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項少龍謁見小盤,表示須派荊俊率人趕回咸陽,協助滕翼應付呂不韋。小盤欲拒無從,一口答應,使項少龍可正式安排船隻等事宜,更不怕有人會起疑檢查。到翌日上午,琴清往見小盤,說是收到太后的通知,要到大鄭宮小住兩天。小盤不虞有詐,在琴清的堅持下,只好答應。當下琴清、紀嫣然在八名烏家戰士喬扮的親隨護送下,大模大樣的離開祈年宮,途中與項少龍會合,化身爲荊俊的親隨,在隱僻處藏好馬車,逕自出城登船。順流而下,兼又順風,半天時間返抵咸陽。他們在約定處登岸,稍候半個時辰,滕翼、陶方和肖月潭趕來相會,他們見到琴清和紀嫣然在,喜出望外,士氣更是高昂。
滕翼笑道:“一切安排妥當,只待上將軍回來主持大局。”
項少龍笑着打滕翼的粗臂一拳,道:“二哥也來耍我,可見心情多麼開朗,這次我們只有兩天時間,必須立刻行動。”
紀嫣然問肖月潭道:“圖總管那邊有什麼消息?”
肖月潭答道:“圖公和家小以及心腹手下三百餘人已準備妥當,只要我們通知一聲,他會立即下毒。”
滕翼道:“時間的配合最關鍵,圖總管下毒的同時,我們必須褫奪許商的都衛兵權,如此既可使圖總管和他的家人親信安然離城,又不虞呂老賊可逃出我們掌心之外。”
肖月潭嘆道:“這正是麻藥之計不盡完美的地方,此藥藥性很強,服後不到一刻立即發作。爲了使更多人被迷昏,只好在晚膳前下毒,但至於有多少人會中招,卻難以肯定。”
荊俊道:“只要我們暗中把仲父府重重包圍,不怕呂不韋逃掉。”
項少龍道:“圖總管知不知道仲父府地下秘道的出入口?”
肖月潭道:“老賊建仲父府之際,是圖公最不得意的一段時間,只負責買辦材料的事,所以不知道這方面的事情。”
項少龍道:“既是如此,我們只好另外派人在城外設置哨站。唉!除非我們有儲君的王令在手,否則不能禁止他離城。都騎的將領更會因此生出疑心,所以只好由我們自己去追殺他。”轉向琴清道:“清姊現在可由陶公陪伴回府,看看該帶哪些人隨行,其他人則予以遣散,然後立即趕赴牧場,靜候我們的佳音。”
琴清感受到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咬着下脣點頭。
項少龍心中一片憐惜,紀嫣然問滕翼道:“附近可有發現敵蹤。”
衆人明白她說的“敵人”指的是尉僚的四萬大軍,目光集中到滕翼身上。
滕翼疑惑地道:“我也爲此事奇怪,因爲一點察覺不到他們的蹤影。”
肖月潭道:“現在我們是與時間競賽,照我看尉僚的大軍該駐紮在上游某處,等候嬴政的指示,隨時可在短時間內開抵咸陽,只要我們行動迅快,應該在尉僚抵達之前安然遠離。”
項少龍拋開一切,奮然道:“行動的時間到哩。”
衆人轟然應諾。
項少龍仍以烏果的外貌進城,到達都騎官署,回覆原本的面目,同時召來留駐的禁軍和都騎大小將領百餘人,出示虎符,申明奉儲君之命,回來統領都城三軍,以防有人叛亂作反。衆將領對呂嫪兩黨勾結一事早有所聞,兼之項少龍一向爲儲君的心腹大將,本身聲望又高,加上出示虎符,哪疑有他,無不表示誓死效命。一切佈置妥當,項少龍等立即朝都衛官署趕去。這時剛是華燈初上的時刻,城內一片昇平,一點不覺有異平時。項少龍先命禁衛和都騎軍把官署重重包圍,率親隨與滕翼、荊竣紀嫣然、肖月潭等直入官署。大門的守衛未及通傳,已給他們制服。許商正和一衆都衛將領在主堂議事,驟然看見項少龍硬闖進來,來不及反應,給數十把弩弓威脅得動彈不得。許商和手下諸將一齊色變,有上蔡第一劍手之稱的高手,腰際佩劍根本來不及出鞘。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尤其項少龍理該仍在雍都。
許商仍保持冷靜,沉聲道:“上將軍是什麼意思?”
