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宗真的死了!
一股悲傷襲上項少龍心頭,想起當日落魄武安,元宗不但供應食住,還傳他墨子劍法,那三個月的相處,使自己在這亂世裡具備求生的籌碼和本錢,義高情重。若非知道元宗因嚴平而致死,他絕不會和趙墨的鉅子決裂,故雖爲此平白多了幾百個苦行者式的可怕對手,心中仍感痛快。
他臥伏一張長几上,享受春盈等四女給他浴後的按摩推拿,儘量讓自己鬆弛神經,好應付今晚的連場大戰。
這是個強者稱雄,無法無天的世界,否則他早就通報公安,申請人身保護。他的手把玩那方鑄了一個“墨”字的鉅子令,感覺其奇異的冰寒。嚴平和符毒這些墨家的叛徒,爲何如此不惜一切要得到鉅子令?元宗身上沒有鉅子令和楚墨夜襲信陵君府兩事,自然是趙穆告知嚴平,好教他來找自己麻煩。此君非常狠毒,幾句話立使他陷身險境。
他仔細研究手中符令。以前他在二十一世紀看武俠小說,總愛描寫什麼令牌,只要拿在手中,對某一門派和組織的人便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可以指揮命令他們。只恨鉅子令顯然沒有這個作用,否則元宗舉起它來便成,不用拚命逃生。由此推之,鉅子令必然有某種實質的價值,非只是鉅子身份的象徵那麼簡單。若是如此,元宗爲何不告訴自己,是否因爲他未曾識破秘密,所以心中存疑,沒有說出來?
烏廷芳和婷芳氏兩女笑着走進浴堂,到他身旁坐下,兩對纖柔的小手加入爲他按摩肩膀。他舒服得閉上眼睛,手指卻在鉅子令上摩挲。當他摸着那個“墨”字時,字體內上方的兩點似若微不可察地轉動少許,嚇得他睜眼細看。再用力以拇指摩擦,兩個凸出的圓點卻是紋風不動。心中一嘆,待要放棄,忽地想起若這麼容易發現鉅子令可能存在的秘密,元宗早便發現,於是又專心研究起來。
烏廷芳在旁笑道:“項郎啊!這是什麼寶貝,你看它比看我們更用神哩!”
婷芳氏則道:“這東西真精巧!”
項少龍笑應着,以指頭用力向那兩個圓點按下去,可是仍是沒有任何反應。烏廷芳頑皮起來,俯身輕齧他的耳朵,往後一扯。項少龍舒服得呻吟起來,正要放下鉅子令來對付她,忽地靈機一動,按下沒有作用,那可否扯上來呢?遂吩咐春盈找來一個小鉗子,夾着其中一個圓點,用力往上一扯。“得”的一聲,圓點應手而起,由令身升起近半寸。項少龍精神大振,猛坐起來。衆女不解地簇擁着他,趁熱鬧一齊研究他手中的令牌。項少龍又把另一點拔高,變成由“墨”字上方凸起兩枝小圓柱。他不由緊張起來,嘗試順時針轉動小圓柱,果然應手旋動,發出另一聲開鎖般的微響。
衆女嘖嘖稱奇。
烏廷芳搖晃他的手臂道:“裡面定藏了東西,項郎快扭另一邊看看。”
項少龍深吸一口氣,壓下緊張的心情,扭動另一邊的小柱。試了一下,動也不動,但轉往逆時針的方向,異事倏生。
“得”的一聲下,鉅子令上下分開,露出藏於其內約五寸高的一個小帛卷。衆女齊聲歡呼。項少龍心頭震盪,知道自己在神推鬼使下,終於發現鉅子令的秘密。
小帛卷在榻上攤開,長達二十尺,密密麻麻布滿圖形和蠅頭小字。前半截是上卷“墨氏兵法”,下半截的下卷竟是劍法,卷首寫着“墨氏劍法補遺三大殺招”。
項少龍大感興趣,用神觀閱,心中狂喜。原來三大殺式全是攻擊的劍法,與墨子劍法的以守爲主大相徑庭,不知是不是墨翟晚年心態轉變,創出這主攻的三招,以補劍法的不足。名雖爲三招,但每招至少有百多個圖形,可知複雜至何等程度。最巧妙的是這三招全與防守有關,故可天衣無縫地配合在元宗傳授的墨子劍法裡。
第一式名爲“以守代攻”,那些栩栩如生的人像,由打坐、行走,以至持劍作勢,騰躍蹲滾,各種姿勢,應有盡有。每圖均有詳細文字說明練習和使用的方法。句句精妙,字字珠璣,使人對墨翟的才情智慧,顛倒拜服。
第二武名爲“以攻代守”。若說第一式穩若崇山峻嶺,第二式便若裂岸驚濤,有沛然莫測的威力。只此兩式,已盡劍道攻守的絕竅,配合起墨子劍法,威力增強不知多少倍。
第三武名爲“攻守兼資”,變化更形複雜,卻非另兩式的混合,而是玄奧之極的劍法,不但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最厲害處是變化無窮,隨時可由攻變守,由守變攻,看得項少龍心神俱醉。他無暇研究上卷的兵法,拿起木劍,來到園中,專心一志地把這三招的劍式,演練起來。
衆女坐在園中的小亭,欣賞他專心一致地揮劍起舞。
項少龍邊看邊練,開始時停停看看,練到得心應手,每劍揮出,或砍或劈,或刺或削,其中均隱含劍道的至理。不知不覺間他沉迷在奇奧巧妙的劍法裡,渾然忘記一切,這種美妙的感覺,自由元宗處學懂劍法後,還是首次嚐到。木劍在帛卷運力用勁的指引下,忽似輕巧起來,破空之聲反收斂淨盡,變成沉雄的呼嘯,更增加了使人心寒膽喪的威勢。他又配合原本的墨子劍法,再度演練,一時劍氣縱橫,生出亦靜亦動,靜時有若波平如鏡的大海,動時則似怒海激濤,變化莫測。
衆女看得心神俱醉,項少龍每一姿態莫不妙至毫巔,每一個動作都表現出人類體能的極限,既文雅又激烈,形成驚天地泣鬼神的氣勢。時間飛快溜走,到滕翼、荊俊和烏卓三人來找項少龍,他才知道不知不覺練了兩個時辰劍法。
對於未習墨子劍法的人來說,要練這三式可能三年仍沒有成果,對項少龍來說,三個時辰足可使他脫胎換骨,得益不淺。
項少龍沒有勞累的感覺,心中奇怪,墨翟那種奇異的呼吸方法,必是與人體神秘的潛力有關,假若自己日後依他的打坐法練習養氣的方法,可能效用更爲神奇,說不定真能成爲武俠小說中所說的高手那樣,擁有神妙的內功。匆匆梳洗更衣後,他到廳堂見烏卓等三人。
滕翼驚異地看着他道:“項兄神采飛揚,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是否有什麼喜慶之事。”
烏卓也道:“孫姑爺眼神比前更銳利,使人驚歎!”
項少龍心中暗喜,岔開話題道:“眼下有多少人手可動用?”
шωш¸ ttκд n¸ C〇 烏卓道:“我們人手充足,調動五、六百人全無問題,可是如此一來,會暴露出我們的實力,長遠來說是有害無利。”
項少龍信心滿滿地道:“不若就我們四個人,再加上你精選出來的十名好手,去闖他一闖!”
三人同感愕然,這樣豈非強弱懸殊太大?
