。
其實要是換了原來,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一定是很誇張的,我會說:“這麼巧啊,徐老師。”一定要這樣的語氣才配得上那個“巧”字。但現在我只是鎮定地說完這句話,然後就鎮定地望着徐橫舟。
他愣了楞,然後露出一絲微不可擦的笑容,“這是我父親的畫展,我也來看一下。”
我說:“我已經猜到了。”然後真心讚了一句,“畫得真棒。”
聽見我誇讚,他彷彿與有榮焉,隔了一秒才露出笑容,“真的?”
我覺得他這一刻的笑容挺可愛的,當兒子的竟然對父親的成就沒有信心,還要我一過說一句真的,也就是徐橫舟了。
“當然是真的。”我說。
而這個時候袁琳已經來到了倆面前,她一臉驚訝,“橫舟,你認識左晨?她是我同學。”這句話又粘在了我耳膜上,撕也撕不掉。
在剛剛過去的幾秒鐘時間裡,她已經完成了從意外到驚訝的轉換。我承認,我一直看不透袁琳,但我們倆的關係也不算糟糕,在剛剛沒看見徐橫舟以前,我甚至回憶起了我們高中時候的快樂時光。
某些人是和你的某些時光綁定在一起的。
就比方說我小學時候,我們班叫王建霍的男生就經常和我打架,但去年我意外地見到他,我很大聲地叫了他一聲,“建霍(賤貨)。”建霍鬱悶地回頭,以前他很歡我,我也不太喜歡他,但那天我們倆卻不計前嫌地一起吃了頓飯,回憶起十歲時候的打架時光,我和建霍那一天都很愉快。
在一分鐘之前,我對袁琳也產生了一點這種愉快,但隨着徐橫舟的出現,這點愉快就消失不見了。
所以我還是一個小心眼的女人,造物主給了女人這種腦回路,我不能倖免。
大約聽說我是袁琳的高中同學,徐橫舟也有點意外,但隨後他就簡單地回答了袁琳。
“我們在一起實習。”
袁琳驚訝地看着我,然後就笑了,“對啊,左晨,我忘了你也是學考古的。”
我攤了一下手,“是啊,你怎麼就忘了,我是學考古的啊。”
“對啊。”她說,“每次同學聚會,說起你的專業,那些男生都大驚小怪的。”
我說:“不怪我,是他們頭髮短,見識短。”
徐橫舟就被晾在了一邊,袁琳笑着,忽然就對徐橫舟說:“橫舟,你爸爸在叫你。”
我扭頭一看,徐沅一確實正在望着這邊,要簽名的人已經基本散了,徐沅一身邊現在站着兩個中年人,他望着這邊,那意思確實就是叫徐橫舟趕緊過去。
徐橫舟轉頭看了一眼,不知爲什麼神情卻像是有點漠然,而且也沒有立刻轉身的意思。袁琳靠近他一步,“橫舟……”聲音很低,彷彿是在勸他。
徐橫舟這纔看向我,“我過去一下。”他說。
我說:“你去吧,不用管我,我和我朋友繼續看畫展。”
“那好。”他說着又向唐笛靈點了點頭,然後才向他父親走了過去。
袁琳卻沒有馬上跟過去,似乎還要陪我一下,她對我解釋:“那兩個人是徐老師的朋友,徐老師可能是想讓橫舟和他們認識一下,他們也是畫家。”然後她說了兩個人的名字,問我,“你聽說過沒有?”
我搖搖頭,“畫家我知道的不多,你知道我沒什麼文藝細胞。”
“左晨,你總是這樣。”她斜了我一眼。
然後她好像被我逗笑了,說:“我們好久沒見了,中午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飯,已經十一點多了,反正你和橫舟也認識,一起坐一坐吧。”
我愣了兩秒,才說:“不用了,我起的晚,才吃完沒多久,下次有空我們再約吧。”
她像是很遺憾的樣子,“那好吧,你把你電話號碼給我一下,有空我給你打電話。”
我就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報給了她,她低着頭記下了我的手機號,然後擡起頭,很抱歉地對我說:“那我就不陪你了,有空再聯繫。”
我說好的,你去忙吧,她這才轉身追着徐橫舟父子走遠的身影去了。
等袁琳走遠了,一直在旁邊做着路人甲的唐笛靈才說:“這人是誰啊?”
我才醒悟過來,我竟然忘了介紹她和袁琳認識,但轉念一想,也許這是老天的安排。
我說:“你猜不到她是誰?”
“誰啊?”唐笛靈一臉茫然。
“好好想一想。”我說。
唐笛靈是個急性子,“別讓我猜了,快說吧。”
我也決定不逗她了,我說:“你不是一直想見見袁琳麼?呶,這不是見到了。”
唐笛靈就怔了幾秒,我們一直是站在展廳的某個隔斷裡的,轉身她就追了出去,走到旁邊的過道里,她向着袁琳他們消失的方向望着,過了一會兒她才轉了回來。
“看清了麼?”我說。
她還是一臉茫然地望着我,“這個人,真是袁琳?”
