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梭,從大漠回來,韓淮楚來到這驪山來已經三個多月。
他的心不可謂不虔誠,每日清早第一個到那西繡嶺老母殿,給那驪山老母恭恭敬敬燒上三炷香,乞求驪山老母顯靈大發慈悲,救那受迷心術所害的項追。並許下願心,若是項追能夠得救,將在這老母殿再蓋一座廟堂。
蓋一座廟花費甚巨,韓淮楚許願爲驪山老母蓋廟,資金從何而來?這裡先交代一下。
做大王的總有一筆私房錢,名爲內庫,區別於國庫。
韓淮楚做大將軍多少年,並未存下多少身家,只因他的俸祿都掌握在韓信手中。直到他做了齊王,大農丞陸翻給他撥了一筆私款,有那麼一萬金。後來爲黃河幫弟兄在即墨城外買下萬畝良田,雖然賣了他的故居還是不夠,韓淮楚便從自己的內庫中貼了五千金。之後贈給那韓夫人一千金,韓淮楚手中只剩下四千金。
銀票是從宋朝纔有,秦漢年間沒有銀票。韓淮楚抽身要走,這四千金帶在身邊也是沉甸甸的一大堆。故而韓淮楚只隨身帶了兩百金,而將其餘的錢秘密埋在下邳城郊外的一處墓地,以備不時之需,連同韓信給他的那件時空隧道服。
香每日在燒,頭每日在叩,願心也已許下,可是那驪山老母就是沒有顯靈來見見他這個“故人”。神仙都在飄渺之中,以前韓淮楚見到驪山老母那是她來找你。而今韓淮楚想要見驪山老母卻是求而不得。
韓淮楚並沒有氣餒,心想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自己雖說在這驪山苦候三月,對那神仙來只過了三個時辰。說不定驪山老母去找別處神仙做客訪友去了,並不在這山上。只要她回山見到自己每日來燒香,看在自己美言向劉邦爲她求來這座道場的人情份上,總會來見自己。
於是韓淮楚就在那山下客棧住着,就這麼一直住了三個月。
老情人張良也住在這驪山。閒來無事,韓淮楚便隔三岔五到那石甕谷來探望張良。
受那韓王信叛投匈奴的刺激,張良病體復發。韓淮楚第一次見到她時,張良渾身瘦得只剩一副皮包骨,氣息奄奄連牀都不能起,只靠那劉邦送來的珍貴藥材吊着一條命。幸而得見韓淮楚,有情郎慰藉在身邊,這才病體有所好轉,能拄着柺杖出外活動活動。
今日韓淮楚本探望張良病情而來,老遠就看見兩駕馬車停在茅廬之外。這年頭馬匹稀少,能以馬駕車者必是達官顯貴。再一看原來是呂氏兄弟到來。韓淮楚便伏在暗處,聽那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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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得窸窣之聲,想是張良披衣下牀,悠悠起身接客。盞盤震響,有婢女奉茶待客。
“二位侯爺今日何來雅興,到這石甕谷而來?”只聽張良問道。
“聞先生病重,皇后託我兄弟來此探病。這一株千年何首烏是皇后費了好些工夫尋來,送給先生聊表寸心。”那呂釋之畢恭畢敬地說道。
張良輕輕一笑:“子房久不上朝,何勞皇后關心送此大禮。想必二位侯爺不是爲探子房之病而來的嘛。”
呂澤打聲哈哈,笑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吾等兄弟實是爲太子之事而來。今有戚妃狐媚蠱惑皇上,欲廢太子而立代王,望先生以社稷爲重,設計保全太子。”
張良冷冷一笑:“代王亦是皇上親生,且代王聰穎勝過太子。若是立代王爲儲,皇上百年之後,我大漢得一聰慧之君,豈不更好,胡談社稷之重?此乃爾呂氏家事,關子房何事?皇后好意子房心領,這株何首烏實不敢受,二位侯爺且回吧。”說罷站起拂袖便要送客。
“良妹這話說得不錯。那劉盈傻里傻氣,日後做了皇帝還不是呂雉那婆娘手中的傀儡一個,真要是代王做了天子,至少不會出現日後呂雉稱制,牝雞司晨的怪事。”韓淮楚心想。
就聽那呂氏兄弟慌不迭跪下一起叩首,齊聲泣道:“請先生救救我家盈兒!先生若不設計,太子休矣!”