項少龍待手下繳去各人武器,出示虎符道:“本帥奉有王令,都衛軍此刻開始,由本帥全權接管,誰敢不服。”
許商見到虎符,立知大勢已去,回天乏術,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蟬。
項少龍見控制全局,下令道:“其他人給本帥押入牢房,只留許統領一人在此。”
當只剩下許商,項少龍登上主座,命許商在一旁坐下。滕翼和荊俊則在取得許商的統領軍符後,趕去接收都衛軍。
許商苦笑道:“你贏哩!”
項少龍語帶雙關地淡淡道:“這是註定的命運,我項少龍只是負責執行。由呂不韋毒殺先王那一刻開始,呂賊註定要悲慘收場,問題在許兄是否關心自己的結局。”
許商眼中掠過希望,沉聲道:“上將軍肯放過我嗎?”
項少龍微笑道:“許兄該知我不是殘忍好殺的人,管中邪和三小姐我都肯放他們走,現時他們該已安抵楚境,故眼下我只想知道許兄的心意。”
聞得管中邪的失敗和被釋放逃走,許商崩潰下來,嘆道:“上將軍果是無敵神將,你究竟想我怎樣做?”
項少龍道:“只要許兄告訴我呂不韋緊急時的逃生路向,我立即送許兄和家小離城。”
許商仍在沉吟猶豫,項少龍道:“許兄若想再聽得蘭宮媛的仙曲,須立即下決定。”
紀嫣然柔聲道:“呂不韋縱能逃出城外,最後仍是不得不死,許兄莫要失去時機。”
肖月潭淡淡道:“本人肖月潭,許兄該聽過我的名字吧!”
許商駭然瞧往肖月潭道:“你不是早死了嗎?”
肖月潭狠狠道:“若不詐死,呂不韋焉肯放過我?你以爲呂不韋真的器重你嗎?誰當上呂不韋的手下,都只是他的棋子,隨時可棄之殺之,你明白嗎?”
許商終於屈服,道:“仲父在臥房中有條秘道入口,可通往城南‘百通街’一所大宅,我知道的就是這麼多。”
項少龍奮然起立,斬殺呂不韋這大仇人的時機,苦候十年,終於來臨。
項少龍等圍繞在地道出口處,無不大惑不解。圖先兩個時辰前領着荊俊、滕翼等人衝入仲父府,中了麻醉藥的人倒滿府內,獨是找不到呂不韋,自然是從秘道逃遁。問題是到現在仍未接到有關呂不韋離城的任何報告,難道他仍敢躲在城內?實在於理不合。
荊俊道:“我們遍搜全城,看他躲到哪裡去?”
