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秦國平虜大將軍章邯,在戲下大敗張楚。又有武成侯王離,率師奪回函谷關,捷報傳至咸陽,朝野上下均彈冠相慶。
奸相趙高爲撫衆意,奏請秦二世胡亥,加封章邯爲涇陽侯,嘉獎三軍。
章邯受封后,往西叩謝皇恩,又上表請戰,欲要領軍出關,盡剿各路反賊。
秦二世聞奏大喜,彰其忠勇,令其盡舉關中甲士,與王離一同東出函谷,剿滅天下亂黨。
章邯即率軍東進,與王離會師函谷關內,各領本部人馬殺出城來。兩軍人數,共計四十餘萬,一路旌旗蔽野,揚塵遮天,直取張楚右將軍周文據守之處曹陽關。
而老帥周文,自退守關外,重整殘兵,也會齊數萬之衆,但與揮軍入關時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周文每念戲下之敗,便忿而吐血。想要興兵雪恥,已知不能。尚不知能否保住這曹陽關不失。每日坐等援兵,偏偏那陳王的援兵卻遲遲不至。
就有斥候來報,章邯王離已率大軍殺奔而來。周文聞報,更添憂慮。便整備守城器具,廣集糧秣,準備堅守不出。
這一日,忽城下有一隊人馬叩關叫門。周文登城樓一望,原來是舊將公孫玄。
那公孫玄在戲下戰敗之後,便即走失,不見影蹤。此時帶了百名殘兵,均衣不蔽體,神情甚爲狼狽,來到關下。
公孫玄稟報道:“末將在戲下戰敗後,與大軍失散,只好入草爲寇。後聞右將軍在此,特地趕來重投將軍麾下。”周文聞之甚喜,遂開關延入。
次日,有一秦將先抵城下,前來搦戰。周文問道:“來者可是敵先鋒英布?”報曰不是,乃是秦國副先鋒張靈。周文怒道:“豎子也敢前來搦戰!真是虎落平陽遭犬欺!”
周文獨畏英布,聽見來的是一無名之輩,便欲出城殺他一陣,剎剎秦軍銳氣,也好報報戲下戰敗之仇。於是點齊二萬人馬,綽了金槍,殺出城外。
二軍對圓,周文厲聲喝道:“何方小輩,也敢前來挑戰!”
張靈馳馬上前,譏諷道:“老匹夫,戲下之戰被你僥倖逃脫,敗軍之將,也敢言勇?”
周文大怒,提起手中金槍,錯馬便刺。
二人這一交手,高下立判。別看周文年邁,卻老當益壯堪比黃忠。一杆金槍舞得赫赫生風,無任何破綻,不愧爲曾統領數十萬大軍的名帥。
戰不十合,張靈不敵,返身便逃。周文一聲令下,率領兩萬部屬,掩殺而去。
周文在戰場好久沒有這麼痛快了,這一追殺,似乎又回到了當初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之景,直追出十里。
周文身旁隨從道:“將軍休要再追,恐中敵軍誘敵之計。”周文聞言,細看張靈一部,雖敗卻極有章法,看上去丟盔卸甲狼狽逃竄,可絲毫不亂,大旗指哪便跟到哪。周文心道,“果然是誘敵之計!幸好老夫識出未曾追遠。”急傳令鳴金收兵。
回到曹陽城下,周文喚道:“快打開城門!”
驀地只聽城上一陣大喝:“休走了老匹夫周文!”猛聽一陣梆子作響,一排利箭如雨點般墜下。周文猝不及防,右臂中了一箭。張楚兵將,更是嗷嗷直叫,死傷無數。
再看城頭,哪裡還是自己人?滿處盡是玄色大旗,站滿玄衣玄甲的秦國兵將。一員小將立在城樓,頭戴亮銀盔,身穿魚鱗寶甲,身材瘦小,臉上赫然烙了一道印記,正是在戲下之戰斬殺張楚五十餘員大將,周文兵聞之便心悸膽裂的煞星黥面英布。而昨日歸來的部將公孫玄,便站在他身旁。
“原來是公孫玄出賣了自己!這廝已投降秦人。”周文心中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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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公孫玄在戲下一役被俘,貪生怕死投降了章邯。
前日武成侯王離與章邯商議攻城之策,王離道:“周文久經戰事,深通兵法。此番有備,恐不似前番取函谷關那麼能輕易得手。不如以降卒縱歸賊營,許以重賞,約爲內應,再以誘敵之計,引周文離城,如此這般——曹陽可破,周文可擒。”章邯聞之讚道:“王將軍果然是將門之後,智勇雙全,實乃當世名將也。”遂納王離之計。
待到周文追趕張靈之後,埋伏在城下的英布忽然現身,率一萬秦軍猛攻曹陽。公孫玄突然發難,殺死守門兵將,打開城門。英布一馬當先,衝入城來。
那張楚兵早視英布爲凶神惡煞,避之唯恐不及,紛紛逃竄。有那麼幾個不怕死的上前阻攔,便成了妙虛宮宮主英布劍下之鬼。英布輕輕鬆鬆,拿下了曹陽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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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見關隘被奪,無心戀戰,繞城而走,直投澠池而去。