項少龍道:“若是正面交鋒,我們自是有敗無勝,但現在我們的目的是要安全抵達郭府,當是兩回事。”
荊俊道:“若只我一個人,定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覺偷到郭府去。”
烏卓忽地興奮起來,道:“與孫姑爺並肩作戰,是最痛快的事,來!我們研究一下。”由懷中掏出一幅帛畫,赫然是邯鄲縱橫交錯的街道圖。
烏卓指點城內一座小丘道:“郭府位於山丘之上,正式的道路有兩條,分別通到郭府的前後宅,其它不是亂石就是密林。”
滕翼道:“只要抵達山丘,憑亂石密林的掩護,不用怕他們的弩箭等遠距離攻擊的武器,亦不怕他們人多勢衆。”
烏卓道:“問題是他們必會派人監視我們,那他們便可以在長約半里的路途上,於任何一個地點截殺我們。”
項少龍苦思頃刻,道:“我們可以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噢!”看到他們錯愕的模樣,想起暗度陳倉的故事發生在楚漢相爭的時代,他們自然聽所未聽。忙改口道:“烏卓你可以同時派出三輛馬車,分向三個不同的方向出發,那些墨者被迫要追蹤每輛馬車,到發現車內無人,早被分散實力,那時我們纔出發,教他們方寸大亂,應接不暇。”
三人一聽均感此計可行。
荊俊道:“我們可利用掛鉤攀索,越過民居,跟蹤我們的人,定給鬧個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衆人愈說愈興高采烈,就像已打贏這場仗一般。
最後項少龍道:“若我是嚴平,會把人手留在郭府所在的山丘腳下,那時我們可以借密林和他們打一場硬仗。”
滕翼神情一動道:“不若由我和荊俊先溜到那裡去,預早佈下陷阱,將更有把握。”
荊俊最愛鬧事,跳起來道:“事不宜遲,趁離宴會尚有兩個時辰,我們立即帶齊傢伙,趕去佈置。”
烏卓站起來,興奮地道:“你要什麼東西,保證供應無缺。”
三人離去,項少龍回到寢室,取出裝備和裝滿飛針的束腰,紮好在身上,吻別衆妻婢,趕去與烏卓會合,途中遇上臉現喜色的陶方。
陶方一把扯着他道:“我們真幸運,查到一個身份神秘的人,剛在今天見過趙穆,聽他口音應是楚人無異。”
項少龍喜道:“拿着他沒有?”
陶方道:“他仍在城內,動手拿他說不定會打草驚蛇,根據探子的調查,他在旅舍的房子訂至明早。只要他踏出邯鄲城,我們立把他生擒活捉,囚在我們的牧場內,我不信他的口硬得過我們的刑具。”
項少龍一把摟着陶方的肩頭,往外走去,哈哈笑道:“若給我們拿着那奸鬼的陰謀證據,我們要他好看。”
兩人來到正門後的大廣場上,烏卓早預備三輛馬車,恭候他的指示。
陶方問道:“你一個人,爲何要三輛馬車?”
項少龍笑道:“三輛馬車都不是我坐的,而是贈給嚴平那短命的傢伙!”
大笑聲中,放開陶方去了。
細雪漫漫,天氣嚴寒。幸好沒有狂風,否則更教人難受。烏卓、項少龍和十多騎策馬離府,人人頭戴竹笠,遮掩大半面目,馳出烏府。到街上立時分道揚鑣,兩人一組,各朝不同方向奔去。
先是有三輛馬車,現在又有這惑敵的手法,就算嚴平的三百名手下全在府外守候,亦很難同時跟蹤這麼多的“疑人”,何況誰說得定項少龍是否其中一個。這一着是要迫嚴平的墨者武士,只能退守在郭家大宅下的山路和密林處。
項少龍和烏卓依循一條精心選擇的路線,迅速離開烏府外的園林區,直抵民居林立兩旁的大道,不往郭府的方向馳去,反冒着雨雪,轉左往相反的方向急馳。他們無暇理會對方是否跟在背後,到了一所大宅前,發出暗號,宅門打開。
大宅的主人是個和烏府有深厚交情的人,自然樂意與他們方便。兩人也不打話,闖宅而入,再由後門來到宅後的街上,然後往郭府所在的“秀越山”快馬奔去。
這一手由烏卓安排,即使給人綴上,仍可將對方甩掉,漂亮之極。雨雪迎臉打來,項少龍忽地一陣茫然。
來到古戰國的時代裡,雖只短短一年的光陰,他已像歷盡滄桑。舒兒、素女的橫死,令他受到嚴重的創傷,趙妮的慘死,更直到這一刻也難以接受,偏又是殘酷無情的現實。忽然間,三位芳華正茂的美女,永遠消失在塵世間,就算他殺死趙穆或少原君,仍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現在他的大恩人元宗也證實辭世。
自己也可能隨時喪命,那是不是一種解脫?死後會不會和他們有再見的機會。自有生命開始,生死的問題一直困擾每一個人。那是不是隻是一次忘情投入的短暫旅程,人的存在並非至墳墓而止,這問題從沒有人能解答或證實。
宗教的答案,天堂地獄,又或生死之外,很可能只是一種主觀的願望。沒有卻又不行,死後空無所有,是很難被接受的一回事。
並騎身旁的烏卓道:“孫姑爺!前面就是秀越山。”
項少龍一震醒來,收攝心神,往前望去。他們剛離開民房區,到達山腳,一條山路直通丘頂,上面古木成林,隱見巨宅高樓,極具氣勢,但卻看不到有伏兵的蹤影,山腳處有座牌樓,寫着“郭氏山莊”,乍看並沒有人把守。兩人轉入道旁刻有與滕荊兩人約定暗號的疏林,躍下馬來。樹木草地積蓋白雪,景象純淨迷人,卻不利隱藏或逃跑。烏卓在另一棵樹腳處找到刻記,向項少龍打個手勢,領先深入林內。項少龍把墨子劍和趙倩爲他造的革囊背在背上,左手提着失而復得的飛虹,追在烏卓背後。忽爾四周無聲無息地出現幢幢人影和火光,把他們團團圍困。
“鏘!”烏卓背上兩枝連鋌來到手上,暴喝一聲往前方突圍攻去,不讓敵人有時間摸清地形和鞏固包圍網。項少龍正傷痛心愛美女和元宗的死亡,滿腔怨忿,拔出木劍,拿在右手,隨在他背後,殺往林內。
對方想不到他們如此兇悍,正面攔截烏卓的兩名趙墨行者倉惶下一個往後退,另一人長劍揮擊。“鏗鏘”一聲,刃鋌交擊,在黑暗裡迸起一陣火花。
烏卓欺對方膂力及不上自己,盪開長劍,令敵人門戶洞開,使個假身似要向另一人攻去,左手連鋌迴轉過來,閃電破入對方的空門。那人也是了得,回劍守中,擋格連鋌,豈知卻忘了烏卓右手的連鋌,精芒一閃,烏卓扭腰右手連艇由下而上,直沒入對方小腹。那行者何曾想到烏卓的連艇角度如此刁鑽,一聲慘叫,往後跌退,鮮血激濺在雪地上,當場斃命。烏卓毫不停留,兩艇化作兩道電光,隨撲前之勢,往另一行者攻去。戰爭終於拉開序幕。
這些行者人人武技高強,怎想到只兩個照面便給名不見傳的烏卓殺掉一人,都紅了眼,圍攻上來,殺聲震天。緊跟在烏卓身後的項少龍進入墨子劍法守心的訣竅,敵人的一舉手、一投足看得清清楚楚,更由於大家的劍法來自同一源頭,使他對敵人的攻勢瞭如指掌,看到所有不足和破綻。暴喝一聲,左手飛虹狂格猛挑、右手墨子劍重砍硬劈,左右手竟分別使出柔剛兩種截然不同的勁道和招式。
他的眼神燃燒憤怒的火焰,神色則冷酷平靜,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氣勢懾人之極。兵刃交擊中,三名行者同時受創,其中一人傷於烏卓鋌下,另兩人自是由項少龍包辦。
一聲大喝響自項少龍右方,一名特別高大,看來有點身份的行者,手持鐵棍排衆而來,由一棵樹後搶出,右腳踏前,左腳後引,俯傾上身,在火光下閃閃發亮的鐵棍直戳項少龍心臟而來,又準又狠又急。項少龍見他移動時全無破綻,知道遇上行者裡的高手,不敢怠慢,左手飛虹使出墨子劍法三大殺招裡的“以守爲攻”,回劍內收,劍尖顫動,也不知要刺往敵人何處,應付左側撲來的兩名行者;右手墨子劍則施出“以攻爲守”的“絞擊法”,化作一道長芒,遊蛇般竄出,和對方鐵棍絞纏一起。
墨子劍法最利以寡敵衆,雖同時應付兩方攻勢,絲毫不亂。兼且是着重感覺而不重眼睛,所以儘管蒙上雙目,仍可與敵周旋,在這種黑暗的森林中,只憑外圍的幾個火把照明下,對項少龍尤爲有利。
持棍行者想不到項少龍忽然使出這麼精妙的一招來,有若狂龍出洞,勁道驚人的一棍,觸上對方木劍,頓生泥牛入海的感覺,虛虛蕩蕩,用不上半點力道。大吃一驚下,本能地抽棍後退,驀地小腹下劇痛,原來給項少龍飛起一腳,命中要害。縱使他比一般人忍痛的能力強上十倍,仍要慘嚎一聲,往後仰跌,再爬不起來。這一腳當然與墨子三大殺招無關,對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自不會墨守成規。
另一方的兩名行者,還以爲項少龍改採守勢,挺劍硬攻,哪知光影暴漲,一人給齊腕斬掉右手,另一人大腿中劍,慘哼聲中,往後退跌,撞得己方想補入空隙的人左僕右倒,亂成一團。誰想得到項少龍劍法如此精妙狠辣,大別於墨子劍法一貫溫淳的風格。
烏卓的表現毫不遜色,硬撞入兩個敵人中間處,手移到連鋌的中間,施出近身肉搏的招數,雖給敵人的劍在臂上畫出一道口子,但同時刺入其中一人胸口,另一敵人則給鋌尾回打,正中耳門。
倏忽間兩人推進數丈,背後弩機聲響,兩人同時閃往樹後,弩箭射空。他們雖殺傷對方多人,可是行者武士潮水般由四周涌來,形勢非常不利。項少龍見勢色不對,飛虹劍回到鞘內,探入外袍裡左手拔出飛針,連續施放。此着大出敵人意料之外,登時有數人中針倒地。對方見項少龍手揚處,立有人受傷或僕死,如施魔法,紛紛避往樹後。兩人那敢遲疑,朝暗黑處疾進,剎那間沒入林木深處。行者們給拋在身後,仍紛紛追來。
另一個問題出現,在這種漆黑中逃亡奔走,哪看得到滕荊兩人留下的暗記,幸好就在此時,左前方遠處傳來一聲夜梟的鳴叫,維妙維肖。兩人知是荊俊這狡計多端的小子弄鬼,大喜下循聲摸去。樹林愈趨濃密,積雪深厚,舉步維艱。不知撞斷多少樹枝,前方上空一點火光,像星火般掉下來,原來是荊俊手持火熠由樹上輕輕鬆鬆跳下來,向兩人眨眼道:“這邊走!”
