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對牛彈琴

在大風歌的餘韻聲中,劉邦率領東征的將士回到了長安。

結果這大漢朝廷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劉邦一回到京城,就將蕭何給逮了起來丟進監獄,準備法辦。

蕭何勞苦功高啊,是跟隨劉邦一起共事起義的老朋友,是唯一劉邦樹立的“功人”。是什麼事將劉邦惹毛了?

※※※

劉邦這一次東征表現得有點怪異,他是格外關心蕭何。每次使使者與長安城書信往來都提到丞相,問丞相在做什麼?丞相身體如何?丞相府中上下人等安好?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天子日理萬機,還有心情關心下屬的生活起居啊。蕭何知道有這樣體貼的領導,會不會感激涕零?

那蕭何又在做什麼?

自從上次蟲達到他府上吊孝,蕭何學了乖,是謹慎又謹慎,小心又小心。不僅讓族中子弟去前線拼命,而且大出血本捐爲軍用。

有這等憂國憂民的好丞相,一個不可多得的完人,劉邦應該對蕭何滿意了吧?

奇怪的是書信中劉邦對蕭何的問候不見減少,反而增多。

就有門客對蕭何說道:“君侯離滅族不遠矣!聖上之所以數問君侯,不過因君侯德高望重,傾動朝野也。古人云位極則危,君侯已位極人臣,若不使自己威懾主上,唯有學那王翦自賤聲威,方不爲聖上所疑。”

那門客爲何要蕭何學王翦?前書提到那王翦率傾國之軍攻打楚國,爲秦始皇所疑。王翦上書一封“請田宅爲子孫業耳”,秦始皇就對王翦不再猜疑。

震撼啊!陪你從沛縣一路走來,原想陪你一起走完這人生之路,原來一直是同牀異夢!

蕭何聽了門客之言,就給自己找黑抹。強霸民田他也幹了,收受賄賂他也做了,賣官鬻爵他也爲了。凡是能抹黑聲望的事,他都主動去做。

蕭何自賤聲威,效果很明顯,劉邦那書信中對蕭何的問候就減少了。

要是蕭何就這麼一直這麼着也就平安無事。但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那蕭何骨子裡清廉愛民,叫他改變角色扮成一個貪官污吏,他還適應不了。

且說劉邦一回關中,就有受“奸相”欺壓的百姓遮道上書,控告蕭何賤價強買民田民宅,金額高達萬金之多。

劉邦做出一副主持公道的樣子,將那罪狀統統收了起來,回到京城登上大殿,坐定龍椅,就將百姓之書擲給蕭何,問他是否屬實。

他的本意只是敲打一下蕭何,讓他適可爲止。

簡直是裡外不是人啊!

蕭何見了那些罪狀,呆立殿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半晌不語。內心之煎熬難以名狀。

“爲丞相者當爲萬民謀福,豈可損民利己?請丞相自行向受害百姓請罪。”劉邦在龍椅上輕飄飄地說道。

也不知蕭何當時是怎麼想,聽劉邦要他爲萬民謀福,他那愛民的老毛病又犯了。

謝罪完畢,蕭何奏道:“爲臣正有一事請奏。長安土地狹窄,而上林苑中空地甚多,廢棄荒蕪久矣。願皇上令民得而作田,以收五穀。”

上林苑,皇家遊獵場所。

劉邦當下勃然大怒,叱呵道:“相國受了商人多少財物,敢打朕上林苑的主意!”當即喝令將蕭何下獄,至廷尉處審問。

可憐蕭何垂老之身,堂堂三公之臣,只因一言不合天子心意,轉眼淪爲階下之囚。這變故太快了,快得文武百官都來不及反應。百官見劉邦盛怒,哪敢爲蕭何申辯。

※※※

“皇上與老蕭那是什麼關係?比鐵還要鐵。許是嚇唬他一下,在牢裡關兩天就會赦他無罪。”衆人都這麼在想。

一天,兩天,皇上沒有赦免蕭何。三天,四天,還是沒有動靜。

“老蕭那把老骨頭,哪裡受得牢獄之苦。”就有那一幫沛縣兄弟開始爲蕭何求情。

那廷尉府的審問結果也出來了。“丞相併沒有收受商賈賄賂,用心只在爲民謀福。”