那澠池有周文部將把守,只有守軍三千。周文剛剛坐定,即有秦使到來,投章邯之書。其意不外乎是什麼識時務者爲俊傑,叫周文棄暗投明,歸附秦廷。周文閱畢,怒而毀之,厲聲道:“暴秦無道,早晚必亡。吾受陳王知遇之恩,無以爲報。雖兵敗身捐,怎肯降賊!”令斬來使,以立軍威。
章邯聞報勃然大怒,舉大軍將澠池團團圍定,率軍日夜猛攻。周文不顧臂上箭傷,在城頭領軍戮力堅守,只盼能等到陳勝援軍到來,解救澠池。
周文年過花甲,以垂老之軀,每日在城樓巡視,困則席地而眠,終日不回府邸。如此堅守了十日,章邯竟拿澠池不下。
武成侯王離又獻策道:“那周文兵卒散盡,已是窮途末路,將軍逼他太緊,他必拼死相鬥。不如網開一面,任其逃走,於半路劫殺,必有斬獲。”章邯稱善,便撤去北門圍困,只留東,西,南三門。
周文接連堅守澠池十日,裡無糧草,外無救兵,兵力疲憊不堪,看看難以固守。士兵多有怨言,人心浮動,便萌生棄城之念,欲返回陳城整兵捲土重來。有探子來報,北城圍兵俱已撤去。
那北城城外皆是山間小路,雖不達陳城,卻直通滎陽。周文與部將商議,棄城去投假王吳廣。
當夜,周文盡起城中守軍,突出北門,直奔滎陽而去。
少不得章邯派兵伏擊,一路劫殺,張楚軍死傷慘重。周文戮力殺出重圍,到黃河邊上,手下不足百人相隨。而秦軍仍窮追不捨。望着黃河滾滾波濤,周文無處可逃。周文望空興嘆:“難道天要亡我周文?”
忽有一小舟緩緩划來,卻是黃河邊上一老漁夫。漁夫喚道:“周將軍請速上船,我送將軍過河。”周文望那小舟只載得數人,猶豫道:“我過了河,手下這幫人怎麼辦?”
部將皆道:“將軍乃國中鼎柱,若能生還,當可整兵重來爲我等報仇。休要管我們,自去便是。”
於是周文帶了五人,灑淚登船,往對岸劃去。船到河中,只見秦兵鋪天蓋地而來。岸上餘下衆人皆不受降,奮勇戰死。望得老將淚眼婆娑,悸痛不已。
周文到了對岸,謝別漁夫,逕奔滎陽而去。
到了滎陽,得知假王吳廣並不在城,正在河東前線與趙公子歇、李左車相持。守城之將一面將周文好生安置,一面派快馬通知假王。
不幾日,有快使回城,曰假王聽說周將軍到來甚喜,請將軍去前線助陣。周文即隨使者來到河東前線吳廣大營。
吳廣一見周文,隆重接待,說道:“將軍乃我張楚國中柱石,能安然生還,乃我國之大幸。你來得正好,可統領我部戰那趙歇。”
周文慚愧道:“敗軍之將,怎好言統領二字?能苟活於世已是萬幸。周文只願在吳王帳下做個參謀,助吳王一臂之力。”
吳廣執意道:“將軍一身韜略,有勇有謀,做個參謀豈不委屈。元帥之職,非將軍莫屬。”
周文心道,“人說吳廣禮賢下士,待人極誠。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猶豫道:“謝吳王好意,只是統軍元帥,須陳王親綬,周文不敢妄領重職。”
吳廣想了想,說道:“將軍且留在軍營參與軍機。待我上道奏疏,保薦將軍。”
於是吳廣派使去往陳城。
周文便在吳廣軍中,每日操練陣法運籌軍機。雖未受帥職,卻與元帥無異。他在張楚聲望頗高,衆人皆服他調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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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十日,即有陳王特使來到軍營。
吳廣迎接道:“陳王可許任周將軍爲帥?”
那使者面如鐵青,宣讀陳王旨意道:“周文受寡人重託,率半國軍力,不能直搗咸陽。一敗於戲下,再敗於函谷,三失曹陽,四棄澠池,何顏再度統軍?何顏存於世上?今賜金劍一柄,請周文好自爲之。”
話畢,遞給周文一柄金鈚令劍。
原來陳勝原想周文回到陳城,讓他再度統兵雪恥。卻得到吳廣奏報,要任他爲帥。他原本就忌憚吳廣尾大不掉。若吳廣得了周文,豈不如虎添翼?便與上柱國蔡暢商議。
蔡暢獻計道:“周文喪師辱國,不是章邯對手,讓他再度統兵,未爲良策。既不可用,也不能讓假王得到此人。索性下旨賜死。”陳勝便納其計。
周文捧劍在手,老淚縱橫道:“想我周文爲我王披肝瀝膽,張楚半壁江山皆是我打下,想不到一朝兵敗,不能見諒於我王。周文未死於秦賊手中,卻死於我王金劍之下!”話畢便欲自刎。
吳廣急忙阻道:“將軍且慢,待我再派使爲將軍求情。”
周文一個退步,讓開吳廣,說道:“多謝吳王好意。只可惜周文當初不識吳王,錯投陳王,悔之晚矣!”話畢,拔劍往頸項一揮,當即身亡。
吳廣嗟嘆不已,派人將周文屍首好生安葬。
那陳勝派出的特使回到陳城,將周文臨終遺言稟告。陳勝聞言大憂,“吳廣的聲望,竟蓋過了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