兩人如遇救星,忙隨他去。不一會奔上斜坡,來到一塊大石上,上方叢林處隱見郭家透出來的燈火。滕翼巍然現身石上,單膝跪地,手持大弓,臉容肅穆,凝視下面迫來的火光和人聲。三人來到他身後。
烏卓奇道:“你想幹什麼?”
滕翼沒有答他,烏項兩人大奇,在這種密林里根本看不清楚敵人,強弓勁箭何來用武之地?驀地下方慘叫連連。
荊俊雀躍道:“掉進去哩!”
他們是優秀的獵人,自是設置獸坑的一流高手。“颼!”一枝勁箭,離開滕翼扳滿的強弓,射入密林,慘嘶應箭而起。
荊俊佩服地道:“滕大哥的‘夜林箭’名震韓境,耗子都避不過。”
說話間,滕翼以驚人的熟練手法,連射三箭,真的箭無虛發,必有人應箭慘叫。忽然項烏兩人發覺下面再沒有半點火光,原來持火把者無一倖免的被滕翼射殺,火投雪地,立即熄滅。滕翼的勁箭一枝接一枝往下射去,每箭必中一人,聽得烏項兩人五體投地,心想幸好他不是敵人,否則死了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滕翼放下強弓,淡淡地道:“沒有人再敢上來!”
荊俊跳起來道:“我們早綁好攀索,劈開通路,只要沿索而上,可及時到郭府赴宴。”
項少龍想不到這麼容易突破趙墨的重圍,可見戰略實在是至爲重要的事。再想到可在嚴平身上試試三大殺招的威力,不由涌起萬丈豪情,低喝道:“我們走!”
郭家山莊位於山丘高處,沿山勢而建,雖不及烏氏山城壘堡森嚴的氣勢,卻多出烏氏城堡欠缺的山靈水秀,宅前是兩列參天的古柏,大門燈火通明,左右高牆掛風燈,亮如白晝。項少龍在門口報上姓名,立時有自稱是管家高帛的中年男人,親自爲他們引路入府。通過一條兩旁園林小築的石板道,一座巍峨的府第赫然矗立前方。只看宅第的規模,便知郭縱富比王侯的身家。
路旁兩邊廣闊的園林燈火處處,採的是左右對稱的格局,使人感到腳下這條長達二十多丈的石板路正是府第的中軸線,而眼前華宅位於園林世界的正中處。園內設置兩亭,架設在長方形的水池上,重檐構頂,上覆紅瓦,亭頂處再扣一個造型華麗的寶頂,下面是石砌臺基,欄杆雕紋精美。先不論奇花異樹、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只是兩座亭子,盡見營造者的品味和匠心。
園內植物的佈置大有心思,以松柏等耐寒的長青樹爲主調,配以落葉樹和四季花卉,組成濃郁的綠化環境,現在雖是滿園霜雪,雨雪飄飛,仍使人想起春夏時的美景。林木中不時看到由別處搬來的奇石,倍添園林內清幽雅緻的氣氛。
主宅在園林的襯托下,氣象萬千,比之趙宮不遑多讓,乃坐北朝南的格局,面闊九開間,進深四間,呈長方形,上有重檐飛脊,下有白石臺基的殿式大門。宅前還有小泉橫貫東西,上架兩座白玉石欄杆的石橋,宏偉壯觀得使人難以置信。
荊俊這長居山林的小子看得目瞪口呆,湊到項少龍耳邊低聲道:“這樣大的房子,怎睡得着覺呢?”
項少龍見管家高帛遙遙在前領路,聽不到他們的對答,笑應道:“摟個美人兒,還怕睡不着嗎?”
荊俊立時眉飛色舞,顯是想到今晚回烏府後的節目。項少龍想起趙宮,忍不住聯想到香魂已杳的趙妮,憶起在御園內與她調情的動人情景,心中絞痛,恨不得插自己兩刀來減輕噬心的痛苦。待會還要和趙穆虛與委蛇,自己是否忍受得了呢?
滕翼見他臉色忽轉蒼白,明白到他心事,伸手過來用力抓他一下臂膀,沉聲道:“大事爲重。”
兩人交換一個眼神,泛起肝膽相照的知己感覺。項少龍強壓下內心傷痛,硬迫自己腦內空白一片,步上石橋,踏着長階,往府內走去。府內筵開十六席,分列大堂左右。當項少龍四人入內時,其它客人均已到齊,郭縱殷勤迎客,爲他逐一引見諸人。
趙穆今晚示威的帶來一羣家將,看他們彪悍的外型知是厲害的劍手,主從十二人,佔去四席。嚴平白巾麻衣,孤身一人,腳上破例穿上對草鞋,有種獨來獨往的驕傲和灑脫,若非有元宗的仇恨築成在兩人間不能逾越的阻隔,說不定項少龍會和他攀點交情,現在則只能以這時代最常用的方法——武力來解決。
初見面的趙氏武士行館館主趙霸,聽名字以爲他是個彪形大漢,其實他比一般人矮上少許,可是骨骼粗大,一切向橫發展,胸闊背厚,脖子特別粗,與背肌形成使人印象深刻的三角形肌肉,令人想到任你捏他脖子,休想能把他捏得斷氣。膚色黝黑,顴骨顯露,方形有如鐵鑄的面貌,閃閃有神,如銅鈴般的巨目,體內似充盈無盡的力量,移動間自具威勢和氣度,項少龍亦看得有點心悸。他以前當特種部隊,打架乃家常便飯,最懂觀察對手,看到趙霸,立時把對方列入最難應付的敵人行列。
趙霸有四個弟子隨他來赴宴,當然是一流的劍手,最引人注目是其中竟有一個叫趙致的年輕姑娘。乍看下她並沒有奪人心魄的豔色,但玉容帶着某一種難以形容的滄桑感,配以秀氣得驚人的鳳眼,瘦長的臉龐,性感的紅脣,極具女性的魅力。尤其她身長玉立,比趙霸高整個頭,只比項少龍矮上兩寸許,這麼高的姑娘,因大量運動練成的標準身型體格,予人鶴立雞羣的出衆感覺。
趙霸和趙致等對項少龍非常冷淡,介紹時略略點頭,表現出掩不住的敵意。當荊俊忍不住上下打量趙致,此女更露出不悅神色,秀目閃過駭人的殺機,嚇得荊俊不敢再看她。
另兩位客人赫然是趙穆的文武兩大走狗。大夫郭開生得仙風道骨,留着五綹長鬍,只看他眼睛滴溜亂轉,便知他正如雅夫人所說的滿肚子壞水,衆人中以他表現得對項少龍等最是親熱,更使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把陰柔尖細的嗓子。將軍樂乘與郭開都是三十開外的年紀,兩眼若閉若開,似有神又似無神,予人耽於酒色的印象,身材瘦長,手足靈活,一身將服,亦頗具威勢。兩人均有幾個家將跟隨,佔去四席。
郭縱的兩個兒子,郭求和郭廷均爲平平無奇之輩,反是十多個家將裡,有個智囊人物叫商奇,無論風度氣質,予人足智多謀、學識豐富的印象,不可小覷。
介紹過後,郭縱招呼各人入座,首先請項少龍坐於右方第一席的上座,項少龍推辭不果,惟有坐入代表主賓的一席。對面的主家席自是郭縱,接着依次是趙穆、趙霸和郭開。
項少龍的下首則是一直面色陰沉的嚴平,打下是樂乘,郭縱的兩個兒子陪於末席。事實上直至此刻,項少龍仍弄不清楚郭縱爲何要設慶功宴,假設剛纔自己被人傷創,於郭縱面子上亦不好看。
酒過三巡,郭縱欣然道:“老夫一生伴着個打鐵爐做人,現在年紀大了,粗重的事交給兒子,聞來只是踩踩窮山野地,找尋礦穴鐵脈,研究一下器械兵刃的型制。對我來說,沒有東西比先聖魯公的手錄更珍貴,少龍此次攜寶而回,別人或者不知少龍的功勞多大,老夫卻最清楚。來!爲我大趙中興有望乾一杯。”
衆人紛紛舉杯,只有嚴平不碰几上美酒。項少龍心中叫苦,郭縱這麼一說,分明指趙國的興衰由他一手包辦,在這爭權奪位的時代,怎會不招人妒忌。果然趙穆和樂乘臉上閃過不悅的神色,趙霸則兇光閃爍,只有郭開仍擺出一臉歡容,嚴平則仍是那毫無生氣、半死不活的表情。項少龍偷偷留意別具風格的趙致,她每次舉杯,總是淺嘗即止,不像其它人灌得一滴不剩。
烏卓在項少龍耳旁低聲道:“郭縱想害你!”