“丞相爲民請命,反身陷大獄。這等好丞相含冤入獄,天理何在?”長安街頭是沸沸揚揚,百姓們都在爲蕭何叫屈。

劉邦並未意動,依然將蕭何丟在獄中,繼續折磨那把老骨頭。

“如今之計,唯有請留侯爲老蕭說情,皇上方能赦他出來。”沛縣兄弟們一合計,一起衝到那驪山石甕谷,請張良出馬。

※※※

琴聲悠揚。草廬中張良一邊手撫琴絃,一邊聽着那樊噲夏侯嬰等人的述說,含笑不語。

“留侯,老蕭已經被關了七天,你到底去是不去,丟個話出來啊!”看着張良那無動於衷的表情,樊噲急得很不能將張良那瑤琴上的琴絃一把扯將下來。

“諸位與皇上的交情,並不下與子房。這情諸位都求不來,子房再去嘮叨,便是自找沒趣。”琴聲一止,張良淡淡地說道。

“皇上最聽先生之言。想當初攻入咸陽秦宮,皇上欲在宮內安歇,是先生一句話讓皇上醒悟。先生若去求情,皇上定能赦免丞相。”夏侯嬰恭謹地說道。

張良向夏侯嬰一望,笑問:“滕公以爲,皇上爲何要治丞相之罪?”

“上林苑乃皇室私地。丞相提議將上林苑分給百姓,皇上生氣也。”夏侯嬰呆頭呆腦地答道。

張良微笑着搖搖頭。

“丞相賤價強買民田民宅,以權謀私,皇上欲懲戒他。”王吸惴惴言道。

張良還是搖頭,笑而不語。

樊噲喉嚨裡咕嚕一聲,忍不住道:“留侯,你到底要說什麼?別這麼繞來繞去,再繞下去俺可要急瘋了。”

張良纖指在琴絃上一劃,琴聲又起,嘆道:“與爾等作談,如對牛彈琴耳。諸位去吧,休要擾了子房清修。”

見張良下了逐客令,衆人一個個面面相覷。只好告別而去。

張良這對牛彈琴之言傳到朝中衆位大臣耳中,一個個憤憤然。

“丞相身陷囹圄,留侯不僅不去救他,反說這等風涼話!”“我看留侯是在驪山清修久了,完全忘了丞相與他昔日的交情!”“他將吾等比喻成一幫蠢牛,簡直是氣煞吾也!”

留侯忍見丞相鋃鐺入獄不去相救這事在長安城中迅速傳開。

※※※

蕭何依然還在獄中受苦。張良的琴聲依然在谷中飄揚。

這時還在清晨,遊人並未上山。空空的石甕谷中,伴隨着張良那悠揚的琴聲,只有她身邊的一位女婢,與那瀑布嘩嘩,流水淙淙。

忽然在那傾濺而下的瀑布聲中,傳來了三聲狗叫。

站在琴案邊的女婢皺眉道:“這隻野狗半年不聽它叫喚,又不知從哪鑽出來了,聽來真是心厭。”

張良將琴絃一按,微微一笑,說道:“小梅,這缸中的米好像吃不了幾天。你去那西繡嶺,到那廟前米鋪買上一袋來。”

那女婢嗯了一聲,進屋取來一口米袋,這便向山上行去。

※※※

“信郎,你出來吧。”看着女婢走遠,張良對着那瀑布處喚道。

晨曦中走出韓淮楚。

“冬去春來,春了又夏。信郎,這半年來爲何不見你來谷中?”張良帶着一絲埋怨的語氣問道。

韓淮楚臉上訕訕的,不知如何回答張良這個問題。

自從看過張良從毅城山帶回來的那塊仙石,韓淮楚得知自己與張良的前世身份,就刻意避免與她相見。這半年來,竟未來過石甕谷一次。

可是這是他內心的秘密,怎能對張良說個明白。

“良妹,這一大早就出來彈琴啊。”韓淮楚就將話題一轉,望着那瑤琴說道。

“閒來無事,只有終日以琴聲相伴,聊以打發時光。信郎啊,這些時日你在薄府可好?”張良關切的問道。

韓淮楚懶洋洋地說道:“平平淡淡,不過是覓得一藏身之處而已。”

張良一點螓首:“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市。誰能想到,當今天子的大舅便是昔日的齊王韓大將軍。信郎,你今日入谷中來,除了看看小妹,還有別的事嗎?”

韓淮楚是真的有事。

蕭何入獄之事已在長安城內鬨傳,就連在薄府深居簡出的韓淮楚也聽說了。

那蕭何爲民請命,劉邦居然將他逮了起來遲遲不放,究竟他安的什麼心思?

張良與蕭何深交多年,在一幫沛縣老臣請求下居然也忍心不去爲他向皇上求情,她葫蘆裡又賣的什麼藥?難道真的要等着看那蕭何被劉邦咔嚓嗎?