圖先道:“我們不如先搜查此空宅,若我所料不差,此宅必另有秘道,可通往城牆附近的住宅或倉庫,在那處該再有出城的秘道。”
滕翼揮手示意,衆手下忙展開行動。
紀嫣然嘆道:“若是如此,這次我們可說棋差一着,皆因布在城外的哨崗,只留心幾個城門的出入要道。”
肖月潭道:“呂賊必捨不得珠寶財物,走地道更遠比不上走在路面上快,不如我們賭他一鋪,賭他已離開地道,從陸路逃往邊境去,因爲咸陽的水路交通全被我們控制在手心裡。”
項少龍斷然下令道:“不用搜,我們立即出城。”
項少龍一衆人等,偕同烏家二百多戰士,輕騎全速離城,望趙境方向馳去,不片晌在離城裡許處,發現腳印遺痕,其中一些車輪印痕特別深刻,顯是負載重物,衆人大爲興奮。
荊俊卻皺眉道:“只看腳印,對方人數超過二千,實力遠遠超過我們。”
滕翼笑道:“逃走之兵,何足言勇,且其中必有婦人孺子,何須懼怕。”
項少龍正容道:“呂府家將,不乏高手,假若我們銜尾追去,他們可聞蹄聲而測知我們虛實,必回頭一拚。我們雖未必會敗,但傷亡難免,故非上策。”
紀嫣然道:“假設我們能預估呂賊逃走的路線,憑輕騎馬快先一步在前頭埋伏,可予呂賊來個迎頭痛擊,又不虞被對方知道我們人少,當有十足把握。”
圖先最清楚呂不韋的情況,道:“照足印的方向,他們該是逃往下游的大鎮梧昌,那裡的鎮守是他的心腹,到那裡可乘船順水東去,否則憑腳力逃得多遠?”
滕翼大喜道:“到梧昌途中有個叫狂風峽的地方,乃往該處的必經之路,憑馬力就算繞道而行,頂多兩個時辰可抵該地,我們不若就在那裡恭候仲父爺的大駕吧!”
項少龍哈哈大笑道:“種什麼因,結什麼果,這次若沒有圖爺照拂呂老賊,我等勢將功虧一簣。”
圖先笑道:“哪裡哪裡,滕將軍請領軍先行。”
士氣昂揚下,二百多騎旋風般去了。
在黎明前的暗黑中,一隊長長的約三千人的隊伍,靜靜進入狂風峽,只憑幾個火把照明前路。
單看隊形,便知這大批亡命的人個個心慌意亂,不但七零八落的斷成多截,首尾不相顧,婦孺更遠遠墮在大後方,跌倒者亦無人理會。衆人雖痛恨呂不韋,目睹此情此景,無不深感惻然。
項少龍道:“我只想要呂老賊的命,有沒有辦法把呂不韋從隊伍中辨認出來?”
肖月潭冷笑道:“以呂老賊自私自利的性格,必會走在最前頭。”又指着隊頭道:“那是僅有的幾輛手推車,其中之一坐的必是呂老賊。”
項少龍道:“待前隊百多人過去後,以木石把出口截斷,我們再從容動手擒人。除呂老賊外,其他人要走便任得他們走!”
呂不韋的逃亡隊伍前一組約百多人,剛出峽口,上方崖頂忽地滾下數十條樹幹和無數大石塊,一時塵屑漫天,轟隆震耳,聲勢驚人之極。推下的木石立時把隊伍無情地截斷,兩邊的人亂成一團,哭喊震天,分別往相反方向逃命。跌倒的跌倒,互相踐踏的互相踐踏,情景仿如世界末日。
出了峽口的人四散奔逃之際,驀地火把光四處亮起,二百名烏家戰士策馬從四方八面涌出來,放過其他揹負重物的人,只向給十多個親隨護衛着亡命奔跑的呂不韋圍攏過去。霎時間,呂不韋給重重包圍,陷進絕境。呂不韋在家將圓形陣勢的核心處,臉色蒼白如死人,不住大口喘息。
項少龍偕圖先、肖月潭、滕翼、荊俊、紀嫣然等排衆而出,高踞馬上,大喝道:“呂不韋,當年你派人偷襲我們,殺我妻婢手下,可曾想過有今天一日。”
呂不韋看到圖先和肖月潭,怒恨交迸,氣得渾身劇震,戟指兩人道:“好!枉我呂不韋如此厚待爾等,竟敢聯同外人來對付我。”
圖先呸的吐出一口涎沫,咬牙切齒道:“閉上你的臭嘴,這句話該由我對你說纔對。枉我如此忠心對你,你卻爲洗脫嫌疑,把隨我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隨便犧牲,你還算人麼?”