項少龍點頭表示知道,揚聲答謝道:“郭先生過獎,末將只是奉大王和侯爺之命盡心辦事,所有事均聽大王及侯爺指示,末將幸好有點運道,不負所托,我看這一杯應敬的是侯爺。”
衆人慌忙向趙穆舉杯,項少龍等自是邊飲酒邊心中詛咒,暗罵趙穆這殘暴的奸鬼。
美女趙致想不到項少龍對答如此得體,眼中亮起訝異之色,細心打量項少龍。趙穆的臉色好看了點,哈哈大笑,欣然喝酒,好像功勞真是全歸於他的樣子。不過誰都知道以他的城府,絕不會被項少龍區區數話打動,表面的歡容只是裝出來給人看的。郭縱向立在身後的管家高帛打個手勢,後者立時傳令下去,頃刻數十名婢女穿花蝴蝶般捧着熱葷美食,擺到席上,又殷勤爲客人添酒。項少龍特別留意嚴平,他几上只有青菜麥飯,顯見郭縱特別照顧他的“需要”。
郭縱哈哈一笑道:“老夫的宴會一向必有歌舞娛賓,但今天鉅子肯賞面來敝府赴宴,所以節目安排上有點改變。”
大力拍一下手掌,忽然十多個女子由後方的兩扇側門擁出,幾個觔斗來到堂心立定,表演起各種既驚險又精采的雜技百戲。當其中兩女絕無可能地在另兩女的肩頭凌空翻身,交換位置,再立定在對面下方的女子肩上時,除嚴平外衆人無不拍掌叫好。
荊俊低聲自負地道:“看過我的身手才拍掌吧!”
項少龍爲之莞爾,荊俊始終是個大孩子,充滿好勝心。衆女表演了變化萬千的迭羅漢後,在衆人掌聲中退出堂外。
郭縱笑道:“真正要向之喝采的人是致姑娘,我這些家婢的身手,是由她一手訓練出來的。”
衆人聞言忙向趙致喝采,其中又以荊俊叫得最厲害,使人惱笑皆非。趙致盈盈起立,淡淡還禮,似對讚賞毫不在意,予人甚有涵養的印象。
郭縱忽地乾咳兩聲,正容向項少龍道:“老夫聽說少龍與鉅子間有點小誤會,不若由老夫當個和事佬,把事情解決。”
項少龍心中大恨,郭縱似乎沒有一句話不爲他着想,其實一直在煽風點火,挑撥離間,原因自是因他項少龍與烏家的關係。幾句話立即弄到他十分難堪,現在即使他肯交出鉅子令,仍要開罪趙穆,因爲他把擁有鉅子令一事瞞着這奸鬼;但假若他不讓郭縱做“和事佬”,郭縱將有對付他的藉口。
幸好嚴平冷冷地道:“郭先生的和事佬做得太遲,現在本子和項兵衛的事,只能依從墨門的方式解決。”
衆人不問可知,那種方式舍武力再無他途。趙墨行者伏擊項少龍一事,這些位於邯鄲權力最上層的人怎會不知道,亦明白嚴平方面吃大虧,種下不可解的深仇。
趙穆從容道:“一位是大王最看重的客卿,一位是大王最寵愛的御前劍士,誰也不願看到任何一方有失,不若明天由本侯稟奏大王,由他定奪。”
郭開和樂乘立即心中暗笑,嚴平在趙國地位尊崇,最近對付燕國的入侵時在輔翼守城上立下大功,對趙王仍是平起平坐,若把這事攤在他面前,不用說吃虧的是項少龍。
敦縱方面,他與烏氏惈不和非是一朝半日的事,而有關烏應元和呂不韋的關係,是由他透露予趙王,現在烏家出了個這麼厲害的孫姑爺,無論如何也要毀掉。起先他並不明白趙穆的心意,經過言語試探,立時建立默契。不過現在孝成王非常看重項少龍,且有烏氏惈在後面撐腰,他們不敢公然明槍明刀對付這由無名小卒變成有身份有地位的年輕劍手,所以只好大玩手段。
趙穆先打出查察貞操的牌子,哪知晶王后另有居心,爲項少龍隱瞞真相。於是他選中劍術高明,手下高手如雲且身份超然的嚴平,告以元宗身上沒有鉅子令的事,挑起兩人間的矛盾。再由郭縱借擺慶功宴爲名,實是製造嚴平殺他的良機。如此連環毒計,確是厲害。
趙穆此議出籠,嚴平首先反對道:“侯爺的好意心領,鉅子令乃本門至寶,一刻也不能留在外人手上,此事必須立即解決。”
衆人心中暗樂,知道嚴平要向項少龍挑戰。
趙霸一陣大笑,吸引各人的注意力,道:“項兵衛宮宴與連晉一戰,聲震趙境,可惜趙某剛到別處考較行館兒郎的劍技,未能目睹盛況,至今耿耿於懷。下面的兒郎均望見識項兵衛的絕世劍術,只是切磋性質,希望項兵衛不吝賜教。”
烏卓等均皺起眉頭,世上豈有這麼不公平的事,竟採車輪戰法。而且讓嚴平先摸清項少龍的劍路,會對他提供大大便利。出乎衆人意料之外的,趙致倏地起立,抱劍來至項少龍席前,含笑道:“請兵衛指點!”
項少龍心道我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呢?竟來向我挑戰,正要拒絕。滕翼向躍躍欲試的荊俊打個眼色,這小子大喜跳了起來,一點幾角,凌空翻個觔斗,越過趙致的頭頂,落在她後方,笑嘻嘻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師傅對師傅,徒弟對徒弟,讓小子和致姑娘親熱一番。”
項少龍等見他忽然變作項少龍徒弟,又口沒遮攔,語意輕佻,均感好笑。其它人見荊俊身手靈活如猴,心中懍然,暗忖趙致此回遇到對手,因爲趙致向以靈巧多變名著邯鄲。
趙霸一向崖岸自高,極爲自負,暗忖項少龍哪有資格和自己平起平坐,心中狂怒,冷喝道:“小致領教這位小兄弟的技藝!”