她對樊噲等人說的“對牛談琴”,分明意有所指。難道她猜出了劉邦的心思?

※※※

“蕭何還在獄中。”韓淮楚望着張良說道。

“嗯。”張良答上一聲,表情十分平淡。

“人說留侯內冷心熱,雖在驪山清修,可是朝中大事關心得很。良妹,你不該是這種見死不救的人吧?”韓淮楚忍不住說道。

“信郎知道的,小妹當然不是。”張良依然淡淡地說道。

“良妹那琴韻可莫測高深得很,連爲兄這隻蠢牛都聽不出來。你不救蕭何,用意何在?”韓淮楚逼視着張良問道。

“皇上死期不遠也!這次拿蕭何入獄,是要爲子孫清側耳。”張良望着天空那長安城方向,幽幽嘆道。

韓淮楚聞言吃了一驚:“你說什麼,如何知道死期不遠?”

張良眼睛一閉,從眼瞼中擠下兩行清淚:“小妹聽皇后宮中來人說,皇上這次東征中了英布一箭,雖然箭傷癒合,但身體狀況極度惡化,只靠太醫進藥湯吊命。那戚妃見皇上如此病重,每日又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求皇上廢了太子改立趙王。”

韓淮楚立時眼前飄現一幕令人髮指的慘景。

一個四肢被砍眼珠剜去耳朵刺聾的“人彘”,在茅坑裡滾來滾去,不能聽,不能看,不能說,不能爬,想着自己心愛的兒子的慘死,絕望中飲恨而死。

那人彘就是劉邦最寵愛的戚妃,她死去的兒子就是當今的趙王劉如意。

劉邦命不久遠,呂雉即將掌權。大權在握的呂雉變成魔鬼的化身,將劉邦對她的冷落所受的怨氣盡情地宣泄。隨之而來的就是一場血雨腥風,劉邦的子孫一個個慘遭呂后的荼毒,一個個寵幸過的女人冤死宮中。

而他心愛的追兒最牽掛的兒子——代王劉恆還在那長樂宮,與那薄妃生活在掖庭中。隨時隨地,只要那呂雉殺念一起,薄妃與劉恆命將不保。

“三十六計走爲上。必須說動薄妃向劉邦請求帶着劉恆遠赴代國就國。”韓淮楚對自己說道。

※※※

那張良的話還在耳邊迴響。

“蕭丞相德高望重,在朝中一呼百應。皇上這次拿他入獄,是忌憚自己百年之後,蕭何若反,則後世子孫無人能制。故找個由頭,欲致蕭何於死地,爲繼承其皇位者清路。小妹這個時候要是去爲丞相求情,一定是自找沒趣。故而樊噲等人的請求,小妹只有硬下心來推辭了事。”

“連蕭何他也不放過麼!”韓淮楚眼睛紅紅,掩不住內心的憤怒,仰天狂吼一聲。

世說伴君如伴虎,伴上劉邦這個皇帝比伴虎還要難。

一個個開國功臣含冤而死,一個個在沙場浴血奮戰換來他大漢錦繡江山的異姓諸侯結局是族滅。這就是帝王之術。

可憐那蕭何這多年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劉邦在臨死之前還是放他不過,要拉着他與自己一同陪葬。劉邦就是一頭豺狼。老天無眼,天下無數豪傑,爲何要選擇這個豺狼做上真龍天子?

“一定要救蕭何,哪怕他曾誑韓信入長樂宮對付的其實是自己,哪怕他早已泯滅了同門之誼。爲了人間正義之火不熄,爲了告慰那個個異姓諸侯逝去的英魂,一定不能讓蕭何再步他們的後塵。”

※※※

一柄雪亮的飛刀被送到劉邦御前。

這是清晨警衛軍打開宮門,在宮牆上發現的。

飛刀上刻了一行字:蕭何若死,爾兒孫來償!

“誰敢這般大膽威脅聖上?”警衛軍驚懼之下,將飛刀從牆上拔下,報給劉邦。

不僅這飛刀劉邦十分熟悉,就連在一旁的呂雉也認出了這飛刀的來歷。

劉邦顫巍巍地將這飛刀捧在手中,臉色陰沉,半晌不語。

“這韓信果然還在人間也。這廝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一直查不出他藏在哪。他若因蕭何之事一怒,起兵造反或是傷了孩兒們,後果不堪設想。”呂雉驚恐地說道。

“韓信藏在人海。這永遠是我大漢之隱憂。”劉邦嘆道。

“這就是他比其他諸侯高明之處。”呂雉道。

“你說蕭何敢造反嗎?”劉邦望着呂雉,目光呆滯問道。

“臣妾晾他不敢也。”呂雉答道。

“若是再有人爲老蕭求情,就把他放出來吧。”劉邦呆呆地說道。

※※※

又半月,有齊國丞相曹參奏章送到,爲蕭何求情。

這是沛縣那幫兄弟想到的主意。

被張良拒絕後,沛縣兄弟們能指望的只有曹哥。

爲了爭做功臣榜的榜首,蕭何與曹參這幾年都互相惦記上了,彼此不相往來。

一個功人,一個功狗,彼此有什麼好談的?