兩個大男人向一個弱女子又是下跪又是流貓尿,想必是呂雉先前的叮囑。若是留侯不答應,你們兄弟就跪就哭。她一個女人家心腸軟,一定招架不住這陣仗。
只聽張良驚呼道:“二位侯爺與子房同列,子房安敢受此大禮!二位快快請起,休叫他人看見,折煞子房也。”
呂氏兄弟依然不起。只聽那呂澤厚着臉皮泣道:“先生若不救我家盈兒,我兄弟便在此跪上三日。”呂釋之疾呼道:“先生莫非忘了吾姊昔日之恩乎?”
那呂雉對張良有什麼恩,韓淮楚是再清楚不過。
在潁川的時候張良剛從楚都彭城逃回,劉邦知道了張良女兒家身份,便起了非分之想,屢次三番調戲與她。韓淮楚便請呂雉出馬賜以援手,設法保全張良清白。後來呂雉從中解勸,再加張良瀝血明志,劉邦方斷了這份念頭。說起來張良欠了呂雉一份大恩。
張良果然就念着這份人情,跺腳道:“罷了罷了,子房答應便是,二位侯爺快快請起!”
呂氏兄弟大喜,齊聲問道:“先生有何計能救太子?”張良道:“且請起來再說。”就聽落座之聲,呂氏兄弟方始坐定。
張良便道:“皇上廢太子之心由來已久,非尋常之計能斷他此念。子房常見皇上臥室之中懸有四位仙人之像,乃投鼎泗水的商山四皓也。恰逢四皓在這驪山老母殿中修持,若是請動四人爲太子之賓,令皇上看見。皇上以如此仙人尚能出山輔佐太子,必以太子爲賢,廢太子之心自消也。”
張良支的招數也真是太富想象力了,呂氏兄弟直聽得瞠目結舌。呂澤惑道:“某也曾聞商山四皓之名。此四人皆是得道的神仙。吾等凡夫俗胎,神仙之流也能請動爲太子之輔麼?”
張良笑道:“若是二位侯爺去請,當然請不動。四皓與子房爲雲霞之交,若是子房去請,當能請動。請二位侯爺回府備下厚禮,擇日再來這石甕谷,隨子房上那西繡嶺便是。”
呂氏兄弟聞言大喜,再三謝過,這才告辭而去。
呂氏兄弟馬車離開不久,水潭邊就傳來了犬吠之聲,一連三聲,叫過便停。
草廬中那女婢皺眉道:“這幾月哪裡來的野狗,總是叫個不停,聽來真是心厭。”
“昔日叱吒疆場的信郎爲與自己相會,竟要學那狗叫,也真是難爲他了。”張良微微一笑,駐了柺杖出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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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郎,你來了。”張良望着那瀑布邊站着的韓淮楚莞爾一笑。
韓淮楚衝着張良把大拇指一翹,讚道:“良妹授呂氏兄弟之計,真可謂有鬼神莫測之機變也!”
“唉!”張良嘆了口氣,說道:“代王聰慧遠勝太子,小妹授給呂氏兄弟這計,於國家實是大不利也。只是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短,欠了皇后的人情,總是要還的。”
韓淮楚笑着指出道:“只是四皓容顏衰老,也不知皇上見四皓如此頹態,那計能不能成。”
每日到老母殿焚香禱告,四皓韓淮楚也曾見過,當然不會與他們相認。看見他們那老得掉渣的樣子,毫無神仙那出世之態,如何能得劉邦的“仰慕”?就是那呂氏兄弟見到,只怕也要心疼那重禮送得冤枉。
張良聽出韓淮楚話中之意,說道:“小妹早有計較,這有何難。只須以易容術裝扮一下,再購四套曠服高冠,與皇上隔遠相見。皇上如何能辨出是真神仙還是假神仙?”
韓淮楚聽得哈哈一笑:“差點忘了良妹有易容絕技。爲兄倒是多慮了。”
“信郎來此正好。小妹這身體你也知道,不能親自回長安爲四皓訂購衣冠,這事就要煩請信郎幫忙。”張良道。
韓淮楚當然是滿口答應下來。
於是韓淮楚與張良說了一些閒話,論起近日發生的國家大事,叮囑她安心養病。便告辭而去。
次日從那老母殿燒香下來,韓淮楚來到長安去市集購衣已到午後。剛到那城門前,就見一座囚車被軍士押來。
“這不是那趙王張敖麼?”韓淮楚望着那囚車上押着的那蓬頭垢面神情委頓的犯人,心中驚呼一聲。
這張敖因其父張耳平定代趙的功勞而排在十八元功功臣榜第四,僅在蕭何,曹參,張良之下。且劉邦的女兒魯元公主也許配給了張敖,只是並未過門,可見那張敖聖眷正隆。
魯元公主這時才七八歲,張敖已年近三十,且早有妻室,怎會有這般荒唐的親事?