趙致知道乃師暗示她下辣手,兼之她最恨男人向她調笑,應命一聲,猛一轉身,長劍電掣而去,標刺荊俊心臟,姿態既美,手法又疾又狠,確是第一流的劍法。衆人見她突然發難,均以爲荊俊猝不及防,難以閃躲。項少龍和烏卓的兩顆心提到喉嚨頂,怕他有失。只有滕翼像嚴平般毫無表情,似若儘管地裂天崩,也不能使他臉上的顏色有絲毫改變。
荊俊想不到對方不打個招呼,立即動手。幸而他一生在山林出沒,在猛獸羣裡打滾長大,比這更兇險的情況不知遇上過多少次,哈哈一笑,使個假身,似要往左橫移,到長劍臨身,差之毫釐般往右移開,閃到趙致的左後側,比鬼魅還要迅疾。
趙穆和郭縱交換個眼神,看出對方心中的驚異,項少龍有此子爲助,確是如虎添翼,這樣看來,那烏卓和滕翼亦非泛泛之輩,不由使他們對項少龍的實力,重新估計起來。
趙致夷然不懼,這一劍純是試探荊俊的反應,既知對方身手靈活,嬌叱一聲,兩腳一撐,離地而起,一個大空翻,手中利刃化作千萬點劍花,凌空往荊俊撒去。趙霸的人立即高聲喝采。
項少龍見趙致劍法既好看又嚴密,非只是花巧靈動,心中大感訝異,由此推知趙霸必然非常厲害。同時想到當日連晉號稱無敵邯鄲,趙穆、嚴平這些身份超然的人,當然不會與連晉動手,可是趙霸只是武館的主持人,爲何竟任得連晉橫行?心中一動,似已捕捉到箇中因由,又不能清晰具體地描畫出來,那種微妙的感覺,令項少龍頗爲難受。
場中兩手空空,只在腰間插了把長匕首的荊俊,終於亮出他的兵器。他手往懷內一抹,一團黑忽忽的東西應手而出,先射往趙致的右外檔,然後加速彎擊回來,“當!”的一聲擊中趙致長劍。
趙致的劍花立被撞散,人落地上。
荊俊那東西飛返頭上,不住隨右手的動作在上空繞圈,原來是把半月形銀光閃閃的“飛陀刃”,兩邊均鋒利無比,尤其彎若牛角的尖端,更使人感到可怕的殺傷力。項少龍還是初次見到他的獨門兵刃,暗忖若以之擊殺猛獸,當是不費吹灰之力。荊俊笑嘻嘻瞧着不知如何應付他武器的趙致,一對眼趁機賊兮兮的上下打量她。
趙霸喝道:“旁門左道的兵器,怎可拿來在大庭廣衆中見人。”
一聲大笑在大門處響起,只聽有人道:“趙館主此言差矣!天下間只有殺人或殺不了人的兵器,有什麼旁門左道可言?”
衆人愕然裡去,大將李牧在十多名家將簇擁下,踏進門內,後面追着高帛和幾名郭家的府衛,顯是不及通報,項少龍趁機把荊俊喝回來。趙致眼中閃過森寒的殺機,悻悻然回座去。
郭縱這老狐狸笑呵呵離座迎客,滿臉笑容道:“大將軍何時回來的,否則今晚怎也不會漏了你。”
李牧虎虎生威的目光掃視全場所有站起來歡迎他的人,當他瞧到趙穆,虎目殺機一閃,迅速斂去,冷冷笑道:“希望郭先生不會怪我不請自來。”眼睛盯着表情尷尬的趙霸道:“館主負責爲我大趙培育人材,切莫墨守成規,本將軍長期與匈奴作戰,見慣戰場上千變萬化之道,兩軍對壘,唯一的目的是勝過對方,哪管得用的是什麼武器。”
趙霸氣得面色發黑,卻是啞口無言。
李牧轉向項少龍,語氣立轉溫和道:“少龍立下大功,今天我來是要向你敬酒三杯,給我拿酒!”
這趙國除廉頗外的一代名將,甫至立即鎮懾全場,連趙穆這麼霸道的人,亦不敢出言開罪軍方的第二號人物。樂乘和郭開更噤若寒蟬,不敢搭口。項少龍心中訝異,想不到這代表趙國軍方的人物竟會公然表示對自己的支持,使他不致勢單力孤,一籌莫展。只有嚴平仍踞坐席上,不賣賬給李牧。李牧亦不怪他,徑自和項少龍對飲三杯,還坐入項少龍席內。
烏卓等三人慌忙離座,由郭縱使人在席後另安排席位,安置他們和李牧的隨員。
各人坐定,趙穆乾咳一聲道:“大將軍風塵僕僕,不知邊防情況如何?”
李牧冷冷地道:“鉅鹿侯還是第一次問起匈奴之事,本將此次趕回邯鄲,爲的卻是妮夫人的事情,我徵詢過廉相國的意見,均認爲她的自殺疑點頗多,故決定由軍方聯名上書,求大王徹查此事,侯爺乃一手處理此事的人,當知李牧所言非虛,還要向侯爺請教。”
項少龍恍然大悟,記起趙倩曾說過趙妮乃趙國曾大破秦軍的一代名將趙奢的媳婦,兼之因堅守貞節甚得人心,得軍方擁戴,所以趙穆不敢碰她。現在趙穆色膽包天把她害死,他與軍方趙奢系統將領們的鬥爭再無轉圜餘地,變成正面交鋒,所以李牧現在毫不客氣,擺明要對付他趙穆。趙穆的臉色立時變得非常難看,可是衝着李牧的軍權地位,仍不敢反臉發作。
郭開陰聲細氣地道:“妮夫人因思念亡夫,自盡而死,乃千真萬確的事,大王最清楚其中情況。大將軍不把精神放在邊防上,是否多此一舉?”
項少龍想不到圓滑如郭開者,竟會如此頂撞李牧,可見軍方和趙穆一黨的鬥爭,已到白熱化的地步,再不顧對方顏面。
李牧不愧強硬的軍人本色,仰天長笑道:“我們就是怕大王給小人矇蔽,故不能不理此事。爭勝之道,先匡內,後攘外,若說此乃多此一舉,笑話之極。”
郭縱一向不參與任何派系的鬥爭,各派亦因他的舉足輕重而對他加以拉攏,使他左右逢源,這時見火藥味愈來愈濃,勢頭不對,插入打圓場道:“今晚不談國事,只談風月,老夫安排了一場精采絕倫的美人舞劍,請各位嘉賓欣賞如何?”
尚未打出手勢,嚴平沉聲喝道:“且慢!”緩緩站起來,拔出背後比一般劍長至少一半的鉅子劍,冷然望向項少龍道:“項兵衛,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讓本子看看叛徒元宗傳你什麼絕技?”
由於嚴平身份特殊,李牧也找不到插嘴和干預的理由。
項少龍知道此戰避無可避,心想這一仗就當是送給元宗在天之靈的祭品,若非以衆凌寡,嚴平休想傷得這墨家大師的半根毫毛!霍地立起,兩眼寒芒電閃,狠盯嚴平道:“誰是叛徒?鉅子你見到墨翟他老人家才辯說吧!”