連曹參都以怨報德,爲丞相求情。劉邦看過奏章“深爲感動”,當庭准奏,派出使者持節去獄中赦出蕭何。

蕭何在獄中折磨了幾乎一月,上殿來謝恩時面黃肌瘦,光着兩隻腳丫,走路顫巍巍一步一搖。

羣臣都望着蕭何,劉邦也望着蕭何。

蕭何入朝劍履不趨,這是劉邦賜給他的殊榮。可如今爲何要脫鞋,爲何不昂首闊步?那劍又在何處?

獄中的痛定思痛,讓蕭何徹底明白,他並不是功人,與殿上其他臣子一樣,也是一匹功狗。

劉邦臉上肌肉動了一下,起身離座,下階親自攙扶道:“相國不必多禮。朕非桀紂之主,相國爲民請命,朕豈會錯殺賢相。朕之所以要拿相國系械,是要損自己之譽,讓百姓知相國之賢名啊。”

屁話!

蕭何稱謝而退。

生命就像一盞油燈,蕭何的那一盞,燈油已經見底。從今以後,就再不見蕭何有任何折騰。他能做的,就是靜靜地等待自己這盞油燈熄滅。

第四十六章 金風玉露第十章 師弟作說第二十四章 藤杖圈嶺第六章 揭竿而起第三十五章 穿人無後第十五章 極樂之鄉第三十一章 學萬人敵第四十章 仁義之師第二十章 大蛇逞威第二十三章 老實交代第十五章 移山造溪第二十六章 千鈞重擔第十七章 大法無邊第八章 磨刀霍霍第三十二章 劫後餘生第六十四章 大點鴛鴦第二章 天池驚變第二十二章 天賜神斧第三十一章 同門鬥法第二章 分油傳說第十八章 師門絕學第二十一章 血戰井陘第四十八章 大漢立國第三十三章 金蠶偷盞第十二章 三代齊王第十一章 攻心爲上第四章 焚天大陣第十九章 成竹在胸第二十三章 又有陰謀第二十八章 魂縈夢牽第十二章 各展妙手第十五章 偃月大陣第十七章 美人發飆第四十章 背信棄義第四十三章 濰水之戰第三十一章 亡命而逃第四十三章 掀然大波第十四章 索築秦宮第二十八章 詐死之計第九章 圍城打援第四十二章 九鬥突圍第五十三章 兵行神速第四十三章 魔王娶妾第三十五章 滄海橫渡第二十五章 絕地反擊第三十章 魔劍入世第二十三章 貌合神離第二十五章 擋住去路第六十三章 請動大駕第二十七章 以身飼蛇第二十章 鄰家小妹第十五章 移山造溪第四十一章 燒得正好第三十七章 魔劍易主第三十二章 指天盟誓第五章 再遇伊人第十八章 異姓兄弟第五章 再遇伊人第七章 燒斷天路第十九章 持戟郎中第二章 又生一計第五十五章 自作自受第五十九章 瞬間白頭第二十章 大蛇逞威第五十六章 約法三章第十八章 退敵兩箭第二十八章 應弦而倒第五十四章 貪贓枉法第十八章 大兵壓境第五十四章 破泣爲笑第九章 最後一式第三章 周室少君第四章 領袖羣倫第二十八章 把臂同行第十五章 極樂之鄉第二十九章 君臣之道第二十一章 絕不言走第九章 圍城打援第三十四章 狼子野心第三十三章 保駕護航第十二章 三代齊王第六十七章 放虎歸山第二十二章 將她帶走第四十九章 大將軍印第二十九章 君臣之道第二十三章 又有陰謀第四十一章 天方夜譚第十三章 包羅萬象第四十八章 大漢立國第二十六章 魚死網破第二十四章 斷尾求生第四十一章 元帥升帳第十五章 魔君逞兇第二十八章 隱龍護身第一章 天子之氣第二十九章 因人而異第十一章 辣女蒙塵第二十二章 羚羊掛角第四章 墨俠援軍第二章 倒海翻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