肖月潭不屑道:“死到臨頭,仍是滿口不知羞恥的胡言亂語,我今天在這裡目睹你的收場,是要看到老天爺的公正嚴明,你還敢顛倒黑白,含血噴人?”
呂不韋登時語塞,瞧着百多把以他爲中心瞄準待發的弩箭,說不出話來。
紀嫣然嬌叱道:“先王待你不薄,你竟狠心將他毒害,呂不韋你比之豺狼禽獸更是不如。”
滕翼暴喝道:“徐先和鹿公都因你而死,給你多活幾年,已是老天爺盲眼睛哩。”
荊俊厲叫道:“你這羣蠢材想陪他死嗎?立即拋下兵器,給我滾得遠遠的。”
十多名呂府家將你眼望我眼,不知誰先拋下手上兵器,轉眼間逃個一乾二淨,只剩下衆叛親離的呂不韋孤零零一個人呆立在重圍中心處。項少龍等甩蹬下馬,向呂不韋圍攏過去。
“鏘!”
項少龍拔出百戰寶刀,剎那間,他腦海內掠過無數畢生難忘的傷心往事,而這些都是呂不韋一手造成的。春盈等諸婢和許多忠心手下們逐一濺血倒地;青春正盛的趙國三公主變成他擁在懷內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莊襄王臨死前的悲憤眼神;鹿公的死不瞑目,一一掠過他的心頭。他的心湖像給投下巨石,激起令他神傷腸斷的悲情。忽然間,他發覺手中的百戰刀沒入呂不韋的小腹內去。
呂不韋身子忽向前撲來,迎上他的百戰寶刀,原來給滕翼在背後以墨子劍重劈一記。耳中還聽到滕翼道:“這是獻給倩公主在天之靈的。”
呂不韋倒在他身上時,已變成一具屍體,什麼功名富貴,與他再沒有半點關係。項少龍雖手刃仇人,可是心中虛虛蕩蕩,一片空白,毫無得報大仇的歡欣。對於人與人間的互相殘殺,他打心底生出厭倦。
天終於發亮。
經過三天兩夜的兼程趕路,衆人終於支持不住,紮營休息。離牧場尚有一天的路程。項少龍一路上非常沉默,此夜天色極佳,滿天星斗,伴着一彎新月,疏密有致的廣佈蒼穹之上。項少龍與紀嫣然離開營地,來到一座山丘之上,背靠背悠然安坐在高可及膝的長草中,感受着夫妻間真摯深厚的感情。
項少龍的心神放鬆下來,在這一刻,呂不韋的事似在遙不可及的距離之外,小盤對他的威脅也似從來沒有存在過那樣。他忽然記起在二十一世紀時看的那齣電影《秦始皇》裡,呂不韋並不是這樣死的,他是因受到舉薦嫪毐的牽連,被嬴政免去相國之職,發配他到食邑河南。因呂不韋仍與六國權貴暗中互作勾結,圖謀不軌,再被嬴政遣往蜀郡,更發信譴責他。呂不韋自知難逃一死,喝毒酒自荊現在的情況顯然完全是兩回事,難道自己竟改變了歷史?
胡思亂想間,紀嫣然的暱暱嬌聲在耳旁響起道:“夫君大人在想什麼?”
項少龍心中一陣衝動,差點要把自己的“出身來歷”向愛妻盡情傾吐。最後還是強壓下去,苦笑道:“我不知自己在想什麼?”
紀嫣然道:“嫣然明白夫君大人的心情。人是很奇怪的,有時千辛萬苦的想完成某一個目標,可是當大功告成,反有空虛失落的感覺。幸好不是所有事情是那樣子,像人與人間的感情交往便可與時並進,日趨深刻。當然哩!也免不了會有反目成仇的情況出現。”
項少龍點頭道:“只是聽嫣然說話,已是我人生的一大享受,能與嫣然終老塞外,夫復何求?”