嚴平怒哼一聲,顯是心中非常憤怒,移步堂心,擺開門戶。堂內鴉雀無聲,人人均知道嚴平的劍法深不可測,當然有人暗中叫好,有人卻爲項少龍擔心。趙穆則在偷笑,若殺嚴平,儘管孝成王知道項少龍情非得已,必然大大不悅。若嚴平殺了項少龍,去此眼中釘,更是心頭大快。所以無論結果如何,對他均是有百利無一害。
項少龍離開席位,出乎衆人意料之外的,他竟往對席的趙穆走去,兩眼寒芒閃閃,一點不讓地瞪着趙穆。趙穆和一衆手下泛起戒備的神色,有人更手按劍把,準備應付任何對趙穆不利的行動。
項少龍來到趙穆席前立定,微微一笑,解下腰間的飛虹劍,連鞘放在趙穆眼前席上,淡淡道:“這把劍還給侯爺,它既曾痛飲囂魏牟的鮮血,當沒有辱沒侯爺贈劍厚意。”再深深盯這與他有深刻血仇的奸賊一眼,轉身往立在堂心的嚴平走去。
囂魏牟雖因他而死,但真正下手殺囂魏牟的卻是滕翼,項少龍這麼說,是故意激怒趙穆,同時讓他知道自己識破他的陰謀。還劍的行動表示以後和他畫清界線,公開對抗。在這一刻,他連趙孝成王也不放在眼內,更不要說趙穆。亦只有這樣公開決裂,他方可得到廉頗和李牧等軍方的全力支持。
趙穆果然氣得臉色陣紅陣白,難看之極。其它人還是首次知道囂魏牟給人殺死,齊感愕然,紛紛交頭接耳,李牧和嚴平無不閃過驚訝神色。
不用再和趙穆這大仇人做戲,項少龍大感輕鬆,兩眼凝視嚴平,伸手拔出墨子木劍,心中涌出騰騰殺氣,像熱霧般蒸騰着,同時心頭一片澄明,萬緣俱滅,連元宗的恩仇也置諸心外,天地間只剩下他的墨子木劍和對方的鉅子劍,再無他物。
嚴平雖然穩立如山,毫無破綻,可是項少龍卻似完全明白敵人的所有動向和意圖,一絲不漏地反映在他有若青天碧海的心境裡。這正是墨翟三大殺招“守心如玉”的心法,藉着奇異的呼吸方法,專一心志。與趙穆的決裂,更使他像立地成佛,忽然得道的高僧,達到這種劍道的至境。
在旁觀者眼中,項少龍忽地化作另一個人似的,淵亭嶽峙,靜苦止水,但又涵蘊爆炸性的力量和殺氣。趙穆和趙霸同時泛起駭然之色,他們乃用劍的大行家,自然知道這種境界,最能發揮劍術的精要。嚴平露出凝重的神色,他深明墨子劍法重守不重攻之理,欺項少龍年輕氣躁,打定主意,決定不作主攻。若非項少龍顯露出如此可怕的氣勢,他絕不會這般忍手謙讓。
項少龍眼光落到對方的鉅子劍上。燈火下,有若暴長磷光的劍體散發一種無可名狀的璀璨光芒,纖塵不染,可見極爲鋒利。心中不由奇怪起來,墨子劍法以拙爲巧,這種鋒快的長劍,不是與墨子劍法的精神背道而馳嗎?除非嚴平另有絕活,否則這種劍絕發揮不出墨子劍法的精華。想到這裡,心有計較,提起木劍,一步一步,緩慢有力的向嚴平迫去。
嚴平雙目射出陰鷙厲芒。緊盯項少龍雙肩。
大堂落針可聞,響起項少龍似與天地萬象相合無間充滿節奏感的足音。衆人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就似一切均在項少龍的掌握中,萬物向他俯伏叩首,豈知此正爲墨氏三大殺招的精神。
項少龍心湖內浮現大梁鄒衍的觀天台,憶起漫天星辰的美景,心中涌起萬丈豪情,一聲裂帛般的大喝,使出三大殺招以攻代守的招式,墨子劍似縮似吐,倏忽間依循一道玄奧無匹、含着物理深義的徑路,直擊嚴平面門。
以嚴平如此沉狠之人,亦吃一驚,對方劍勢若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假若自己只採墨子劍法的守式,立時會陷於捱打之局,更驚人的是對方的劍勢隱隱剋制墨子劍法,偏又是墨子劍法中不能懷疑的招數,無奈下,鉅子劍化作點點寒芒,以攻對攻。
項少龍正是要迫他施出壓箱底的本領,見計得逞,驀然後退,使出以守代攻其中的“回劍式”。
嚴平大喜,還以爲對方優越的劍法只是曇花一現,旋又落回墨子劍法的老套裡。他這套劍法乃出於自創,名爲“破墨”,專門用來對付墨門內的敵人,所以對殺死項少龍成竹在胸,怎肯錯過如此良機,忙搶前狂攻,渾忘剛擬好以守爲主的策略。
項少龍腦際澄明如鏡,見對方劍芒暴張,目標卻是自己的右肩,那亦是他故意露出來的破綻。以守代攻乃墨氏三大殺式的首式,內中包含一百二十勢,每勢均有一個破綻,而這些破綻無不是精心佈置的陷阱,引敵人入彀,把以守代攻的精義發揮得淋漓盡致。見嚴平中計,哈哈一笑,閃電移前,嚴平登時刺空。項少龍略一沉腰,墨子木劍電疾迴旋,不偏不倚重重砍在對方劍上。他知道嚴幹劍法高明,火候老練,絕不會輸於自己,縱使自己有三大殺招傍身,始終是剛剛學會,未夠純熟,所以不求傷敵,但卻把握機會,以比對方長劍至少重上三、四倍的木劍,憑自己過人的臂力,硬迫對方比拚內勁。
嚴平立吃大虧,右手痠麻,鉅子劍差點甩手墮地。項少龍亦心中懍然,原來嚴平表面看來精瘦如鐵,臂力卻非常驚人,其反震之力,令他右手一陣麻痹。嚴平悶哼一聲,往橫移開,使出墨子劍法的守勢,門戶森嚴至潑水難進。
旁觀諸人看得目瞪口呆,項少龍劍交左手,由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木劍燕子翔空般彎向外檔,回擊而來,掃往嚴平右肩。嚴平那想得到對方左手使劍同樣厲害,右手血氣尚未復元,不得已再退一步,變成面向敵人,鉅子劍使出巧勁,斜挑木劍,意圖化去對手重逾千鈞的橫掃。
項少龍大笑道:“你中計了!”木劍一絞,與對方寶刃纏在一起。
人影乍合倏分,表面看來兩人毫無損傷,但人人瞧出嚴平吃了大虧,臉色蒼白無比。
項少龍“嚓嚓嚓”連進三步,往嚴平迫去。嚴平咬着牙根,相應後退。兩人又同時齊往左移,似若有根無形的線,把兩人牽纏。嚴平不愧長年苦行的人,神情很快回復正常,像沒有受傷那樣。
原來嚴平剛纔被項少龍起腳掃中小腿側,若非他馬步沉穩,且立即橫移化力,早仆倒地上,但仍隱隱作痛,知道不宜久戰,沉吼一聲,鉅子劍疾如流星似地往對方擊去。項少龍鬥志如虹,數着嚴平的呼吸和步調,當對方出招前,早由對方轉急的呼吸和步伐輕微的變法洞察先機,覷準虛實,使出三大殺招最厲害的“攻守兼資”中的“忘情法”,把自己投進死地,全憑稍佔優勢的先機,和對方比賽本能和直覺的反應。
一聲慘哼,嚴平長劍墮地,跆踉跌退,色若死人,左手捂着右肩,鮮血由指隙泉涌而出。這一劍雖不致命,但嚴平短期內將難有再戰之力,右手會否給廢掉,尚在未知之數。當下有人搶出,要摻扶這心高氣傲的人。
嚴平站直身體,喝開撲來的人,瞪着項少龍道:“爲何手下留情?”
項少龍抱劍淡淡地道:“元兄雖因你而死,但始終是你墨門本身的鬥爭,與我項少龍無干,爲何要分出生死?”
嚴平沉聲道:“剛纔你使的是什麼劍法?”
項少龍平靜答道:“是本人自創的劍法,鉅子感覺還可以嗎?”
嚴平眼中射出深刻的仇恨,喝一聲“好”,頭也不回,朝大門走去,棄劍不顧。嚴平黯然敗走,項少龍乘機告辭。李牧欣然送他一程,吩咐隨從讓出三匹馬,予滕翼等三人,項少龍被他邀到馬車上去,車隊緩緩開下郭家山莊。
李牧沉吟半晌,喟然嘆道:“我們此次是忍無可忍,孤注一擲,借妮夫人的事與趙穆作最後的周旋。”伸手搭上他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我和相國一直留心你,少龍你是我大趙數代人裡難得的人材,且是這麼年輕。”再嘆一口氣道:“假設此次大王仍要維護趙穆,少龍立即離開趙國,到別處闖天下,不要像我們般瞎守這完全沒有希望的國家。”
項少龍愕然道:“我們得到秘錄,爲何大將軍仍這麼悲觀,我看大趙的人丁正興旺起來,只要再多幾個年頭,該可恢復元氣……”
李牧打斷他道:“少龍你對國事認識尚淺,縱沒有長平之戰的大傷元氣,我們亦有先天的缺陷,就是不斷寇邊的匈奴,使我們爲了應付他們,國力長期損耗。所以各國中惟我大趙人丁最是單薄,雖是名將輩出,建國後從來只有守成的份兒,沒有擴張的能力。”
項少龍打從內心中喜歡這與廉頗齊名的蓋世名將,忍不住道:“大將軍既看清楚這點,爲何戀棧趙境不去?”