政治婚姻,從來就不考慮年齡上的差距。等到再過七年,魯元公主成年就可嫁到趙國成爲王后。她生下的兒子就是劉邦的外孫今後掌握那趙國,放心!
劉邦的準女婿張敖又犯下何罪,被囚車解往長安?只聽到街頭巷尾一陣議論。
原來去歲劉邦從白登山撤兵,他老兄一時興起,沒有直接回長安,卻去趙國巡視一番。
岳父大人御駕親來,慌得那趙王張敖急忙接駕。那張敖小心翼翼持女婿之禮,表現得特別謙恭。
自己的女婿打得罵得,關起門橫豎是一家人。劉邦看到那張敖謙恭的樣子,想起白登山被圍,一見就來氣。
“你這小子憑什麼排上十八元功功臣榜,還不是因爲你的老爹和你未過門的王后朕的女兒。在俺面前恭敬謙卑演都不要演。俺劉季要不是恭敬謙恭,鴻門宴上早就被項羽砍了頭。人家趙利要搶你的趙王之位,俺劉季在白登山餐風飲雪九死一生,你這小子卻在趙國養尊處優不見來救援,簡直是太快活了!沒用的傢伙,就知道吃軟飯!”
劉邦好久未罵人了,這一次罵自己的女婿罵得是格外爽,罵過之後是格外的舒服。那張敖被自己岳父天子罵,也是唯唯諾諾不敢分辯。劉邦罵好吃好喝好,拍屁股走人,卻惹惱了趙國兩位大臣。
這兩位一名貫高,就是那解趙歇來向韓淮楚邀功請賞的傢伙,現在是趙國國相;一名趙午,年過六旬,一直跟隨着張敖的老爹張耳,現在是一名將軍。
“昔先王與皇上併爲諸侯,徵秦伐楚,功勞相若。趙地之封,非是劉氏之恩也。夫天下豪傑並起,能者先立,今大王事皇上甚恭,而皇上遇大王無禮,請爲大王殺之!”那貫高趙午大發狂言。
張耳果然就是孱弱之輩,聽到貫高趙午那大逆不道之言嚇得面色如土,罵二臣道:“爲臣不忠,天誅地滅。先王亡國,獨身投漢,全賴皇上之力,得以復國,當流傳子孫,永記皇上之德。請君等休要復言,傳言出去就是滅九族的大罪也!”
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貫高趙午雖被張敖彈壓下去,私下議論還是要殺劉邦。
於是在前方一個叫“柏人”的城鎮暗伏殺手,準備當劉邦上廁所時在茅坑裡將他做掉。
這計劃本天衣無縫。風雪之天劉邦一行必要留宿城內,城內最好的住處就是那驛館。住下後你劉邦總要拉屎拉尿吧?只要你踏進那如廁一步,就是進了鬼門關。
真龍天子有百靈護佑,要不是這百靈護佑劉邦也不知死過多少回。這一次他居然又死裡逃生。
“此乃何地?”劉邦突然就心驚肉跳起來,指着前方問道。
“柏人!”從者回答。
“柏人?柏人者,迫於人也。此地不詳,不宜留宿。”就說了這幾句,劉邦決定不留宿城內,而是在城外軍營。
暗殺天子的計劃流產,消息卻走露。傳到劉邦耳中,勃然大怒。
“好你個張敖,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竟敢弒君!”
但張敖還在他的地盤,要想擒他只有帶兵去攻打趙國。結果劉邦壓根就不用動刀動槍,只說你岳母大壽要你的小婿到京城來賀,那張敖就乖乖地自投羅網。一離開趙國境內,立馬被捕做了階下之囚,解往長安法辦。
解決了韓信臧荼,實力最強的異姓王就是這趙王張耳。到底是地盤佔得大,河北五郡這一年來滋生了許多人口,趙國元氣有所恢復。將這趙國的地盤拿回來己有,劉邦是做夢都想,只是苦於找不到藉口。這次你張敖自個犯事,怨得誰來?
“這一次無論這張敖能否保住一命,他這趙王是休想當了。這一次是趙王張敖,下一個倒在劉邦的槍口的異姓王又會是誰?”韓淮楚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