紀嫣然鑽入他懷裡去,枕在他肩頭上,美目深情地凝注天上閃閃的星兒,輕輕道:“自昨天開始,嬴政成爲正式的秦君。不知嫪毐和太后是否……唉……嫣然實不該提起此事。”
項少龍苦笑道:“賢妻不必介意,事實上我早想通此事。人力有時而窮,總不能事事稱心順意,對太后我是無能爲力。現在只希望回到牧場,烏果等早安然回來。”
紀嫣然嘆道:“嫣然也希望快點離開這地方,永遠不用回來。”
次日清晨,衆人拔營起行,依照原定的秘密路線,往牧場潛去。
到黃昏時份,牧場出現在前方遠處。
作爲先頭部隊的荊俊忽地掉頭馳回來,臉色難看之極。
衆人心中駭然,知道情況不妙。
荊俊沉聲道:“牧場被人重重包圍起來。”
在星月之下,大地一片迷茫,衆人伏身高處,俯察情況。在牧場城堡箭矢不及的遠處外營壘處處,數萬秦軍,把城堡圍個水泄不通。不過城堡仍是完整無缺,敵人顯然沒有發動過任何攻擊。烏家城堡暗無燈火,像頭熟睡的猛獸。秦軍寨中不時傳來伐木劈樹的聲音,顯然正趕製攻城的工具。
滕翼狠狠道:“定是尉僚的軍隊,嬴政真狠。”
肖月潭不解道:“照理他們怎都該先作佯攻,以消耗我們的箭矢和精神體力,爲何竟如此按兵不動?”
紀嫣然想起城堡中的琴清和不足百人的兵力,咬得下脣滲出血來,沉聲道:“尉僚是在等我們回來,幸好他們不熟地形,想不到我們會由這條路線潛返。”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嬴政要親來秘密處置我們,以保證消息不會外泄。”
肖月潭細察下方秘道的入口,遠在敵人的營帳和防禦工事之外,鬆一口氣道:“我們須趁嬴政抵達前的寶貴時光,由秘道返回城堡,立即率衆趕快離開。”
衆人當然不會反對,忙付諸行動。半個時辰後,他們神不知鬼不覺下潛返城堡內,當項少龍把琴清的嬌軀擁入懷內,仿如隔世。由於戰馬們曾受過進出地道的訓練,沒有發出任何聲息,仍把敵人矇在鼓裡。
滕翼忽然失聲道:“怎麼?烏果他們仍未回來?”
項少龍心頭劇震,輕輕推開琴清,駭然道:“沒有理由的。”
正和滕翼說話的陶方黯然道:“看來烏果已出事。”跟着續道:“敵人昨晚突然在城外出現,且是由四方八面涌來。幸好他們一直按兵不動,否則我們不知該死守還是逃命好。”
肖月潭臉色凝重道:“我們現在得立即撤走,因地道一事只能瞞過一段時間,早晚會給他們發覺,那時想逃都逃不掉。”
項少龍斷然道:“我們分批逃走,我怎都要待至敵人發動攻勢那一刻才走。周薇已失去相依爲命的兄長,我再不想她連心愛的丈夫都沒有了。”
圖先哈哈笑道:“要走就一起走,讓我們一同試探老天爺的心意吧!”
項少龍等登上城牆,遙望像漫山螢火的敵陣。雙方實力懸殊,根本沒有一拼之力。尤其項少龍等日夜趕路,早成疲兵,這場仗不用打也知必敗無疑。
滕翼道:“看敵陣的佈置,當知尉僚精於兵法。”
肖月潭嘆道:“嬴政想得很周到,調來這批與少龍毫無關係的外戍兵,恐怕他們對攻打誰的城堡都是糊里糊塗。”
荊俊奔上來道:“預備好一切,是否該先把馬兒帶往預定的秘谷,使得逃起來時方便一點。”
紀嫣然道:“不若我們溜往秘道入口處,盡最後人事等待烏果他們,總勝過置身重圍,來不及逃走。”
衆人默然不語,瞧着項少龍。項少龍自知嬌妻之言有理,近六百的人和馬,加上乾糧食水,若要全體無聲無息安然從地道離開,沒有個把時辰休想辦到。遂勉強點頭道:“好吧!”