“我幹嘛騙你。”我說。
“我哥就是天天和她在聯繫?”
“是啊。”我說,“要不然還能是誰?你哥認識的只有這一個袁琳。”
“他媽的,不會吧。”
唐笛靈卻突然爆了粗口。旁邊剛好有一個看畫的經過,被她的粗口嚇了一跳。那個男人詫異地看了我和唐笛靈一眼,就轉身去了旁邊的那個隔斷。
“注意影響,這裡這麼安靜,別亂說話。” 我提醒唐笛靈。
唐笛靈卻好像情緒很激動,“不會吧?我哥竟然和這樣的一個女人天天在聯繫,你沒騙我吧?”
我沒想到她的反應這麼大,“怎麼了?她那裡配不上你哥了?她長得難看麼?一點也不吧,這麼文靜秀氣,那個男人不喜歡。”
說完以後我也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不對。
唐笛靈瞪着我,“你說的是反話吧。你沒看見她剛剛對那個人說話的樣子,還有看着那個人的眼神,對了,這個人你也認識,他叫什麼?”
我一字一字吐出那個名字,“徐、橫、舟。”
“對,就這個名字,你沒聽見袁琳是怎麼叫他的麼?”唐笛靈拖長了音調,學了一聲,“橫~舟舟舟~”
我覺得唐笛靈是個,她竟然能夠用疊字的方法表現出喊人的溫柔。我聽完就全身像篩糠似的篩了一下。其實從剛纔開始,我已經在篩了,但那個篩是在我的身體深處,就好像馬裡亞納海溝的地震,水深是八千米以上,所以要經過太長的時間,才能表現出來
是很不對,袁琳喊徐橫舟的聲音。
然後我也說了一聲,“媽的。”
唐笛靈看着我,說:“你也受不了了,是不是?”她來回走了幾步,就說,“我要給我哥打電話,讓他別和這個女人來往了,要不戴了綠帽子他都不知道,我可只有這一個哥,我不能讓他戴綠帽子。”
她拉着我,“真掃興,走走走,我們回家吧。”
我也知道這個畫展是沒法看下去了,只能跟着唐笛靈往外走,回頭在展廳裡看了一眼,也沒看見徐橫舟和袁琳他們的身影,不知道他們去了那裡。
從展廳裡出來,我們就直接出了美術館。一到外面,唐笛靈就要給唐人傑打電話,我對她說:“你冷靜一點,也可能是你誤會了,人家只是熟人,就叫得比較親熱一點,是你自己想歪了。”
唐笛靈說:“那你也像她那樣叫我一聲試試,把姓去掉,就叫我笛靈,我們倆也夠熟了吧。”
我張了張嘴,沒叫出來。“你不是男的。”我找到了理由。
“那你叫我哥的名字,我哥是男的吧,你試試看能不能叫出來。”
唐人傑的人傑兩個字,在我舌頭上打了幾個轉,我發覺我確實很難喊出來。我說:“回頭等我見了你哥,我再試一下。”
“你算了吧。”唐笛靈說,“對着我,你都叫不出來,對着我哥,你還能喊得那麼肉麻的兩個字?”
我總覺得自己還是要垂死掙扎一下,我說:“那是因爲我和你哥太熟了,也許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之下,人家就需要這樣稱呼呢,只是喊個名字而已,不要想太多了。”
唐笛靈直接反駁我,“那你剛纔幹嘛要說媽的?”
“我說了嗎?”
“你當然說了。”
我過了好半天才說:“……好吧,媽的就媽的吧。”
美術館不遠處就有公家車站,我們倆去搭公交車回家。等我們要搭的車子一來,沒想到還是一輛雙層巴士,中午乘車的人很少,底下也很空,但我和唐笛靈還是上了二層。
坐在又高又空的車廂裡,我俯視着大馬路,唐笛靈抱着手機兩個手在飛快地打字,她忍住了沒在大馬路上給她哥打電話,但她沒忍住給她哥發信息。
我不知道唐人傑看見了這些信息會怎麼想。我也問自己,我是不是和唐笛靈一樣,也冤枉了袁琳。然後我繼續問自己,五點的約會我還要去嗎?
公家車一次次地報站,當又一次報站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我對自己說:爲什麼不去呢?有事就要弄清楚,我至少要聽聽徐橫舟是怎麼說的。想完這個問題,我突然又想,也許說不定那個相親的人不是徐橫舟呢,都是我自己的猜測,我外公也沒指名道姓。如果不是他的話,那我還在煩惱什麼呢?我就陪那個相親的人好好吃頓飯吧。
一切都豁然開朗,雖然我還在發怔。
手機“雅蠛蝶……”地叫了一聲,我掏出電話,是徐橫舟發來的信息。
“你回去了?”
我打字,“是的,我已經看完了,已經走了。”
隔了至少一分鐘他纔回過來,“那回頭見。”
我答:“好的,那回頭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下面每位同學。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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