李牧望向車窗外,眼中射出悲天憫人的神情,輕輕籲出一口氣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長期守衛北疆,與匈奴作戰,和邊塞的住民建立深厚的感情,若我棄他們而去,兇殘狠毒的匈奴人誰能抵擋,我怎忍心讓他們任人屠戮?唉!”言下既無奈,又不勝欷歔。
項少龍心中感動,斷然道:“大將軍可否把上書大王一事,推遲兩天。”
李牧兩眼精光一閃,瞪着他道:“你似乎有點把握,究竟是什麼妙招?”
項少龍對他是打心底生出欽佩之情,毫不隱瞞把趙穆可能是楚人派來顛覆的間諜一事說出來。
李牧眼中閃動希望的光芒,道:“少龍你真行,我們從未想過如此入手對付趙穆,我還會在邯鄲留上幾天,讓我們緊密聯絡,配合上書的時間。”
兩人仔細商議,到抵達烏氏城堡,下車前,李牧拉着他道:“少龍你仍是血氣方剛,很難抵受誘惑,你雖記緊酒色害人,縱是鐵漢,也受不起那種日以繼夜的銷蝕,少龍定要切記。”
項少龍知道自己的風流事蹟,尤其是與雅夫人的韻事,已廣爲流傳,所以李牧有此忠告,老臉一紅,俯首受教。
踏入烏府,府衛把他和烏卓請去與烏應元見面,滕荊兩人徑自回後宅休息。
烏應元由陶方陪伴,在內宅的密室接見他們,聽取此行的報告,稱讚他們一番道:“圖先剛派人和我聯絡,說呂不韋的形勢相當不妙,他在秦朝的敵人正利用疏不間親之理,在莊襄王前播弄是非,要把他排斥,莊襄王爲人優柔寡斷,說不定會被打動,所以把贏政母子送返咸陽一事,刻不容緩,有她母子二人在莊襄王身邊,呂不韋的地位可穩如山嶽,甚至可坐上相國之位,否則我們的希望將破滅。”
項少龍的血液裡仍流動被李牧打動的情緒,皺眉道:“可否拖遲幾天,看看扳倒趙穆一事是否有轉機?”
烏應元凝神瞧他道:“我知少龍恨不得把趙穆碎屍萬段,但這始終是私人恩怨,少龍應以大局爲重,現在烏家的命運已落在你肩頭上,一個不好,勢是堡破人亡之局。”
項少龍沉吟道:“若扳倒趙穆,大趙或仍有可爲……”
烏應元不耐煩地打斷他道:“只是妄想,就算殺掉趙穆,在孝成王這種昏君手上,趙家乃註定是亡國之奴,趙太子亦非好材料。烏家唯一出路,是依附大秦,纔有希望。”
項少龍垂頭無語,心知肚明自己因與李牧一席話後,被對方忘我的偉大精神打動。還是烏應元這個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厲害,不論感情,只講實際收益來得高瞻遠矚,因爲歷史早證明他的說法正確無誤。
烏應元心中極疼愛這女婿,知自己語氣重了,聲音轉向溫和,道:“我知少龍智計過人,不知對送回嬴政母子的事,有什麼頭緒?”
項少龍振起精神道:“現在時間尚早,待我休息一會,便去找朱姬,只要說服她,事情將有望成功。”
烏應元等三人同時愕然,現在已是戌時,還說時間尚早?難道他要半夜三更,摸入朱姬的香閨嗎?
項少龍浸在浴池裡,心情矛盾之極。他是個極重感情的人,坐時空機來到的第一個地方是趙國,與趙人相處了這段時日,赴魏時又與趙軍相依爲命,建立起緊密的感情,下意識地把趙國視爲自己的國家,希望能爲她盡一點力。可是他更清楚即管幹掉趙穆,趙國仍不會好得到哪裡去,兩頭不着岸的心情,自是使他愁思難禁。
身旁的婷芳氏柔聲道:“少龍在想什麼呢?”
另一邊的烏廷芳帶點醋意地道:“當然是想着雅姊和倩公主哪!”
項少龍摟雖左擁右抱,卻想起李牧勸他不要縱情酒色的告戒,苦笑道:“和你兩個美人在一起,怎會想起其它女人。我只是因今晚有要事去辦,不能陪你們,所以心中苦惱。”
烏廷芳諒解地道:“陶公剛通知我們,項郎放心去吧,我們兩人會乖乖的等你回來,噢!忘了告訴你,自你到大梁去後,婷姊每晚都和芳兒同牀共寢,說親密話兒,今晚我們姊妹就在榻上等你回來。”
項少龍心叫天啊,若每次她們都要雨露均沾,想不酒色傷身怕難矣。
烏廷芳又興奮地道:“想不到嚴平亦是你手下敗將,真希望你能挫挫趙霸的威風。”
項少龍想起趙致,忍不住出言相詢。
烏廷芳有點尷尬地垂頭道:“聽說她是連晉那壞蛋的情人之一,你殺了連晉,她自然恨你入骨。”
項少龍心中恍然大悟。趙霸對自己充滿敵意,或與此有關,而非和趙穆有任何勾結,但當然也可能是另有原因。在這時代,又或在二十一世紀,誰有權勢,自有依附之人,此乃千古不移的至理。
項少龍看時間差不多,向正爲浴池添加熱水的春盈道:“給我請滕翼和荊俊兩位大爺來。”
紛紛雨雪,漫漫不休地灑往古城邯鄲。項少龍和滕翼兩人隱身暗處,注視隱透燈火的大宅。
項少龍在滕翼耳旁笑道:“荊俊這小子定是心中暗恨,因爲我把他從有女人的溫暖被窩中抓了出來。”
滕翼冷哼道:“他敢?我警戒過他,若太荒唐的話,就把他趕回家去。”
項少龍暗忖,有滕翼看管荊俊,這小子想放恣亦不易。
風聲響起,身手比常人敏捷靈巧十倍的荊俊由牆上翻下來,迅即來到兩人隱身處,低聲道:“想不到裡面這麼大!我找到朱姬的住處。”
項少龍點頭道:“去吧!”
三人從暗處閃出,來到高牆下。項少龍望往雨雪紛飛的夜空,暗忖這樣月黑風高,更適合幹夜行勾當,誰會在如此嚴寒天氣下不躲在被窩裡,守衛也要避進燃着火坑的室內。際此萬籟俱寂的夜深時刻,他們像置身在與衆不同的另一世界。尤其項少龍想起即可見到把中國第一個皇帝生出來的美女,心頭既興奮又刺激。項少龍仔細體味這奇異的情緒,隨荊俊迅速攀過高牆,進入莊院。裡面房舍連綿,教人難以一目瞭然,也教人想不通以嬴政的質子身份,爲何竟佔用這麼大的地方。他們落腳處是個長方形的露天院子,與高牆相對的是一列房舍,看來是傭僕居住的地方。荊俊展開身法,熟門熟路的在前引領,一口氣越過數重屋宇,潛入一座園林之內,花木池沼,假山亭榭,相當不俗。
荊俊指着園林另一邊一座透出燈光的兩層樓房道:“我剛纔偷聽侍女說話,朱姬應是住在那裡,卻不知是哪個房間?”
滕翼細察環境道:“我們在這裡爲你接應把風,若見形勢不對,荊俊會扮鳥叫通知你。”
項少龍點頭答應,往樓房潛去,揀了個沒有燈光透出的窗戶,看準情況,穿窗閃入,踏足一個小廳堂模樣的地方。躡足往廳門,貼上耳朵,聽得外面無人,推門而出。外面是一條走廊,一端通往外廳,另一端通往樓上的梯階。屋內靜悄無聲,看來婢僕們早進夢鄉。這個想法甫生,梯頂處足音響起。項少龍忙躲回門內,奇怪爲何這麼晚仍有人未睡覺。足音抵門前停下,項少龍大叫不妙,來不及由窗門離去,匆忙下避到一角,蹲在一個小櫃後,雖不是隱藏的好地方,總好過與來人面面相對。果然有人推門而入,接着是杯盤碰撞的聲音。項少龍知道對方不曉得有人藏在暗處,放膽探頭一看,原來是兩個俏丫環。
其中一婢女打個呵欠道:“最怕是他,每次來夫人都不用睡覺,累得我們要在旁侍候。”
另一婢道:“夫人平時話也不多半句,見到他卻像有說不完的話。”
先說話的婢女笑道:“總好過服侍那個色鬼,身體不行,還要靠討厭的玩意發泄,香姐給他一連三晚弄得只剩下半條人命。唉!”