荊俊領命而去。
滕翼忽地劇震道:“嬴政來哩,烏果他們也完了。”
衆人駭然大震,循他目光望去,一條火龍由遠而近,源源進入敵軍帥帳的營地內。
項少龍當機立斷,喝道:“立即撤走。”
“咚!咚!咚!”戰鼓響起。衆人面面相覷,嬴政連夜趕來,尚未有機會坐下喝一口水,立即下令進攻,可見他要殺項少龍的心是多麼堅決。
項少龍慘然道:“小盤!你太狠心!”
紀嫣然道:“棄馬!我們只能憑雙腿逃命,否則就來不及。”
各人領命去了。眼看敵人壓倒性的兵力從四方八面向城堡迫來,他們的心直往下沉。縱然他們從秘道離開,只是重蹈呂不韋的覆轍,最後終會被腳程快上數倍的敵騎追上。假若這是一種報應,則老天爺就太過無情無義。
城門被撞破的時候,項少龍方仍有一半人未能進入地道。
無奈下,項少龍下令所有人全避進新建成的衣冠冢內,作爲掩護,並把特厚的大鐵門關起,希望多爭取一點撤走的時間。
最好是小盤以爲他們早溜走,放棄搜索,更是理想。不過人人均知道只是妄想,整個城堡的人忽然消失,當然是有通往城堡外的秘道。尉僚若不能把地道找出來,如何向新登基的秦王交待。
冢堂內衆人你眼望我眼,瞧着正魚貫進入秘道的戰士,聽着外面隱約傳來越趨喧騰的喊殺蹄音,無不心急如焚,又只能聽天由命。“隆隆”響聲不斷傳來,顯示敵人正在破門入屋,逐一展開搜索。
“砰!”
眼前的鐵門終於傳來撞擊的聲音,顯示敵人的魔爪伸展到這裡來。一輪碰撞無功,沉寂下去。衆人的心提到了咽喉處,呼吸困難。預料敵人下次會出動紮上檑木的撞車來破門。一刻鐘的時間,像永世般漫長。
殿內的項少龍、紀嫣然、滕翼、荊俊、圖先和十多名烏家戰士,掣出弩弓,準備拚死守着大門,好讓其他人有多些時間安然離去。衆人失去說話的意欲,這時除他們外,仍有三十多人尚未能進入地道。幸好當日設計地道,特別注重地道的通氣裝置,否則恐怕未離地道,這麼多人擠在一起,早給悶死。
項少龍不由望往高置墓堂正中小盤母親妮夫人的靈牌,心中苦笑,暗忖妮兒你有沒有想到,我項少龍會有一天被你的愛兒親手殺死?
“轟!”
整座冢廟晃動一下,不過大鐵門仍是紋風不動。
“轟!”
封着大鐵門的三支鐵閂同時往內彎曲,門隙擴大,透入外面火把的光芒,喊叫聲立時變得真切,潮水般從外涌進冢堂裡。此時除他們外,其他人均進入地道。
項少龍喝道:“快退進去!”
誰還敢於此時怠慢,忙向地道蜂擁而入。尚未有機會把地道上方鐵蓋合上,轟然巨響,兩扇大鐵門連着部分磚石頹然倒下,揚起一片灰塵。項少龍、滕翼、荊俊和紀嫣然四人守在地道入口處,準備對來者格殺勿論。他們是不得不這麼做,整條地道塞滿人,若讓敵人銜尾追來,他們休想有人走脫。愈能延遲敵人知道地道出口方向的時間,他們活命的機會愈大。火光從地道口映下來。項少龍等移後少許,避到火光不及的暗處。
上面有人喜叫道:“入口在這裡!他們竟沒時間合上蓋子。”
項少龍等心中叫苦,地道入口外的冢堂倏地鴉雀無聲,接着是跪倒禮拜的聲音。項少龍四人你眼望我眼,想到是小盤龍駕至。
一陣沉厚有力的聲音道:“大王明鑑,剛纔微臣貼地聽聲,發覺叛賊尚未離開地道,所以只要我們灌入濃煙,保證可殲除部份叛賊。然後微臣再遣人循最接近冢墓的城牆方向搜過去,找到出口,應可把叛賊一網成擒。”
項少龍等聽得牙癢癢的,又是心中惶恐萬分,偏是一籌莫展。此人該是那尉僚,嬴政出奇地默不作聲。
“噗!”
是有人跪地的聲音。
李斯的聲音在地道口外響起,顫聲道:“大王開恩!”
尉僚奇道:“廷尉大人?”
然後是一片奇異的沉默。
尉僚的聲音又道:“大王請立即頒令,否則時機一去不返。”接着再幹咳一聲,問道:“大王爲何只看着這裡供奉的靈牌?”
項少龍等心中升起難以形容的感覺,恍然小盤正呆瞧着他至愛的母親妮夫人的靈位。此刻除他們外,其他人已越過地道中段,尚有兩刻許的時間,應可撤離地道。
不過若小盤接受尉僚的提議,他們仍是死路一條。
小盤熟悉的聲音終於響起道:“尉卿和其他人全給寡人退出去,只李卿一人留下。”
尉僚愕然道:“大王……”
小盤大喝道:“退下!”
足音響起。
到所有人遠去後,小盤沉聲道:“如何可教天下人不談論這件事?”
李斯答道:“只要大王征服六國,統一天下,那時大王之令遍行大地,嚴諭誰敢提到項少龍三個字,誰就殺頭,必然人人噤口,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小盤冷冷道:“若他們嘴巴不說,卻寫成史書,有何法應付?”
李斯道:“那時大王就坑那些人,燒他們寫的書。”
下面的項少龍聽得目瞪口呆,原來焚書坑儒竟是因自己而起的,同時被燒的巫卜之書,只是掩人耳目的陪葬品。
小盤又道:“呂不韋爲項少龍所殺之事該如何處理?”
李斯朗聲道:“這個更容易,說他畏罪逃回食邑,最後飲毒酒自盡。”
足音響起,有人來至入口旁。
一陣靜默後,小盤的聲音輕輕傳下來道:“師傅!願你一路平安!”
接着是小盤的斷喝道:“立即撤軍!”