項少龍心中一沉,色鬼不用說是贏政,現在由侍候他的婢女口中說出來,看來雅夫人說的一字不假。究竟是什麼一回事?雄才大略的秦始皇怎會是如此一個人?將來他憑什麼誅除呂不韋,統一六國,奠定中國龐大的基礎規模。
嘮嘮蘇蘇下,兩婢女捧着弄好的香茗去了。
項少龍知道有人未睡,不敢由樓梯上去,由窗戶離開,覷準二樓一間燈火昏暗的窗戶,往上攀去,尚在半途,一隊巡衛由花園的小路提燈而至。項少龍大吃一驚,因爲若是朱姬宿處,巡衛自然特別留心,絕不會錯過他這吊在半空中的人。猛一咬牙,加速往上升去,倏忽間穿窗進入屋內。那是女性住的大閨房,地上滿鋪厚軟的地席,秀榻內空空如也,除几椅梳妝鏡外,牆上掛滿壁畫,美輪美奐,項少龍正懷疑是朱姬的寢室,兩婢女熟悉的腳步又在門外響起。項少龍心中叫苦,這叫前面有狼,後面有虎,幸好房中一角放了個大櫃,無可選擇下,撲過去,拉開一看,內裡共分兩格,下格雖堆有衣物,仍可勉強擠進去,那敢遲疑,忙縮進去,剛關上櫃門,兩婢女推門進來。
接着是整理被褥的聲音,不一會兩婢女離開,卻沒有把門掩上。項少龍心中叫苦,看情況朱姬和情夫隨時進來,自己豈非要屈在這裡聽朱姬的**聲。今晚看來很難接觸朱姬,若在有烏廷芳和婷芳氏兩人在的被窩中渡夜,自然比蜷曲在這裡強勝百倍。況且滕荊兩人久候他不出,可能會弄出事來。苦惱間,一重一輕兩種足音由遠而近,接着是關門聲。項少龍心叫天啊!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外面傳來衣衫窸窣的摩擦聲和男女親熱的呻吟聲。
項少龍閒着無事,不由猜測朱姬情夫的身份。照理該不會是趙穆,明知明天軍方將領會向孝成王翻他的賬,目下好應去向趙王獻媚下藥,蠱惑君心。因爲說到底,趙王對趙妮有着一定的感情,若真的知道下手害她的人是趙穆,說不定會不顧“夫妻”恩情,把趙穆處死,趙穆怎可大意疏忽。可是朱姬母子一直被置於趙穆的監視下,其它人想接近須趙穆首肯才成。那這人會是誰呢?
一把柔情似水的聲音在櫃外的房內響起道:“人家託你的事,辦得如何?”
項少龍心中叫絕,只聽聲音,知這女人很懂利用天賦本錢,迷惑男人,難怪剛登皇位的莊襄王對她如此念念不忘。呂不韋既挑中她媚惑莊襄王,她自非泛泛之輩。
那情夫道:“現在局勢不明,仍未是回秦的時刻。”
項少龍嚇了一跳,立時認出是大夫郭開的娘娘腔。想不到原來竟是他,難怪能與朱姬搭上,只不知趙穆是否曉得此事。
朱姬嗔道:“有什麼不明朗的,現在異人登上王位,只要我們母子返回咸陽,政兒就是繼承王位的儲君,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親吻的聲音再次傳來,朱姬嬌吟的聲音加劇,顯是郭開正施展調情手段,安撫朱姬。
只聽得朱姬嬌呼道:“不要!”
郭開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難得有機會,來!到帳內再說。”
朱姬微怒道:“你只是對人家身體有興趣,一點不關心妾身的心事。你說吧!爲何答應人家的事沒有做。”
郭開急道:“你不知我已做了很多工夫嗎?只是現在莊襄王剛登位,各方面看得你們很緊,兼且呂不韋現在地位不穩,隨時有坍臺的危險,無論怎樣計算,你絕不應該於此時偷回咸陽去。”
項少龍逐漸明白過來,朱姬以美色誘惑趙穆黨內郭開這重要人物,想借助他的力量,逃離邯鄲。不知郭開是否真想背叛趙穆,還只是存心騙色,看來當是後者居多。只要想想郭開正得勢當權,在趙國內又有龐大親族,無論他是多麼自私的人,一旦面對生與死的選擇,怎能不爲父母兄弟妻子兒女着想。最尷尬的更是若郭開到秦國去,肯定要失去朱姬甚至丟掉性命,因爲朱姬另外兩個男人,無論呂不韋或莊襄王,都會因妒忌把他郭開殺死。以郭開那麼精明的人,怎會不考慮到切身的問題?朱姬當明白這道理,只是心想着歸秦當王后,什麼都顧不得了。朱姬果然默不作聲。
郭開柔聲道:“來吧!天氣這麼冷!有什麼地方比被窩更舒服呢?”
接着是寬衣的聲音。
朱姬的聲音道:“你先到帳內去,我落了妝便來陪你。”
郭開顯然非常疲乏,打個呵欠,上榻去了。外面傳來朱姬脫衣的聲音和解下頭飾的微響。奇異的聲音響起,原來是郭開的鼻鼾聲。項少龍受到感染,眼皮沉重起來,快要睡着,足音迫近。他立時睡意全消,暗忖不是這麼巧吧,朱姬竟要來打開櫃門取她的性感睡袍?想到這裡,櫃門被拉開來。
項少龍人急智生,撲將出去,摟着她倒在席上,一手捂着她的小嘴,把她豐滿而只穿着單衣的動人肉體壓在身下,同時湊到她耳旁低喝道:“我是項少龍,奉呂不韋之命來找你!”
重複三次,朱姬停止掙扎,嬌軀放軟。榻上傳來郭開有節奏的打鼾聲。項少龍叫聲謝天謝地,仰起少許,登時和朱姬面面相對。他不由心兒急跳,身下女子,生得妖媚之極,充滿成熟女性的風情,一對會說話的眼睛,正在閃閃生輝的打量他。項少龍登時全面感受到她豐滿迷人的肉體,一陣心旌搖盪,熱血騰涌。嚇得忙壓下慾火,以免對方察覺。
緩緩挪開捂着她溼軟小嘴的大手,朱姬的花容月貌,盡呈眼下。她絕不是烏廷芳、雅夫人又或紀嫣然那種完美精緻的美麗,臉龐稍嫌長一點,鼻樑微曲,朱脣豐厚了些,可是配起她秀媚的俏目,卻形成一種蕩人心魄的野性和誘惑力,尤其極具性格的嘴脣,層角微往上彎,使男人感到要馴服她絕非易事。我的天啊!這就是秦始皇的生母!他一直在尋找秦始皇,卻從沒夢想過可這樣佔他母親的便宜。如蘭的體香髮香,沖鼻而入。
朱姬目不轉睛瞧着他輕輕道:“我知你是誰,因爲趙穆現在最想除去的人是你。”
項少龍收起意馬心猿,湊下去在她耳旁道:“希望你清楚烏家和呂先生的關係,他派圖先來和我們接觸,要儘快把你們母子弄回咸陽去。”
朱姬側過俏臉,先向他耳朵吹一口氣,耳語道:“有圖先來我就放心,你們有什麼計劃?”
項少龍苦忍耳腔內的搔癢,強壓制侵犯她的衝動道:“首先要和你取得聯絡,瞭解情況,才能定下逃亡的細節,我……”
榻上傳來翻身的聲音,兩人大吃一驚。
朱姬急道:“明晚再來!我等你。”
項少龍忙滾往一側。朱姬敏捷地站起來,榻帳內恰好傳出郭開的召喚。朱姬俏臉微紅,俯下俏臉橫項少龍一眼。項少龍忍不住色心大動,伸手握上她的小腿,緊捏一下,才放開來。那種銷魂的感覺,比之真正歡好,更要感人。朱姬又白他一眼,往臥榻走去。當她弄熄燈火,鑽入帳幔裡時,項少龍清醒過來。不由暗叫此女厲害,匆匆離去。這時就算他弄出聲響,郭開絕不會聽到。