足音遠去。
項少龍強忍着的熱淚終於奪眶而出。
他心中深切感受到那種創造歷史的動人滋味。當小盤踏出乃母衣冠冢的一刻,他再非那來自邯鄲的趙小盤。因爲他完全割斷和過去的關係,真正地成爲嬴政。以後他的心神會用在統一天下的大業上,他跨過倒下的鐵門那一刻,六國註定逐一被殲的命運。
他們面對的是一個沒有人能擊倒的超級霸主——創建中國,被譽爲千古一帝的秦始皇嬴政。
項少龍等收拾情懷,追着大隊由隧道口逸出,赫然發覺烏果竟和衆鐵衛雜在隊中。原來他們因昌文君控制水路,被迫改從陸路趕來,故比嬴政要遲上幾個時辰,卻剛好在地道出口附近與他們會合。烏果同時帶來嫪毐被車裂於市的消息,朱姬替他生的兩個兒子則給活生生(火局)死,都是王翦告訴他們的。至於朱姬,則傳被押返咸陽。衆人當然曉得朱姬已完蛋,被押返咸陽軟禁的只是嬴政安排的替身。
待嬴政大軍撤走,衆人再返回牧場,乘馬從容離開。項少龍還帶走趙倩諸女包括妮夫人的靈牌。三個月後,他們終於安抵塞外,完成渴求以久的夢想。
由於這次叛亂的呂不韋和嫪毐均是六國的人,加上鄭國渠一事暴露韓人的“破秦計”,而更爲嬴政擔心的是怕六國來的人繼續散播“謠言”,竟一意孤行,頒下“逐客令”,使從東方來的客卿人人自危。
李斯知道自己實在知得太多不該知的事,卻更清楚嬴政要統一天下的渴望,遂冒死進諫。
其詞曰:“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爲過矣!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謇叔於宋,來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強。
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牧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臬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
昭王得范雎,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納,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書中又道:“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爲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製諸侯之術也。”
李斯慷慨陳詞的上書,不但表達對嬴政的絕對忠誠,還闡述鐵錚錚的歷史事實。終使嬴政收回成命,撤銷“逐客令”。
項少龍和紀嫣然的老朋友韓非在此時被嬴政慕其名強索入秦。然因他始終心懷故國,處處爲韓說話,兼之口齒不伶俐,故不爲嬴政所喜。最後更因開罪姚賈和李斯,加上兩人忌他才華,被毒死獄中。
嬴政掃除呂不韋和嫪毐後,收攬秦國的大權,遂展開徵服六國的大業。六國這時早失去獨力抗秦的力量,可是他們聯合起來,仍在嬴政即位後的第六年使秦人吃了三晉和楚人的一個虧,韓闖於是役不幸戰死沙常田單由於失去呂不韋的支持,失勢下臺,齊國從此再無傑出人材。嬴政亦學乖了,改採李斯和尉僚的獻計,巧妙地運用賄賂、離間、分化等種種手段,把六國逐一擊破。
秦王政十四年,韓王安首先對秦屈服稱臣。翌年秦軍殺人新鄭,滅韓。
被項少龍一手提拔的桓齮,此時積功至上將軍,不幸遇上可使項少龍慘吃敗將的李牧,被其大破於合肥,無面目再見嬴政,避隱燕國。
終於到了王翦和李牧兩大名將正面對壘的時刻。
秦軍在王翦和楊端和的率領下大舉攻趙,李牧迎之邯鄲城外,彼此僵持不下,豈知郭開受李斯反間計所惑,竟慫恿趙王換將,李牧拒不受命,結果被趙王賜死。大樹既倒,趙國再無可抗王翦之將,遂被秦軍以狂風掃落葉之勢,掃入歷史往昔的回憶裡。
秦王政十九年,太于丹派荊軻入秦圖刺嬴政,事敗後當場慘死。嬴政遂出師有名,派王翦攻燕,大破燕人於易水之西,翌年攻入燕人的薊都,殺太子丹。
王翦之子王賁,攻佔楚人十餘城。次年他再大展神威,決水灌大梁,破之,魏亡。
二十三年,王翦攻楚,在平輿大破楚軍,次年與蒙武破壽春,楚王和李園被俘,李嫣嫣服毒自殺,楚亡。
秦王政二十六年,王賁攻入臨淄,齊王田建投降。
六國至此雲散煙消,盡歸於秦。
嬴政仍記着項少龍所說的“始皇帝”三字,於是命羣臣研究是否適合他統一六國後的身份,衆人自是大聲叫好。於是嬴政自號始皇帝,廢分封諸侯之制,分天下爲三十六郡;收天下兵器,鑄金人十二;統一度量衡;定幣制;使車同軌、書同文;徙天下富豪十二萬戶到咸陽,確立日後中國的規模。
當嬴政登上始皇帝的寶座,宏偉的懷清檯同時建成。子民還以爲是因他們的帝君爲懷念寡婦清而建。只有像李斯、王翦等有限幾個知情者,方知嬴政實是因懷念着已遠離中土的項少龍而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